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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信有时

花开有时,花落有时,只要信,一切总有时。

1

第二天余小凡一早便赶回老家去了。

动车是六点一刻的,余小凡五点就起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谢东东,小孩哭累了睡着的,睡得特别沉,余小凡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看他脸朝里睡着,后脑勺上果然有一个肿起来的包。

她顿时罪恶感又起,手搭在床沿上,默默地说了数声对不起。

谢少峰原本要把她送到车站,但余小凡说太早了,东东一个人在家不好。

谢少峰就说,那我把他叫醒一起去。

余小凡立刻摇头:“不要不要,让他睡吧,他昨晚摔得那么厉害,又哭了那么久,让他多睡一会儿。”

谢少峰见她坚持,便没有叫起儿子,只陪她到楼下,替她叫了车。

上车的时候他说,问问你父母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余小凡略有些心虚地说了声好,就这么走了。

其实两周前她妈便催着她回家一趟,外逃的爸爸的老朋友已经被抓回,钱也追回来大半,事情差不多平息下来,余小凡也很久都没回去过了,回家是应该的。

但余小凡有些踌躇,她倒不是不想回家见父母,但前一段时间家里出事,她妈有一段时间没空关注她,现在一切平息,以她对她妈的了解,现在回去,妈妈绝对会把所有的精力再次放到解决她的终身大事上头。

林宝佳与李盛君都说过,既然谢少峰已经向你求婚了,那就正大光明地把他带回去让你爸妈见见啊,谢少峰身家颇丰,又是医院院长,放在哪里都是让丈母娘眼前一亮的人才,何必遮遮掩掩?

余小凡当面没有反驳朋友们的话,心里却说那是你们不了解我妈。

当年孟建条件如何?精英海归,自行创业,不可谓不好了,可到了何婉华那里,立时三刻就被否决了,就因为何婉华觉得孟建他妈以后一定会闹出事情来。

虽然事情的发展证明何婉华说的都对,但余小凡心里堵啊!孟建单身未婚都被她妈找出天大的缺点来,谢少峰就更别说了,她妈要是知道她找了个单身爸爸,不得疯了。

余小凡刚离婚没多久的时候,何婉华就只身奔赴上海为女儿安排了一系列相亲,一个女人离了婚,相亲的对象自然就杂了许多,除了适龄未婚的男人,还有大龄剩下的,离过婚的,甚至连丧过妻的都有,但何婉华始终坚持一个原则,那就是绝不能有孩子。

那时余小凡相亲相得都快厌世了,为此还自暴自弃地问过她妈:“你连四十多岁的处男都能给我找来,有孩子算什么?”

何婉华立刻板起脸:“你懂什么!寡妇媳妇不好当,继母就好当了?我告诉你,这世上最难做的就是人家后妈,见过说后妈好的吗?没有!”

余小凡纯粹地不服气,反驳道:“那是个别现象,总有些没素质的后妈虐待小孩,现在少有了吧?我听说的继母都是对孩子比亲妈都好的。”

何婉华再次嗤之以鼻:“到了人家家里,敢不对人家孩子好?又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再皮都不敢管教,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孩子好的时候跟你没关系,孩子一有个风吹草动,全赖你身上!你热脸去贴冷屁股,人还在你脸上拉泡屎。”

把余小凡听得哑口无言。

有这样的一段对话,试问余小凡怎么敢轻易把谢少峰带回去?更何况前段时间她家鸡飞狗跳,她不怕她妈对谢少峰有意见,还怕谢家嫌弃她家呢。

就这样,余小凡至今都没有将谢少峰的事情说给自己父母听,但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思前想后,她妈要是再一轮紧逼相亲,那她是必须要把谢少峰供出来的,否则也太对不起他了。

但是……

余小凡坐在回家的动车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发呆。

她原本已经想好了,即使她妈反对,她也要非常自信地说一句,我能处理好与孩子的关系,那孩子喜欢我,与我在一起每分钟都很开心,但现在,经历了谢东东爷爷奶奶的造访以及昨晚的意外,她已经不敢再说这句话了。

或许妈妈才是对的,前车之鉴放在那里,上一次她没有听妈妈的话,最后怎么样?句句都应验了,丝毫不差,那这一次……

余小凡想到这里,突然地浑身浑身无力,把头埋在手掌里,疲惫地揉搓了好一会儿。

谢东东醒来之后,发现家里既没有爸爸也没有余小凡,只有吴阿姨在,看到他从卧室里出来,笑眯眯地问他:“早饭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谢东东奇怪地在家里走了一圈,问吴阿姨:“我爸爸呢?小凡阿姨呢?”

