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礼炮声响过,四散的烟尘之后隐约可见秦冉将军归家的队伍缓缓行来。
只是看见一个虚影,秦子砚却已经没忍住湿了眼眶——他对父亲最后的记忆,停格在上一世尸横遍野的荒野之上,秦冉力竭战死的背影。
每一个父亲都是女儿心中的英雄,他也不例外。但他曾不仅没能回应父亲对她的祝福与期待,甚至间接导致了父亲惨烈的牺牲。若不是有一个曾入昌王后庭的女儿,他该能得到南方新王族派来援兵,而不是明知自己已经成为权利斗争中的弃子,还是披甲上阵、走向血洒黄土的死局。
浓厚的思念涌上心头,秦子砚探头望了望周边人似乎都没太在意他的一举一动,悄悄把束发的发绳扯松一些,一夹马肚,他只身策马冲出人群——做男孩儿真好!他做女生时可从未有过自己的马!
“阿耶!!!我在这儿呢!!!”小少爷就这么冲了出去,身后立马一片人仰马翻,城墙上带着幕笠观礼的何四娘看着那个一骑绝尘的身影嫉妒地缠紧了手帕:“切,怎么就他那么能出风头?”
“人家秦府嫡出的小少爷,怎么不能出风头了?他就算闹出什么事儿来,也有个厉害的阿耶给他撑着呢!可不像某些人,没有那个命,还非要强出什么头……”宋夫人听到何四娘的小抱怨,立马应上去教训了一顿,说完又觉得和这小蹄子较劲没意思,她也不可能敢反驳自己。侧头看到自己的夫君正和新入府的女婢眉来眼去,宋夫人默然转头,杵腮看着城楼下飞奔向自己父亲的秦家二郎,眼神中全是怀念。她也出身将门,也曾鲜衣怒马、一骑绝尘,骄傲到不可一世。但如今,只能困在后院里等着薄情的夫君宠幸、与肤浅到只有皮囊鲜活的女人争宠了。
年轻真好,能在这乱世里做一男儿,真好。
秦冉出征时,最挂心的就是这留在家中的幼子。军旅生活艰苦,不适合孩子成长,而且发妻死前拉着他的手要他立誓,她拼上了性命为秦家留下的两个孩子,起码有一个要远离疆场,他只好把幼子留在后方的教养。而今看着向他飞奔而来的孩子,第一反应居然是陌生与恍惚,原来他走时小萝卜丁一样的子砚,已经长成可以自如策马的小小少年郎了啊!
“阿耶!呦呦呦呦可别别刺到我!”少年郎冲到主将面前,最先迎接他的不是父亲的笑,而是副将的枪尖,“阿耶,阿耶我好……”完了,卡在喉头了。
“呦——好家伙,长结实了啊!”秦冉让副将放下无眼的刀剑,驭马来到秦子砚身边,温暖的大手伸过来一捞,直接把秦子砚整个人从他的马上抱到了自己身前,“小家伙,你‘好’怎么,嗯?”
秦子砚整个人完全蒙了,来自父亲身上那份成熟男性浑厚而沉敛的气息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父亲熟悉而又陌生、同时悦耳动听的低沉嗓音在耳边,他的精神第一次完全放空了——至亲至爱之人给予你的无条件的支持与谅解,在这一瞬间被他真切地感知到了;那种来自血脉里的天生熟悉感,给予了他归属感,将他真正从在异世飘荡的空虚惶恐,拉回了重生在此世的真实现实;阿耶简单的一句问候,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前两日惶惶不可终日的焦虑紧张尽数安抚。
“阿耶…”秦子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嘴一撇就带上了哭腔,“我,我真的好想你啊呜呜呜呜呜呜。”完了,丢人的哭出声了。秦子砚几乎是吼着说完了这句话,当然,也是真的“哇”的一声就哭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围众人不留情面地爆发出哄笑,几乎所有人都在侧耳等着听小公子究竟要和大将军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嗯,小公子的哭声确实够惊天动地哈哈哈哈。
“哈哈哈,好的好的,阿耶知道啦,阿耶知道我的小晏儿想为父喽!”秦冉也没想到,子砚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来,粗糙的大掌细致地帮子砚擦眼泪,却没想到这小子的眼泪不仅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小孩儿娇嫩的脸还被他揉搓红了,“呜呜呜阿耶你别擦了我脸疼呜呜呜哇哇哇……”话刚脱口而出秦子砚就想给自己一耳光,他一定是哭蒙了脑袋,不然怎么会说出这娇气的抱怨呜呜呜。
周围人笑的更开怀了,这对父子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尤其是秦父手下那些兵,个个都是笑起来震天响的大老粗,羞得秦子砚只想找个洞钻进去——于是他下意识往父亲怀中一埋,“咚”,一头撞上了父亲坚硬冰冷的盔甲,秦子砚捂着额头哭得那叫个撕心裂肺哦。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啊,你们别笑了,给我们晏哥儿点面子。”秦冉板起了脸,语气严肃,大手换地方帮秦子砚安慰头上撞出的包,下一秒自己却憋不住又笑出声,他这个小笨蛋儿子,这是自己给自己头上抓你出个角啊哈哈哈啊哈哈。
“还不快去把二郎抱回来,”立在城门口等候的秦二爷一点都笑不出来,眉头紧的可以夹撕苍蝇,厉声呵斥鲍夫人,“大哥凯旋而归的日子,哭哭啼啼的算什么样子?仔细大哥责怪我们没有教养好二郎!”
“喏。”鲍夫人应下,心里不知骂搅局的秦子砚骂的多狠。而后快步向前走去,希望赶快把秦子砚抱回来让他不要再哭了,虽然她本身也不准备好好教养这小子,但男儿有泪不轻弹,轻易哭成这样也太给秦府丢面了。
鲍夫人才行至一半,就见从军队后方赶上来一架朴素的马车。车上走下一着杏黄衣衫的女子,步频比鲍夫人快上许多走到了秦冉的马前。那女子一出现,围绕在秦冉身边的军人们立马都不笑了,纷纷静默下来,偏转马头把视线从夫人来的方向移开。
那女子没有直接和秦家父子对话,而是一个翻身利落上了秦子砚带来的马,与秦冉“平起平坐”后坦然大方地伸手——“你就不会哄孩子,把…子砚给我吧。子砚,到姐姐这儿来好吗?”
姐、姐姐?秦家两父子都同时止住了动作。秦冉是突然圆目大睁,明明是自己找回来的媳妇,怎么一转眼变成了自己孩子的姐姐?秦子砚则是拖着一脸的鼻涕眼泪缓缓转头,泪眼朦胧中看清了,嗯,还是云夫人那张熟悉的脸啊,吓死他了,他还以为自己的兄长性转成了长姐呢。
不过,姐姐?秦子砚疑惑的眼神扫向他阿耶,莫不是老秦这一世不行了?现在还没把云夫人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