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无事啰!”
打更夫苦涩干哑的公鸭嗓在空旷的街道里无限拉长。
已经到晚上了?黎万抬起头,像平时午觉睡过了点,头脑昏昏沉沉的,心念也艰涩难转。
“夜半三更,小心火烛!”
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黎万还是第一次发现晚上的空会黑的这么彻底,似乎每个角落都涂满了浓浓的黑墨,严丝合缝的压抑不已。在他的印象里,傍晚的夜空只是深沉的湛蓝色,无论多黑,也能从如雾的游云背后,分辨出那一抹蓝色。
黎万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已经忘怀自己从哪儿来,要去什么地方。似乎只是单纯而懵懂的在街上散步。
凄厉的哭声从背后响起,只有半边身体的残影迅速从街角掠过。
黎万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轮廓,不顾一切的追过去。
另一条街上寂静无声,家家门窗紧闭。
黎万一边走,一边挨家挨户的看过去。
突然远处传来了门板松动的声音,黎万赶紧走过去查看情况。
踏踏脚步声响起,一个人影走出来,远远地在街上站定。
这本来也是黎万熟知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有种诡异的感觉。黎万快跑两步来到面前,惊讶的叫到:
“青木师兄,”黎万已经忘情,欣喜的问道:“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青木还是那天王小二第一次上山成为内门弟子的装束,精干的道袍紧紧包裹着身体,似笑不笑的看着黎万。“青木师兄,你怎么不说话?”,黎万有些着急。青木瘆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笑的只剩一条缝的双眼阴恻恻的盯着黎万。“师兄?老六?”黎万不解,“你怎么了,答应一声啊。”身后又响起了一片排门闼户的声音,一个个黑影接踵而至,围住了黎万。
“二十六?老十七?苏庆英?”不仅仅是易神峰内门弟子,甚至在山下基础修行的外门弟子,也一样挂着阴惨惨的笑容,盯着黎万。这时,刑满树缓缓开口道,空洞的声音仿佛躯体只是一座空壳:
“你害死了我们。”
“谁啊?”黎万左顾右盼,发现他们都用阴冷的目光瞪着自己,立刻流了一层冷汗。不会说的是自己吧。
“你还想害死师父!”
“我没有!”黎万大声辩解。
“你还敢出卖易神峰!你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
人群像疯狗一样围上来,啃食还在苦苦抗争的黎万。
黎万觉得他们的手指格外锋利,戳进自己身体就是一个血淋淋的肉洞。人群密密麻麻围着,连思绪都很难抽出空间,无奈抽出刀,向着森林般密集的手脚砍去,撕开的道袍下是干枯嶙峋的黑骨,一股恶臭的尸味弥漫开来。
人群嗅到了黎万的鲜血,越发躁动。
“你杀死了我!”
“嚯嚯,你害死了师父!”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刚刚破壳的小鸟想竭力撕开一只正当壮年的老鹰,才会发出这样尖锐的叫声。
黎万纠缠不得,双手同时挥刀,划出一片较大的空间:
青云引!
黄昏血月,格外引人注目。
黎万来到刚刚叫卖吃食的街道,灶台里的火熊熊燃烧,小桌上的馄饨还撒发着腾腾热气,筷子也夹起了一大片黄澄澄的牛肉片,但座位上的人不见踪影。
该怎么形容呢······
这条原本热热闹闹的街,活人都瞬间蒸发了。
黎万心里有点怔仲,苦恼的揉着眉心。他刚刚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但梦的内容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黎万看着这条街,仿佛不认识一样盯着它。是不是该有哪不对劲,黎万望着自己血淋淋的身体,偏头思索:到底是哪呢······
砰!黎万神经质般的回头去看,锋利的斧刃透过门板漏了出来,黎万联想到野兽捕食前呲出的尖牙。
黎万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看。
砰砰!又是两声。门板已经支离破碎,御守也无声碎成了粉末。黎万咽了口口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破开门板的砰砰声在街上此起彼伏的响起来。
一阵寂静。
汗水从鼻尖上留了下来。
刚刚还和和气气的摊主食客,突然疯了一般地举起菜刀铁铲,向自己冲过来。
黎万连忙举刀格挡,但乱拳打死老师傅,在山上学的精妙功夫,在一群发了疯的山野村夫中间可不好使,这些人完全不顾自己安危,即使一截两半也要扑上来。按住黎万的双手双脚,就开始撕咬血肉。暮临协律本是一对世间罕有的宝刀,削铁破甲如同砍瓜切菜,但此刻也被紧紧按在黎万胸前,动弹不得。
他们硬生生的揪下一团肉,有人伸出手想抠出黎万的眼珠。
实在忍受不了了。黎万紧闭双眼,将聚集的灵力快速爆开体外,形成一次短短的气压。
围着黎万的人球短暂松开了一点。
趁着这么一点空隙,黎万张开眼确认外界的情况:
青云引!
日头西斜。
黎万浑身疲软,继续赶路。自己的身体似乎比平日重上许多,黎万只能像头耕累了的牛,走疲了的驮马,向前弓着身子,一脚低一脚高的前行。光这几步,黎万留下的汗水已经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但暮临协律却相反,不知道为什么亢奋起来,一直发出嗡嗡的声音,惹得黎万心烦。
黎万伸手擦了擦汗,顺便回头看看一直晒着自己的太阳。
这是什么?
黎万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影子,在阳光底下,从街头拉到了街尾。
一只三人长、没有五官,整张脸就是个三掰的嘴的犬兽,从影子里挖出了自己的五脏,开口大嚼。
咬的黎万生疼,几乎要失去意识,晕倒当场。
但街上却热热闹闹的。
黎万吓得说不出一句话,黎万觉得越疼,脚下的步子越快,影子拉的越长,那只兽咬的越欢,黎万的意识就越模糊。
黎万浑身汗津津的,像刚从水里捞上来,气若游丝,视野也越发得模糊了。
黎万也不知道走到哪,似乎旁边有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娘,一身干净利落的裙钗。即使上了些岁数,一举一动,风韵犹存。即使不看正脸,也知道年轻时候肯定是个名动一方的大美人。
“快,快走······”
声如细丝,没说完黎万便失去了意识。
那名妇女盯着他看了良久,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上前扶起了黎万的身体。
“你是什么人?”如果那只恶兽能说人话,声音想必也比这动听一些。
像烟花一样的笑容慢慢从嘴角的皱纹展开,那名妇女头也不回,语气中充满了自信和骄傲:
“我不过是,碰巧路过的一介主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