吴阿姨答他:“你小凡阿姨回家去了,你爸爸有事出门了。”

谢东东一惊,小小的孩子也是有感觉的,昨天他意外跌倒,余小凡的紧张他是感觉得到的,余小凡狼狈摔倒他也是知道的,只是当时他正发力大哭,又被爸爸撞见,谢少峰刹那间的怒气不但吓到了余小凡,也间接吓到了他。

谢东东一开始嚎啕是因为摔倒,到后来却是没法收住了,他从小由父亲带大,男人管教孩子到底与女人不同,平日里当然疼爱,但犯了错,撒娇是没用的,谢少峰板起脸来,他手下那些成年员工都要倒吸两口冷气,更何况四岁的谢东东。他见爸爸因为自己大哭生了怒气,只怕他知道这一团乱七八糟都是因他而起,就连余小凡也摔得不轻之后饶不了自己,索性一路哭下去。

但谢东东到底是小孩子,被抱上床之后哭得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第二天一睁眼,昨晚的事情都想起来了,摸摸脑袋也不痛了,自己爬下床推门出来,却发现家里只有他跟吴阿姨。

他一下呆了,爸爸一直很忙,一早出门没什么奇怪的,可小凡阿姨什么都没跟他说就回家去了,这可把他吓到了。

“小凡阿姨为什么回家去?”谢东东跟在吴阿姨身后,略有些忐忑地问了一句。

吴阿姨混不知昨晚的事情,这时正在厨房里忙碌,闻言也不在意,一边煎荷包蛋一边答他。

“不知道啊,你爸爸说她坐火车回去的呢,一早就走了。”

谢东东想一想,跑到房间里去看余小凡的东西,却见卧室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再跑出来,看到茶几上喝水的杯子只剩下两个,一个黑色的是爸爸的,还有一个蓝底带图案的是他的,唯有余小凡那只红色的不见了。

再等吴阿姨将做好的早饭从厨房里端出来,就看见谢东东一个人坐在餐桌边上,两只手搭在桌沿上,两条腿还够不到地,脚后跟踩着椅子的横档,缩着膝盖坐着,可怜巴巴的模样,就差没有把下巴都搁在桌子上。

这孩子平时最神气,难得看到他这么颓的样子,吴阿姨就担心了,把粥碗搁下擦擦手,过去摸东东的额头。

“怎么了?不舒服?”

谢东东摇头,突然又开口:“你知道我小凡阿姨什么时候回来吗?”

吴阿姨听完就笑了,逗他:“哟!这么离不开你小凡阿姨?那让她做你妈妈好不好啊?”

吴阿姨在谢家做得时间长了,一直都觉得谢少峰单身带孩子辛苦,又几乎是眼看着东东长大的,对他很是上心。

谢家两老操心儿子婚事好几年了,谢少峰偶尔也与人相亲,但大多见了一两次面便作罢,从来都没有带回家来过,后来余小凡出现,吴阿姨今年五十有六,总有些老人的眼光与智慧,第一次见余小凡便觉得她眉目端正,目光清澈,对谢东东也是真心疼爱,她觉得很好。是以开口逗孩子,不自觉就这么问了。

谢东东正烦恼着他的小凡阿姨是不是被他昨晚的“表现”吓走了,他已经习惯了有她在家里的日子,如果她走了,以后他还跟谁一起下棋、捉迷藏,跟谁一起玩超人游戏?他自己编的那些故事还能说给谁听?

那个消失的红色水杯戳中了谢东东脆弱的神经,就在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里,所有余小凡的好都跑到他眼前来了,他正想着怎么把她找回来,吴阿姨就在他面前问了那句话。

“做我妈妈她就不会走了?”谢东东忽地抬头,然后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铃铃”的长音。

吴阿姨走过去接电话,但谢东东正紧张着,两条小腿跳下地来奔过去抢着接:“喂?”

那头传来一个女声,带着点迟疑地:“是东东吗?”

“对啊,你是谁?”谢东东分辨不出这声音。

“东东……”那声音略微断续起来:“我……是你妈妈。”

“妈妈?”谢东东呆住了。

2

谢少峰赶到酒店二楼的咖啡座,正看到罗莎莎在打电话。

他走过去,她视线里看到他,便匆匆说了句:“东东乖,妈妈过会再给你打过来。”接着便按了电话,抬头坐正了身子,又用手理了理耳边的头发。

明显是有些紧张。

罗莎莎与谢少峰已经很久没见了,久到昨天在机场差点没能认出他。

并不是谢少峰变老了。她当年与他在一起的时候,谢少峰不过二十多岁,年少的时候就出了国,国外环境简单,人也单纯,虽然也不喜说话,但眼神就是不同,看人看事分外简单。与她同居,便自然而然地负担两人的一切,她还记得自己对他说她有了身孕的时候,她那时原本是想说“现在要孩子挺麻烦的,打掉算了”,没想到他笔直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话,对她说:“生下来,我们结婚。”

就这样结婚了。

她觉得自己当年是什么都没想过,却突然间什么都有了。

有家庭有丈夫,连儿子都有了。

留学生活枯燥乏味,她身边互相取暖在一起的不知凡几,她与谢少峰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不过是贪图他出类拔萃,与他在一起,被人羡慕的感觉很是满足她的虚荣心。

后来与他一同回国,这才发现原来谢家这么富有,她心实喜之,想自己嫁给他之后日子总是好过的,但谢少峰与她成婚之后仍是回到比利时,过一对普通夫妻的生活。人在国外,哪有什么老人帮忙,想请人都请不到,她自己带孩子,带得一脑门子火气,虽然谢少峰下班之后能帮上忙,但白日里还不是得靠她一个人?

