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来之洗了碗,看到秋莫黎还穿着毛衣四处晃悠,拿起羽绒服就把她裹了起来,连人一起裹在自己怀里。
秋莫黎脸微红,轻轻戳了戳他,“喂,爸妈看着呢。”
许来之不好意思的松手,给她拉好拉链,这里就算生了炉子,也比市里秋莫黎的房子里要冷得多,她怎么一点也不注意呢。
大家对春节联欢晚会的兴奋度永远难以超过一个小时,外面的街上越来越热闹,莫谂谂早就跑出去玩了,姑姑莫连翘和姑父赵光也去拜访姑姑以前未出嫁时的闺中密友了,莫细辛也带着丰杨出去了,甚至老太太都去街上和邻居闲聊了,家里就剩下秋莫黎许来之还有清溪三个人。
“我们要不也出去转转?”秋莫黎提议,许来之自是毫无异议,只有清溪还抱着手机坐在火炉跟前,仿若未曾听到。
“清溪,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不了不了,你们出去吧。”清溪急忙拒绝。
秋莫黎也不勉强,拉着许来之就出了门,家家门口前都挂着大红灯笼,给冷清的夜涂上了红火的色彩。
刚一出门,就遇上了莫细辛丰杨和莫细辛的发小,莫建叔叔。
“这就是你女婿?”莫建仔仔细细的把莫细辛的女婿打量了三四遍儿,这女婿长得比自己家的大女婿长得好看的多了,一张脸跟明星似的,身材看起来比模特都好,自己得怎么样才能从老莫这儿找回面子哦!
“这么的?瞧着要比你大女婿高一头吧?”莫细辛炫耀道。
“矮点儿怎么了,我女婿挣得工资高就行了啊。”
“那我女婿也不差啊!”话一出口,莫细辛才觉得不对,他连闺女的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干什么的家里有几口人啥也不清楚!他暗自戳戳媳妇儿,丰杨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秋莫黎这个男朋友平时闲得很,天天接送秋莫黎上班,白班送午饭,夜班送早饭,时间自由,做菜好吃,难不成是个厨师?厨师的话应该没莫建家的大女婿挣的工资高,那老莫在他面前岂不是又要丢面子?
“工资高不高对女孩子来说都是次要的,关键得是要会疼人。”丰杨笑道,“刚刚老莫在外面放炮仗,人家小许自己吓了一激灵,赶忙给黎黎捂耳朵,甜的很呢。”
“老公疼媳妇儿那是天经地义的,关键是要看家里的公婆好不好相处。你看我家雯雯的婆婆,对雯雯真的是好的没话说。”
“……”莫细辛和丰杨不说话了,他们也不知道许来之的父母如何如何。
“那看来以后小黎以后要少两个人疼了,我父母早些年过世了。”许来之看自己未来岳父岳母太尴尬,就忍不住接了句话。
莫建叔叔愣了半天,忍不住的羡慕道:“可以啊老莫,白捡了个倒插门儿子!”
对于较为看重宗族的家庭,重男轻女的现象仍然不少,莫建和莫细辛从出生就一起玩到大,总忍不住互相攀比,偏俩人膝下都只有两个女儿,莫建的两个女儿嫁出去之后难免更为孤单,倒没想到老了老了又被莫细辛的女婿比了下去,女婿家父母双亡,他这可不就是白捡了个儿子吗!简直是让莫建嫉妒非常!
秋莫黎看他们俩老头又争比起来,各自的媳妇儿给他们互相帮腔,忙拉着许来之跑了。
“倒插门是什么意思?”
“不用管它,莫建叔叔胡说的。”
热闹的除夕夜里,许来之手里牵着秋莫黎,走在陌生的小路上,白炽灯在红灯笼的包裹下化作火红的灯,颇有年节里的趣味,与这里宁静里透出的欢乐不同,在威斯敏斯特的中国城,那里的新年更多的是喧嚣的热闹。
“我们去遇仙观吧,小时候我记得那里会组织新年活动的。”
“好。”
这里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遇仙观里倒是显得冷清了,焚了大量的锡纸元宝,仍是驱不散那股子冷清。
“你说提着灯笼绕圈祈福啊,那活动早就取消了,年轻人都愿意在家里暖暖和和呆着,老头老太太们渐渐地都走不动了,这活动定然办不下去了,等会儿我一个人提着灯笼去走一圈也就罢了。”看守遇仙观的老头家中无人,只剩他一个,过年索性就守着这道观过了。
“你们也别空跑一趟,系个红绸许个姻缘吧。”
那老人翻出一条红带子,拿了笔墨摆在了案桌上。
“要写吗?”秋莫黎拿起红绸子问他。
“写。”许来之干脆的回答。
“写什么呀?”
