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来之去了秋莫黎的书房,书房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洋洋洒洒地写了四个字“雪月空明”。最里面有一扇不朝阳的落地窗,上面安了厚重古朴的暗纹窗帘,从这扇窗户往外望,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书房正中有一个黄花梨木的长条桌案,简洁大方,舒展自然,没有太多纹饰却给人一种郑重简朴的感觉。
书房中的抽屉柜子多是上了锁的,古朴的小铜锁上刻着各样吉祥图案。桌案上的笔架旁有一个连理枝纹样的螺钿红木盒,没上锁,许来之望着它思考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打开它,偷偷打开看一眼,谁也不会发现。他只是想更多的了解一点秋莫黎,坦然觉得因为他爱她,所以好奇她的一切罢了。
昂贵的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六孔陶埙,下面坠着白色的流苏,在邱照那里,他曾见过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陶埙,坠着黑色的流苏,装在这么贵重的盒子里,不用想就知道,这一定是她所珍视的东西。
陶埙下面压着的,是一张张纸张泛黄,笔迹不清的纸条,有洋洋洒洒抄满一大页的“军训注意事项”,也有写着两三个字的约莫一指宽的小纸条……
许来之没见过邱照写的字,但他想,这一定是他写给秋莫黎的,因为只有他的东西才可以让秋莫黎如此妥帖的收藏。
他按原顺序摆好,轻轻合上盖子,假装自己从未见到过。
书房左侧有面用含铁质的材料做成的造型古朴的柜门,上面吸附着许多吸铁石,秋莫黎平时画的画作就用吸铁石吸附在上面。最新的一幅图标写的日期是半个多月前,背光的竹子孤枝独立于崖边,呈倾颓之势,了无生机,大雪积压,狂风肆虐。
许来之心中微动,不忍再看,他的心爱的姑娘内心悲观厌世,而他又该怎样才能走到她心里,将这棵竹子移到一个适宜生长没有危崖与狂风的向阳之处,慢慢来融化上面覆盖着的层层积雪呢?
他的手划过书架上一本本的书籍,有生涩难懂的外科学妇科学遗传学免疫学等专业书籍,也有各类中外名著小说散文历史乐理曲谱画工等等书籍,这就是她的生活,她坐在黄花梨书案前专心的研究自己的专业,或是坐在这柔柔浅灰色的地毯上进入书中光怪陆离的世界,这是她的生活,是他迫不及待想要融入的生活。
手边书架上有一本翻旧了的书,他随手取出,发现是沈从文写的《边城》,扉页上画了个太阳,单写一个“照”字。他正打算放回去,里面却掉落出一张纸,上面只写了三句,“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唯独缺了最后一句“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这是秋莫黎的字迹,她写上了“同心”却又划掉,或许默写这首诗的时候,她自己都不确定邱照与她是否“同心”。若是不同心,那她一个人忧伤以终老,岂不成了笑话?那是不是在写这首诗的时候,她在质疑邱照对她的感情?
许来之胡乱想着,将那本书小心的塞回原处。
即使可能有过质疑,但毕竟那是她极其极其珍视之人,许来之迟疑一刻,他突然有些不确定自己能否战胜那个在她心中逝去的人,一直以来积攒的自信裂开了细小的微纹。
他第一次遇到她,在Morgane的庄园里,那个姑娘眼中充满着憧憬与希望,她欢快的穿梭在人群,夜幕遮不住她的笑颜,眼眸中的星光胜过那夜的烟火,在众多挂着笑容谈笑风生的宾客中,只有她的笑容最真,最是与众不同。许来之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欲望,他想让那笑容永永远远属于他,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看着她眼中的希望渐渐破碎,最后一个坐在花园的台阶上望着天上的烟火发呆,许来之望着远处的喧嚣,突然觉的,她欢乐时,整个世界的欢乐都是欢乐,她孤独时,无尽的欢乐皆是孤独的陪衬。
他想看她笑的样子,于是戏弄了她,他当时只是单纯的觉得,那样美好的一个姑娘,孤独不配侵犯她。
后来许来之打听到,她出现在Morgane的party上是因为她得到消息,她喜欢的人在那里。于是他便千方百计地去打听那个人的踪迹,他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被这么美好的姑娘爱慕着。
当他发觉孤独已经腐蚀到她骨子里时,他还是喜欢她,好像就在见到她的瞬间,他就献上了自己的灵魂,将另一个人塞满心灵,自此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窗外的灯火愈加出彩绚丽,他做不成照亮她生命的光,那么他为什么就不能成为为她照亮黑暗的灯呢?光不可捉摸,总会消失,可灯就在手里,只要打开就能照亮自己想要照亮的天地。
许来之最后的一丝迟疑也散在这个灯火璀璨的夜晚里了。
他想到了邱照,想到了他凄清孤独的背影,在经历过家破人亡之后,他无比理解邱照的选择,既然已身处深渊,怎么可以将自己所爱的人一起拖入深渊呢?他们是多么希望自己所爱的人生在光明里,活在阳光下。与邱照不同的是,他从深渊里挣扎的爬了上来,而他此生只能呆在深渊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