之后谢少峰再次带她回国,她总以为这一次自己能过上少奶奶的生活,不曾想谢家一场大祸,公公被公安局拘留,婆婆整日在家哭泣,谢少峰到处奔走,根本顾不上她。

那时候谢家混乱不堪,公公的亲弟弟整天带着一群流氓上门来闹,医院也开不成了,还有巨额赔偿等着谢家拿出来,她在谢家整日心惊胆战,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人上门又砸又骂。

她眼见着谢家就要垮,心里便有了惧意,催着谢少峰带她回比利时去,谢少峰不肯,她便又哭又闹,后来两人争吵,她气急败坏之下只身飞了回去,儿子都没带走。

她也不是不爱东东,只是罗莎莎年少生子,谢东东对她来说是个意外,她自己还是个孩子,看到只会哭闹索求的婴儿,根本无法体会旁人所说的伟大母性,心中只觉恐惧。

在比利时的时候,如果谢少峰没有回来,她一个人面对东东,每每看到儿子张着嘴涨红了脸不眠不休地大哭,她便满心恐惧厌恶,恨不能捂住耳朵夺门而出。

倒是谢少峰耐心,一个男人,居然把孩子哄得有模有样,晚上把儿子放在他身边的小床上睡,一有动静就起来冲奶换尿布,有时候她半夜睁眼,还看到他抱着婴儿喂奶,晕黄灯光下父子相依的一个剪影。

弄得她都对儿子都有些妒忌了。

后来回到国内,谢少峰为了他爸的事情四处奔波,她与婆婆两个人在家,她过去从没见识过流氓上门这样可怕的场面,原本就不会带孩子,又被吓得六神无主,更是手足无措,是以东东都是婆婆在带着,她走的时候也没把他带走。

回头再想,她心底深处,其实是怕带着那孩子走不掉。

谢家垮了,她一个女人带着儿子,还能有什么前途?

后来她回到比利时,又遇上了一个法国男人,对方对她一见钟情,她也知道自己这样走开,以后再面对谢少峰与他的父母就难了,索性便答应了那法国人的求婚。

之后谢少峰果然与她离婚,说明了儿子由他抚养,过不多时她又再嫁了,更是没了见面的可能。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法国人多情浪漫,但真正生活在一起却全不是那回事,法国人夫妻之间的金钱关系分得非常清楚,新婚还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她让他到美国出差时给她带个限量版的手包回来,他一回到家就拿出一大一小包得好好的两个袋子,小的里面装着一瓶香水,是他给她带的礼物,另一个里面就是那款手包。

罗莎莎欢呼一声,正要扑上去给他一个法式热吻,没想到丈夫打开包拿出手包的付款凭证来,问她要钱。

她当场惊呆了,见他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几乎要尖叫起来:“可你是我老公啊!给我买东西还问我要钱?这不是礼物吗?”

法国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香水才是我给你买的礼物,这包是你让我替你带的,当然得你付款。”

罗莎莎习惯了谢少峰那样的丈夫,对法国人此举完全不能忍受,之后两人在金钱问题上争吵不断,龌龊不断,最后这段婚姻也没能善终。

再等她回复单身,便想起谢少峰的好来。

其实刚嫁给那法国人没多久,她便有些后悔了,再后来知道谢家没事,谢少峰又自己开了整形医院做了院长,简直连吐血的心都有了。

早知如此,她当时忍一忍不就好了?现在也是风光的院长夫人,有夫有子,羡煞旁人。她懊恼了很久,再想到谢东东,忽然就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她问了与谢少峰还有联系的老同学,谢少峰在国内一直都没有再婚,她知道谢东东对谢少峰与公公婆婆的重要性,中国人大多传统,谢家尤其如此。她毕竟是孩子的亲生母亲,还有谁能取代血缘?

就这样,罗莎莎存着期望之心,又飞了回来。

她是在戴高乐机场给谢少峰打的电话,谢少峰对人对物一向长情,居然多年以来都没换过号码,老同学告诉她时她还惊讶了一下。

她在电话里直言她想回来看东东,也想见见他,又说自己已经在机场了,到上海就给他电话。

谢少峰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儿,罗莎莎说这番话之前是想了许久的,一股气说完,心里总有些忐忑,不曾想谢少峰却回答。

“我知道了,你的航班号是多少?”

3

罗莎莎一愣之后便是大喜,忍不住就在电话里柔下声音叫了他一声“少峰”,颇有些刹那间梦回当年的味道,那头谢少峰的语气却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平直,再问她:“你的航班号是多少?”