“恩,就写‘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许来之一本正经的说。
“你看过《还珠格格》?”
“恩,有一阵我们住在台湾。”
秋莫黎趴在案桌上一笔一画的默写出整首《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最后一句能改改吗?”
“改成什么?”
“改成‘不敢与君绝’。”许来之又想了想,觉得好没文采的样子,可他又说不明白到底要改成什么样的,挠挠头解释道:“恩,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山没了棱角,江水都枯竭,寒冬雷声翻滚,酷暑白雪纷纷,天与地重新合在一起,我也绝对不会和你分别。”
趁着秋莫黎发愣,他拿过她手中的笔,在最下方写上了“éternité”。
“éternité?永恒?”她轻声念到,抬头去看许来之,忽觉烛火耀眼,他也耀眼。
“这首汉乐府里说的内容不就是永恒吗?”
“是,éternité。”秋莫黎呢喃。
两人将红绸子系在挂满红绸的树枝上,许来之还偏要将这条红绸挂在树的最顶端,于是向老人借了架梯子,颤颤巍巍的踩上去,将红绸系牢,说是系的高些,便能让神仙看到,从而满足他的愿望。
“你信道?”秋莫黎觉得奇怪,一个在海外长大的人,怎么会了解中国的道家文化?
“信。”许来之肯定的答。
“怪不得你那么虔诚。”
“我原本不信什么神佛不信什么天主耶稣,后来遇到你之后就什么都信了,信来生,信许愿,信祈福,只要能与你相守永恒,我全都信。”许来之说的认真,牵着她的手亦是灼热,他看向她,将所有甜言蜜语赠她,柔情温暖送她,秋莫黎方信,原来这世上除了邱照,真的还会有人真的爱她。
于是两人一起虔诚的在除夕夜里留下一个愿望,关于永恒的愿望。
俩人一起散步回家,许来之握着秋莫黎的手,一起塞在大大的衣服口袋里,好像整个寒冬都不足为惧。
“暮暮,以后痛了就要说痛,不开心就要说不开心。”
秋莫黎心中涩涩,“来之,其实以前我挺嫉妒你的,你不开心就可以说不开心,你高兴悲伤全写脸上了,天真的可爱。”
“以后我在你面前就还是这个样子,你在我面前也要这个样子好不好?”许来之很庆幸,在他最美好的时光里,曾出现在秋莫黎的生命中。
“好。”秋莫黎应道。
“痛了要怎么办?”
“痛了就要告诉你,让你心疼我,然后给我做好吃的!”
“恩,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呀。”许来之揉揉秋莫黎的小脑袋,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可你这个理论,是得建立在有人疼的小孩儿身上啊。我哪敢哭呀许来之,我从小就是在别人的眼色下讨饭吃的,生怕哪点做错了,我就没人要了,就得流浪街头。他们觉得给我口饭吃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我须得以最卑微最虔诚的样子来感恩戴德,感激涕零,以至仁至孝来回报他们!毕竟我是个被亲妈抛弃掉的孩子,是他们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施舍了我。”秋莫黎笑道。
她带他回家过年,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看,好的坏的不堪的,都给他看,把自己千疮百孔的心也给他看,至于他看完了还要不要她,她不愿去想,如果他不要她了,她也不怕,她觉得许来之温暖的很,可她不敢爱,可偏他太过温暖,让她也舍不得推开。
在这个熙熙攘攘的人世里,她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从不敢掏心掏肺毫无保留的去爱一个人,那种拿刀子在心口凌迟的滋味儿,太令人难受了,她承受不起。
“我不敢让人觉得我软弱,所以总要提起气势汹汹的架势,被欺负了就欺负回去,蛮横又霸道,所以大家都不喜欢我。”
许来之在口袋里紧紧握住秋莫黎的手,说,“以后你有我疼了,在外面受欺负就跑回来告诉我,我给你打回去!”
这句话像极了邱照曾经说的“秋莫黎你笨死了,以后我罩着你!”
秋莫黎听到自己在这静谧的夜里应了声“好”,颇像是对月亮立了个小小的誓言。
“姐,你们回来啦?”清溪仍旧是原来的姿势坐在那里玩手机,只不过是火炉上多了两个烤的焦了皮的红薯,整个厅堂里,萦绕着甜腻的红薯的香气。
“恩,奶奶呢?”
