叶飘零
一树老迈的枝枒,在北风的狂啸中,颤巍巍地抖动着,仅剩的几片昏黄的叶也簌簌地落了下来。慕容羽呆呆地盯着地上两个明晃晃的大字——“勿念”。
在呆立之前,慕容羽兴冲冲地赶到芷儿所在的那所倾颓的土屋之内,结果全然不见芷儿的半点踪迹。慕容羽不禁心中踌躇,暗暗心想:芷儿身体虚弱,断然不会一个人外出,现在芷儿音信杳然,指定是有人将芷儿劫走了。想到这里,慕容羽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冲出土屋,四处找寻芷儿的下落。
他在大雪中拼命一遍一遍地呼喊着芷儿的名字,但始终未能听到那个熟悉的回应;他竭尽所能到每个可能的角落寻找芷儿。寻了好久好久,直到他看到雪地里那两个格外显眼的大字——勿念。大字后面,是一连串马蹄经过的痕迹,一直通向慕容羽眼力所及的地方。慕容羽试着沿着马蹄印寻找,可残酷的事实彻底打消了他最后一点希冀。
在马蹄印消失的地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慕容羽张目望向崖底,除了白茫茫的雪,再没有半点别的东西。慕容羽忽然神情恍惚,脚下一滑,险些掉落崖底。
雪越下越大,从刚开始的毛毛雪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慕容羽呆呆地望着地上的两个大字,眼眶变得湿润起来,在冷风的吹拂下,脸颊上留下一道晶莹的印痕。
快到傍晚的时候,慕容羽终于挪动脚步,一步一蹒跚地向崖底走去。他的心中还抱有最后一点希望。
寻了一夜,慕容羽依旧没有一点收获。合身躺在雪地里,身下厚厚的白雪是那样的冰冷刺骨;寒气透过那单薄的衣衫侵入每一寸肌肤,慕容羽浑身被冻得发抖,皮肤也早已没有正常的血红色,变成铁青色;手足也因为严寒而都是皲裂纹,看上去让人不免心疼。
漆黑的夜仿佛没有尽头似的,迟迟不肯让黎明的曙光重现天日。天际的繁星依旧璀璨夺目,没有即将退场时的暗淡无光。如铁幕一般的夜,笼罩着天地乾坤,寰宇六合,大逞淫威,主宰着万物生灵;反手掣肘之间,天地为之变色。
第一日,崖底的古树的枯黄的叶接连下坠,慕容羽并未等到那个俏皮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第二日,古树之下已经累积一层薄薄的枯叶,慕容羽依旧没能等到芷儿。
第三日,凄风苦雨,晨霜暮雪,北风凛冽,大雪飘飞,经过一晚上的浩劫,慕容羽吃力地睁开笼罩着寒霜的眼角,瞧过去,古树上只剩下孤零零的几片叶子,似乎也将要马上掉落下来似的。这一日,他依旧没能等到她。
不知又过了几日,古树下已经堆积了厚厚的枯叶,古树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一派萧凉离索的氛围。树旁的少年,挣扎着站立起来,颓然将身边仅有的几件物什丢弃在地。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眸被一层白灰色的薄膜所覆盖,身形瘦削,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宛如一具活死人一般。
缓缓地解开腰间的丝绦束带,那是一条长长的灰色布带,虽然被污水灰尘所沾染,但依旧可以辨析是一条品质上层的束带。慕容羽手持着布带的一端,随手一扬,束带并没有搭上距离头顶的那个最粗壮的枝杈,反而软绵无力地掉落下来。慕容羽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冷笑,粗重的嗓子低哼了一声。紧接着经过几次失败后,终于将束带的一端抛过枝杈,略显笨拙的将束带打了个结,最后,用手拉扯了几下,测试足够坚实后,慕容羽才稍作休息。
理了理全身上下的破衣烂衫,整理了衣襟、衣衽、领口之后,将披散下来的长发用一支随手捡来的木枝插定绾好。慕容羽猛地跪地,面朝着龙城的方向,郑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等到再度抬起头来,原本煞白的额头也变得泛出红色的血瘀,噙满热泪的眼睛顽强地抗争着,誓死不让那代表懦弱无能的泪水流淌下来。
落难公子,多舛命运。生逢乱世,又怎能落个锦绣王爷?地狱失火,人间失格,上苍普度众生,可唯独遗漏了他。天道轮回,三生三世,可这一世,苦不堪言!
脚踩在一块搬来的青石之上,掂了掂脚尖,将头伸进布带所挽成的死结中,慕容羽抬眼最后看看着世间,没有了父王、母后;兄长也客居他乡,生死不知;芷儿也无缘无故地突然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这惨淡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如果说这世间还留存着什么东西的话?此时,慕容羽胸中满怀着对上天的造化弄人与不公的控诉。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执剑卫道,斩尽不公。改天换日,舍我其谁!
脚下的青石倏然倒地,慕容羽身子悬在半空中,布带因为身体的重量,被紧紧地拉直;慕容羽开始感觉到窒息的痛苦,他并没有挣扎,只想让这一切来得更快一些。慕容羽的精神已经变得模糊恍惚起来,眼前的莽莽白雪仿佛被镀上金似的,还散发着迷人的光晕,在这光晕之间,他分明瞧见,芷儿、父王和母后以及自己的哥哥们欢欣雀跃地朝自己走来。慕容羽想挪动身体靠近他们,却发现自己半点都动不了。
父王和芷儿一众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慕容羽抬手和他们打招呼,可他们仿佛视若无睹;慕容羽着急地张口呼喊,可他们依旧没有反应。他们好像没有意识到慕容羽的存在。慕容羽宛如一个透明人一般,全然生活在一个别人无法触及到的诡秘之境。
慕容羽急了,他拼命地招手呼喊,可就是没人应答。他痴痴地望着至亲朝自己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穿过了他透明的身体,朝着远方前进。慕容羽嗓音嘶哑,想叫出声来,可咽喉仿佛被什么扼住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就在慕容羽准备死心时,慕容烈突然回过头来,冲着他鬼魅一笑:“王儿,万不能忘记这噬心之仇。”
慕容羽一下子被惊醒,精神开始恢复正常。这时,布带越勒越紧,慕容羽已经开始喘不上气了。就在一刹那,慕容羽知道:自己不能死,即使是死,也要手刃仇敌。就这样忍气吞声地在这样一个荒凉偏僻的崖底了结自己,岂不是使仇人快意,亲人哀痛。这一刻,他告诉自己:他要活下去!
慕容羽开始不停地扭动身体,,挣扎着,想从那布带套索中解脱下来。可是布带的质量着实太好再加上慕容羽又打了个死结,越挣扎,套索勒的越紧。眼看着,慕容羽的脸色已经憋的发青,嘴唇也变得发紫起来。再有片刻,可能有性命之忧。
枝杈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和来回的扭动震荡,齐齐地折断,随着枝杈的断裂,慕容羽也随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原本被紧紧扼住的咽喉也得以解脱。慕容羽趴在雪地上,痛苦地平缓着自己的状态。
这天,阳光格外的明媚,洋洋洒洒地倾泻在雪地上,构成了一幅美妙绝伦的人间山水风景画。慕容羽被一束强光刺了眼睛,循着强光的来源找去,发现原来是雪地上的一枚古朴的戒指反射出的光。
慕容羽一看到那枚戒指,欣喜若狂,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他知道:总有一日,自己还能再会芷儿!那个活蹦乱跳的小魔头!
和煦的阳光轻轻地抚摸着皑皑的白雪,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雪地上脚步一深一浅地朝着雁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