罗莎莎上了飞机,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她竟一直都没有合过眼,满脑子当年与谢少峰在一起的片段,又百般揣测他的心意,心如鹿跳,怎样都安定不下来。

她与他在一起的那几年,罗莎莎自问还是过得不错的,他善尽丈夫之责,她也曾小鸟依人,只是东东出生以后,她带不来孩子,手忙脚乱心浮气躁,但谢少锋也表示理解,他是学医的,还曾对她说过,女人生产之后身体各方面都会有暂时的系统紊乱与不平衡,焦虑不安是正常的,等孩子大些就好了。

现在想想,谢少锋虽然不太多话,也极少直白地表达感情,但着实是体贴的,比起她后头那个法国人丈夫,满嘴宝贝心肝爱来爱去的,但在照顾妻子的实际行动上,及不上谢少锋一根小指头。

上飞机前,谢少锋在电话里问她的航班号,应该是要来机场接他,他多年没有再婚,说不定心里还有她,还有当年的夫妻情分。

罗莎莎想到这里,心情就如同被阳光晒了进来,连眼睛都亮了,但再一转念,谢少锋刚才所说的那两句话还在耳边,那平直语气是不带一点感情的。

是,谢少锋向来寡言,对人也并不热情,但那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她是与他同床共枕过的,知道他温柔起来的样子,一般外表冷漠的人,很少有人知道他对人的好,但他一旦对人好起来,那真是千般万般的好,叫人一世都忘不掉。

他过去同她说话,不会是这样的语气的,当然罗莎莎也没有奢望过,她与他那样分开之后,谢少锋还能对她一往情深,但即使当年他最艰难的时候,与她数番争执,也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

她倒是宁愿他怒气冲冲,甚至对她残留恨意,这样她会觉得谢少锋还是在乎自己的,对她仍旧有感觉。

他用那种不带一点感情的语气对她说话,让她觉得他们已经是一对陌生人,不,比陌生人还糟糕,是那种并不想再见却不得不接待的陌生人。

但如果是这样,谢少锋又为什么要来接她呢?

罗莎莎就是这样,一时欢喜,一时失落,一时惴惴不安,一时又满心期待地度过了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

直到她落地,出关,拖着行李奔到到达出口,在人群中四处张望最终看到谢少锋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确实是变了。

他曾是目光单纯的留学生,曾是出类拔萃的研究学者,也曾是白种人当家的医院中最年轻最有前途的亚洲面孔,那些都是她熟悉的能够理解的谢少锋,但现在,他成了一个目光沉静的高大男人,她想象中所有或黯然神伤或激动激烈的重逢场面无一上演,谢少锋看到她,只是对她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一点激动之色,走过来说了句:“走吧,我先送你去酒店,有话路上说。”

就这样把她带走了。

路上谢少锋也没有问她这些年来的情况,倒是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张了几次嘴,第一句话竟然是:“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年……”

谢少锋正开车,闻言看着前方说话:“你的事情我大概听说了一些,这几年从国外回来发展的同学很多。”

一句话把她堵得胸口发闷。

谢少锋又说:“你是东东的母亲,想看他也是应该的,我会安排时间,先送你到酒店住下,安排好了我再通知你。”

罗莎莎听得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能说什么好,竭力开口:“可是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谢少锋在红灯的间隙里侧目看了她一眼。

如果罗莎莎开口问的是东东,那他或许还会觉得她这三年来有了些改变,但她说的却是“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果然一点都没有变,仍是那个只知有自己,连亲生儿子都可以抛开的女人。

三年未见的前妻,他对罗莎莎曾是有过感情的,结婚的时候他已是个成人,就算是奉子成婚,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并没有人逼他。

罗莎莎年少出国,在同龄女孩中算得上优秀,长得也好,北方女孩的高挑身材,五官很是漂亮,年轻人总是被美丽的人事吸引,他当年与她走在一起,也是彼此看中的。

只是女孩子长得漂亮,个性难免有些骄纵,后来她有了身孕,他自然是要负责的,罗莎莎自己还跟个小孩一样,孩子生下来之后,小孩带小孩,那狼狈就不用说了。他身兼丈夫与父亲之责,照顾妻儿是男人的责任,虽然辛苦,但日子也就过来了。

要不是家里出事,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和她过下去的。

只是有些人只能共富贵,无法共患难,她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丢下他与儿子毅然离开,他不是什么圣人,要说不难过,不愤怒,那是不可能的。

但难过与愤怒平息之后,时日长久,也就那样了,一个人带孩子带得习惯了,渐渐觉得这样父子俩的生活也不错。

陈宪祖说了,那是因为你爱得不够刻骨铭心,说这话的时候,陈宪祖正与他在他家露台上喝酒,东东在儿童房里睡得正香。单身爸爸晚上是要看顾孩子的,不适合去酒吧通宵。

陈宪祖说完这句,又突然嗤笑一声,说还好你没有爱得刻骨铭心,爱到那个地步的都是傻缺。说完就自罚了一大杯,拦都拦不住。

他与陈宪祖多年朋友,当然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两个大男人,再怎么情伤也做不到对月滥情抱头痛哭一番,遂只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了解。

就这样,三年都过去了。

再听到电话里传出罗莎莎的声音,刹那愣怔之后,竟只觉陌生。

就算是没有遇见余小凡之前,他都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过她了,即使有老同学辗转告诉他她的境况。

他知道她去了法国,也知道她又结了婚,又离了婚,但那又怎么样呢?从她选择放弃孩子决绝离开的那一天起,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虽然是他儿子的母亲,但一个三年来既没有照顾过孩子也没有关心过孩子的妈妈,就连谢东东都从不问起,更何况是他?