“姥姥休息去了,舅舅舅妈和我爸妈还没回来呢,可能是在玩吧。”
今夜守岁,一夜不睡,看来他们都各自去玩各自的了。秋莫黎挨着许来之坐在沙发上,看了好一会儿春节联欢晚会,实在坐不住了,和许来之搬了两张小凳子去了楼顶。
“我小时候总是在这里玩过家家,总爱钻到阁楼里去。”秋莫黎指了指那个小阁楼。
“现在还能进去吗?”
“应该不行了,之前上了个锁,钥匙丢了。”秋莫黎遗憾道,“那里面有我爸爸曾经考了十三分的卷纸,有爷爷以前收集的报刊杂志,我小时候坐过的小推车也在里面……”
秋莫黎靠在许来之的肩头,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的星。
“你看那个是织女星。”秋莫黎指指天上的星星
“不是,那个才是。”
“这个是牛郎星。”
“不是,他左边儿这个亮的的才是。”
“这个是北斗星!”
许来之往她指的地方瞅了瞅,“恩,这次瞎指对了。”
“织女星牛郎星是我瞎指的,北斗星我可是真的认识!”
“好好好,暮暮最棒了。”
他话音刚落,一朵烟花就绽放在他们头顶上空,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也开始了新年倒计时。
瞬时间,天上绽放的烟花越来越多,气氛也更加热烈,绚丽多彩的烟花映的秋莫黎眼睛都是亮的。
“许来之……”
秋莫黎突然被许来之吻住,堵住了她要说的话语,认真而霸道,悱恻而缠绵,他攻城略地,撬开她的唇齿,一点一点品味她的甜美,他感受到她的回应,一颗心比烟花还雀跃。烟花落在她清澈的眼眸里,一如当年。
他们拥吻在烟花布满夜空的除夕夜。
有布满夜空的火树银花,与她。
她想问,许来之,我可不可以喜欢你。
这世上不是每个地方都会有烟花绽放,有美好停留。
“他睡了吗?”
站在房门口的男子看了看腕表,日本时间凌晨一点二十八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没。”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的推门走进他的房间,他枯坐在病床上,手里握着手机,遥遥的望着窗台前摆放的枯山水盆栽出神。
“别等了,休息吧。”
他看向衣容素净的Morgane,说话已经含糊不清,但Morgane还是听了出来,是“NO”。
他明知等不到,可他还是想等一等,哪怕是她群发的新年祝福。
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收到她从世界各地寄来的明信片,没收到她寄到老宅的任何一封信,电子邮件的日期停留在2月17日,再也没有收到任何一封新的来信。
他该为这个结果高兴的,他打碎了她的希望,践踏了她的梦,终于将这个烦人精推开了,永永远远的甩掉了她,可为什么他那么那么难过,难过的情绪像海水淹过头顶,令他窒息。
他就像窗台上的枯山水盆栽,毫无生机可言。
他右手手指还残存的四级肌力滑动着手机,手机屏幕是她在大阪四大天王寺前的照片,她来过这里,可她没能找到他。
邱照艰难的在通话界面输入她的手机号,再一个一个缓慢的删除掉。一个一个数字,他都烂熟于心。
Morgane叹了口气,无奈的拨通秋莫黎了电话,他紧紧盯着Morgane的手机,听到秋莫黎的说话声时连呼吸都不敢放肆。
“嗨Morgane,好久不见。”
Morgane和秋莫黎聊着聊着,那头突然出现了许来之的声音,她看了眼躺在床上泪流满面的邱照,匆匆拿着手机出了房门。
“许,你在阿暮家过年?”自从许来之遇到了中国女孩秋莫黎之后,他果断地放弃了自己的英文名字,身边的好友无论多么不适应,都得改口叫他的中文名字。
“对呀。”
“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Morgane匆匆问道,邱照不知还能活多久,原本上肢近端肌力还有四级,现在就剩三级了,腿部肌力为零,左下肢又出现了中度水肿,他曾做过两次胚胎干细胞移植治疗,可那样的治疗只能让他看起来略有好转,只能缓解他的病情而已。
“这么早就催婚啊?”秋莫黎嘟囔道。
“催婚虽然早,但你们都不小了呀。”
“再说吧再说吧,国际长途贵的很。”没说几句,秋莫黎就匆匆挂了她的电话。
“什么短信?”秋莫黎看到许来之盯了手机盯半天。
“没什么,工作上员工发来的新年祝福,我正犹豫要不要回复呢。算了,估计是群发的,不回了。”他若无其事的删除邱照刚刚发来的短信,将手机装到口袋里。
那条短信说“许,祝你们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