但罗莎莎在电话里说自己已经在机场了,想回来看儿子,想和他谈谈。

他在她说完的几秒钟时间里很是思索了一下,不知她此举何意,又想她究竟要做些什么。

但罗莎莎是东东的生母,虽然他们离婚了,他也没有理由阻止一个母亲看她的亲生儿子。

只是放下电话,他便开始有些烦恼了,尤其是想到东东与余小凡在一起的笑脸,更加觉得这件事处处都有不妥当的地方。

他是决定了要与余小凡在一起的,他对未来极少有这么肯定的事情。

那天余小凡说“总是家人比较重要”,他一刹那间竟是心神震动,他看着她,心想就是她了,他要娶她,与她共同拥有一个新的家庭,与她一同走下去。

一个家庭是需要承担的,这承担不单单来自于是男人,许多女人都觉得只要找到一个身家丰厚的丈夫便能享受一辈子,但这世上没有长盛不衰的道理,一个人也好,一个家庭也好,都会遇到高峰低谷,富贵的时候当然花团锦簇,但艰难的时候,却更是考验人。

谁不想要坚强的依靠,谁不想有人可以替自己遮挡一切风雨解决一切问题?对,男人应该照顾女人,可是一个家庭是需要夫妻双方共同付出才能撑起来的,就算是超人都会有从天上跌落下来需要支持的时候,更何况他还不是个超人。

他也会有疲惫失落的时候,他也会遇到艰难的甚至一时过不去的坎,如果单靠他一个人,这家庭怎么可能牢固长久?

不要说余小凡性格温柔,对东东真心疼爱,就凭着她为她家人所做的,他就知道自己想要的女人就是她。

如果是余小凡,她会与他一样,把家庭放在自己前头,他觉得他们可以互相扶持,一起走很久,一生一世那么久。

但现在,罗莎莎说要与东东见面。

东东会怎么想?余小凡又会怎么想?

即使他是个对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不太敏感的男人,都觉得这件事很有问题。

如果罗莎莎是为了争取东东而回来的,如果余小凡因为罗莎莎的回来而起了芥蒂之心,如果东东因为自己的亲生妈妈开始排斥余小凡……

所有的假设都让谢少峰皱眉。

“少峰,你怎么没把东东带来?”罗莎莎看了看谢少峰身后,明知故问。

谢少峰在她面前坐下,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现在可以说了。”

“我……”罗莎莎迟疑了一下,然后突然抬起头:“我刚才拨了电话回去,我听到东东的声音了,他叫我妈妈。”

东东的那声“妈妈”,其实是一句不敢相信的重复,但罗莎莎对孩子的语气选择刻意忽略。

谢少峰脸色一变:“你哪里来的电话?”

罗莎莎并不回答,只道:“我是他的亲生妈妈,听听儿子的声音都不行吗?”

谢少峰沉了眼色:“东东还不知道你回来了,他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你这样做会让孩子很困扰。”

罗莎莎见他神色不对,立刻表情悲切起来:“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们,可我已经后悔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补偿你和东东,我想把他缺少了三年的母爱都还给他。”

谢少峰冷声道:“如果你心里有孩子,也不会三年来对他不闻不问。”

罗莎莎用纸巾按眼角:“我也不想的,可我那时候被吓坏了,后来……后来我自觉愧对你们,一直都没有鼓起勇气跟你们联系……”

谢少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

罗莎莎当年就是这样一个情绪多变的女人,好好地说着话,突然就会生气起来,或者明明在笑,一会儿就哭了出来,他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常为了哄她而伤脑筋,但现在她在他面前悲悲切切,他却毫无感觉,就像再看一场没有字幕的小语种影片,完全不能融入其中。

罗莎莎见他沉默不语,一个人也悲痛不下去了,放下纸巾咬了咬牙,开口道:“少峰,我知道你还没有原谅我,可我这次回来,是真心想要补过的,我昨晚还给你爸妈去了电话,请求他们原谅,家里的电话是妈妈告诉我的,妈妈在电话里说了,去看看孩子吧,再怎么样,你都是东东的亲生母亲!”

4

余小凡立在自家门前,很是做了一番心理准备。

但门一开,自己妈妈的举动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何婉华一反余小凡离婚之后对她的态度,看到女儿居然双目发亮满脸放光,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拉进屋里,还把她手里的旅行袋都接了过去,笑吟吟地说话:“小凡啊,你总算回来了,快来吃饭。”

爸爸也从饭桌边上站起来:“小凡回来啦,来来,先吃饭。”

余小凡见爸爸人虽瘦了一些,但脸色不错,又恢复了过去的精神,心下自是高兴,遂抛开一切杂念,快快乐乐地上了桌,与爸妈一起吃一顿久违的团圆饭。

桌上饭菜都已经摆好了,菜色丰盛,干烧对虾艳红欲滴,旁边放着自家种的丝瓜炒毛豆,猪肝是用红辣椒炒出来的,当中一大碗金黄色的蘑菇鸡汤,都是她打小最爱吃的东西。

一场危机有惊无险,现在一家人围坐桌边,余小凡不禁心情大好起来,给爸妈倒了酒,又率先举起杯子:“这次爸爸能没事太好了,爸妈,我们一起喝一杯。”

爸爸露出羞愧之色:“是爸爸没用,到头来还让你吃苦。”

妈妈白了老伴一眼:“知道就好了,女儿为了你把房子都卖了,这钱要是没回来,我看你还有什么脸再见小凡。”

“妈,一家人有什么好说的。”

那厢爸爸已经站起来,往房间里去,一会儿又走出来,高兴地把存折放在桌上:“小凡,这钱你收着。”

余小凡一愣,妈妈便把那存折又往她那儿推了一下:“收着吧,你爸这没出息的,出了事还要女儿卖房子,我要是早知道,死活也不能让他做这种事。这是你的钱,拿着。”

余小凡还要说话,爸爸就道:“钱都追回来了,公安也调查过,我也算受害人,之前赔出去的那些钱都是有字据的,公安给赔偿退钱的时候,我凭着字据再去问那些人要,好歹先把你的钱拿回来。”

“就凭你?”何婉华哼了一声:“还不是我上门去做恶人,你爸给钱的那些人里还有咱们亲戚在里面呢,居然拿了你爸的钱还想再拿一赔偿,一点人味都没有,要不是我天天上门盯着要,这点都要不回来。”

“是是是,还是得靠你。”爸爸看着老伴笑。

余小凡听父母说得简单,但心里也明白,这段日子他们过得有多不容易,自己却在上海每天只想着多赚点钱,顿觉自己为父母分担得不够:“爸妈,对不起,我该早点回来帮忙的。”

“你都把房子卖了替你爸还债了,还分担得不够?难不成我们这两把老骨头还要看着你把自己都卖了呀?”何婉华快人快语,说完又对女儿露出笑脸:“别说那烦心事了,都过去了,小凡啊,我有好事要跟你说。”

“好事?”余小凡一愣。

“先吃饭吧,小凡才回来,有什么话吃晚饭再说。”余父冲着妻子摇头,又给女儿夹菜。

何婉华瞪了丈夫一眼,却也没坚持说下去,也给女儿夹菜,只说:“吃饭吃饭。”

余小凡碗里堆满了父母夹过来猪肝和虾,忙着埋头苦吃,暂时就顾不上说话,一家三口这一顿饭吃得很是高兴,饭后余父自觉收拾碗筷,何婉华则拉着女儿进房说话。

“妈,你要跟我说什么?”余小凡不无忐忑地看着何婉华满面笑容地掩上门,心想妈妈莫不是又安排了一连串相亲任务给她,决定速战速决,上海都不用去了,直接在老家把她给解决了。

何婉华关上门,过来在女儿身边坐下,眉开眼笑地:“孟建来过了。”

“孟建!”余小凡一惊,脱口而出:“他来干什么?”

何婉华“哎”了一声:“我知道他伤了你的心,不过孟建这回是提着东西上门来道歉的。”

往事回来,余小凡想起除夕夜孟建在婆婆面前向她挥出的巴掌,想起小产后自己躺在冰冷的医院病房中的万念俱灰,想起离婚前孟建带着律师坐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想起自己接过那张二十万的本票之后一路上的崩溃流泪,整张脸上的线条都僵硬下来。

女儿是自己生的,何婉华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拉住女儿的手拍了拍,轻言安慰:“小凡,我知道你伤心,孟建在离婚这件事上,实在不是个东西。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跟你本来没什么矛盾,事情都出在他妈身上,你看啊,现在他知道他错了,也说好了要跟他妈分开住,他这次过来,就是想跟你复婚。”

“复婚?”余小凡激动起来:“这算什么?那时候他带着律师来跟我谈,那么干脆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现在又跑来跟你们说要跟我复婚?”

何婉华按住女儿:“你别激动,小凡,你听妈的,这是好事。”

“好事?”余小凡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妈!你觉得这是好事?”

“当然了。”何婉华对女儿露出一个“你又糊涂了”的表情:“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离婚了!在上海又没依靠又没房子的……”

“我靠自己,我有房子。”余小凡忍不住打断自己的母亲。

“对,贷款的,后来又卖掉了。”在这件事上,何婉华对女儿是有愧疚的,若非如此,余小凡觉得她妈的语气会比现在讽刺上一万倍。

“可那也是我辛苦赚下来的。”

“孟建好歹给了你二十万。”

“你那时侯说过,他这二十万还不如去打发要饭的。”余小凡低叫。

“对,那时候他是不负责任,可现在他不是改了吗?”

“他改什么了?我怎么没看到?”

“那时候我跟他说了,除非他把他妈请出家门,否则别想你回去再受苦。”

“对,他说不可能,然后我们就离婚了。”余小凡替她妈把话说完。

“那是因为他妈!”何婉华开始大声:“我就知道他要后悔,看吧,现在知道错了吧?有他妈在,跟什么女人他都别想好好过日子,孟建这段日子肯定是吃足了他 妈 的苦头。他来的时候跟我们保证过了,说他已经买好了房子,准备跟他妈分开过,买房合同都带来给我们看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余小凡冷声。

“当然有关系。”何婉华急了:“他要跟你复婚,带着你一起住进那新房子里去,你想想,你为他吃了这么多苦,现在他终于清醒了,还是觉得你最好,你跟他回去,过去的好日子不都回来了?你也不用再想着买房子了,靠你自己,背着房贷怎么过日子?你爸还给你那二十万你就拿着当零花,你们俩还是一对,多好的事情!说给谁听谁都要笑出来。”

余小凡嗤之以鼻:“孟建想复婚这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他跟我都没提过一句,倒先跑到你们这儿来有的没的说上一大堆,莫名其妙。”

“他对你有愧,不敢见你嘛。”何婉华替孟建说话:“他说他之前给你打过电话,你态度很硬,看起来还在生他的气,他怕你恨他,所以先求我们跟你说说。”

“我不恨他。”余小凡摇头。

“你这死丫头,就是嘴硬。”

“我真的不恨他。”余小凡急了:“我也不在乎他,妈,我不会跟他复婚的。”

“为什么?”何婉华也急了:“你以为一个离婚女人就那么吃香?你以为一个离婚女人的日子就那么好过?小凡,你都几岁了,也不用脑子想想,离了婚你还能找到更好的人?和孟建复婚就是你最好的出路了!”

“你叫他别做梦了!”余小凡霍地站起来:“妈,你听好,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告诉你们,我有男友了,我们就要结婚了。”

……

没有回答,何婉华张大眼睛,呆住了。

5

晚上谢少峰给余小凡打电话,但是她没有接。

再打过去,那头电话突然通了,响起来的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女声:“喂?”

谢少峰一愣,看看号码,并没有打错,遂问:“对不起,我找余小凡,您是?”

“我是余小凡妈妈,她现在不方便听电话。”

虽然措手不及,但谢少锋还是极有礼地叫了一声:“伯母。”

“你是谁?”余母反问。

谢少峰答:“伯母,我是谢少峰,不知小凡是否向您提起过我。”

电话那头“哦”一声:“我知道你。”

不等谢少峰开口,何婉华已经继续下去:“谢先生,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我觉得你跟我们家小凡不太合适,再说小凡这段日子要考虑复婚了,所以你就别再来打扰她了。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何婉华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把电话挂断了,话筒里只剩下单调的“嘟嘟”声。

留谢少锋一个人,在夜里的阳台上皱紧了眉头。

两分钟以后,他回身进屋,东东正与奶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母亲是下午到上海的,来了就直接到医院找他,招呼都没跟他打。

见他进屋,正抱着孙子看电视的谢母转过头问:“跟谁打电话呢?”

谢少锋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匆匆地往大门处去,经过茶几边又伸手拿了车钥匙。

“妈,我出去一下,东东,别看太久电视,到时间自己进屋睡觉。”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谢母问。

谢少锋不答,转眼已经到了门口。

谢东东从奶奶腿上跳下来:“爸爸,你去哪儿?”

谢少锋拍拍儿子的头:“去找你小凡阿姨。”

谢东东倒是很高兴:“哦,那你快去,我想她了。”

谢母却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看儿子神色坚决,最后只摇了摇头。

谢少峰知道自己母亲想说什么,但他已经明确表达过自己的意思,而且在这个时候,他只想当面看到余小凡,无论她离他有多远。

余母接听电话的时候,余小凡正在洗澡。

母女两人下午的谈话以余母的眉开眼笑开头,又以母女俩的剑拔弩张结尾。余小凡说出自己已经有对象的时候何婉华尚且能够保持一丝冷静,但等她开始盘问并且最终知道女儿要结婚的对象是个带着儿子的单身爸爸之后,她的反应只能用火山爆发来形容。

“不行!”何婉华无比干脆。

“为什么不行?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女孩子,我都结过婚离过婚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男人!”

“你知道什么!”何婉华“霍”地跳起来:“当年你也是这么说的,你看看后来怎么样?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那时候在上海就跟你说过,找谁都不能找有孩子的,还是个儿子,你年纪轻轻,就想着给人家当一辈子后妈了是不是?”

后妈……

这两个字戳中了余小凡这段时间以来最脆弱的那根神经,越是软弱的地方越是需要坚强的伪装,连自己都不保护,那就谁都可以在此处戳一刀了。

余小凡挺起胸,斩钉截铁地道:“谢少峰对我很好,我跟东东相处得也很好!妈你死心吧,就算当后妈我也不会跟孟建复婚的!”

气得何婉华直哆嗦,要不是余父听屋里的动静不妙进来把老婆劝了出去,余小凡真怀疑她妈为了让她“清醒”过来,会当场给她一巴掌。

之后余小凡就躲在房里没再出去过,晚饭是爸爸端进来的,坐在她面前就不走了,看着女儿吃。

爸爸端进来的是一碗面条,上面的浇头就是中午的那些菜,余家一直是妈妈下厨,余小凡知道自己爸爸是不会做饭的,看来今天妈妈是被她气到了,连饭都不想做给女儿吃。

余小凡心酸,问:“爸,你吃了没有?”

余父点头:“我刚在外头吃了。”余小凡又问:“妈呢?”

“在外头生气呢,先别惹她,她就那样,过两天就好了。”余父摸摸女儿的头发,心疼地:“让你受苦了,孟建……”

“爸!”以为爸爸也要来劝导她一番复婚的好处,余小凡皱眉。

“爸爸知道。”余父按了按女儿的手背:“小凡,到了今天,爸爸只想你过得好,过得高兴,至于你是不是复婚,是不是再嫁,只要是你想要的,爸爸都支持,就算你想一辈子都一个人过下去,爸爸也支持。”

看,关键时刻,还是她爸爸!

余小凡感动,忍不住放下筷子抓住爸爸的手,跟小时候一样把脸贴了上去,叫了声:“爸……”

“快吃吧,这面是我下的,怎么样?”余父呵呵笑。

“好吃,爸爸做的都好吃。”余小凡猛点头,用实际行动博爸爸一笑。

就这样,一直到晚上,何婉华都没有进过女儿的房门,余小凡叹口气,想就这样吧,在结婚这件事上,她和妈妈永没有达成共识的可能性。

吃完饭后,余小凡本想打个电话给谢少峰,这一天从早上到现在,除了余小凡下火车时发了一个消息过去,也很简单,就说:“我到了,东东还好吗。”

谢少峰回:“好,等你回来。”

他们俩都不是喜欢在短信里悱恻缠绵的人,当初刚开始约会的时候也多是通电话,有时候谢少峰在睡前拨过来,跟她聊一会儿,背景安静,她问他在做什么,他就说在床上看书,想起你了,听听你的声音。

简短的句子,却让她晕升双颊,说不出的高兴。

更多的时候,他打电话来只是问她是否有空与他一起吃饭,或者周末带孩子一起郊游可好?

谢少峰向来不多话,但从无虚言,且言出必行,他说喜欢她,那就是喜欢她,他说想要与她结婚,那就一定是真的。

余小凡想到这里,忐忑许久的心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托了一下,定下来许多,手里拿着电话,眼前却是谢少峰半夜立在儿童房门口的侧影,还有他回到床上来,从背后抱住她,又用手在她受伤的膝盖上轻轻地按了一下。

即使他什么都没有说,她也知道,东东在他心上,她,也是在他心上的。

这样的一个男人,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更何况话说开了也好,现在她已经对家里人摊牌了,她是要与谢少峰结婚的,无论妈妈如何反应,她都不会再考虑孟建。

或许有些人复婚之后还是可以有幸福快乐的生活,但余小凡知道那不是她与孟建。

她不知道孟建与他的母亲之后发生了些什么,也不想知道,林建旭是孟建的母亲,他们是否在一起居住是他们母子俩的事情,但他要与她复婚却是她与他之间的问题。

孟建竟然可以连这样的事情都绕过她直接找她的父母,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有些人分开时仍是顾惜彼此留有余地的,但她与孟建则不同,他放弃她,就像放弃冰箱里已经过了保质期的食品——已经没有用处,所以无需留恋。

她永远都记得他坐在律师旁边的面孔,与她隔着桌子,拿出那张本票来,旁边是那张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离婚以后,他们便是一只摔碎的瓷碗,用再好的胶水黏补起来,都会有太多的缝隙破漏,再不堪使用。

余小凡吸口气,不再多想,只是拨了谢少峰的电话。

但那头是忙音,谢少峰正在通话。

她想一想,索性把电话搁下先去洗澡,心里想着睡前再打给他,再问问东东的情况。没想到她才进浴室没多久,电话就响了。

余小凡正冲淋,水声哗哗,并没有听到铃声,再等她出来,何婉华已经不在房里了。

她把一切弄妥,最后坐在床上,拿起电话再次拨了出去,那头却许久都没人接,她看看时间,快十点了,正想按断了过会儿再拨,电话却通了。

“是我。”她轻声。

谢少峰的声音里带着呼呼的风声做背景:“小凡,我得跟你谈谈,我们见面说。”

余小凡听得奇怪,又问:“你在哪里?怎么这么大的风?”

谢少峰言简意赅:“我在路上,正开车,见面说。”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余小凡对着电话看了半天,都不明白谢少峰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但他说自己在路上,正开车,她光听那风声,就知道他的车速有多快,惟恐他高速开车接电话危险,她踌躇再三,都没敢再把电话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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