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圣祖问策于亭。隹亭对曰:“圉字四围也,一曰敬王永、二曰庆王宋、三曰武德皇、四曰天赐之机……”
上问曰:“何谓之天赐之机?”
亭对曰:“敌将亡不亡之刻,彼将起未起之时也。”
——《秋凉野史·策士列传·隹子介》
望着那个“幸”字,隹子介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娓娓道来的轻语道:“大安朝堂之上,除了三日前已死的闵王,剩下的还有敬王、庆王两位储君之选。其中敬王此人老谋深算,素以仁义示人,藉此得到了多数朝臣的认可,宰相李克更将自己的一女许给了他。虽然三年前太子一案,牵连到了太子的拥蹙李克,但是随着李克重新得到陛下的恩宠,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此为一也。”
隹子介说完,便在幸字旁加了一笔。
“庆王此人虽然有勇无谋、飞扬跋扈,但是他的生母乃是当今王皇后,其舅舅更是当朝的天策大元帅、大司马王贲。特别是闵王死后,他就变成了皇后的独子,变成了王氏一族在朝堂唯一的大旗,他的地位自然只会是越来越重要,此为二也。”
隹子介说完,又在幸字旁加了一笔。
“武德皇是大安立国百余年以来难得一见的雄君霸主,文治武功皆是功垂千秋。但须知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最近几年来武德皇渐渐变得刚愎自用,对于权欲的渴望也愈加深重。特别太子自戕之后,三年未立太子的武德皇怕是自此就对诸皇子起了疑心,此为三也。”
隹子介说完,再在幸字上方加了一笔。
“先生,为何你对皇宫之中发生的事情如此明白?”胤之再也难掩心中的震惊,出言问道。因为隹子介所说之事皆是巨细靡遗,甚至有些事情,连身在皇族的自己都不曾知晓。
隹子介解释道:“子介虽生于市井之间,但是这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往往前一刻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下一刻便会传到寻常百姓之家。故而圣君贤主都要克己复礼,君主私德有亏就好比玉有微瑕,即使再怎么掩盖,终究有一天也会被世人知晓。”
“多谢先生教诲。”胤之闻言肃然,起身对隹子介又是一拜。
隹子介微唅额首,接着颇为郑重的对胤之说道:“至于这第四笔,对于殿下非常重要,其中蕴含着巨大的机缘。殿下若是能把握住,便能跳出囹圄,化身为龙!”
见胤之点头应是,隹子介便目光灼灼的问道:“三月之前,王贲因西线战功被武德皇册封为天策大元帅、大司马,想必殿下应该知道这两个封号的重量和武德皇真正的用意吧?”
胤之点了点头,沉声回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怕是父皇在三月前就对王贲起了杀心。”
听着胤之的分析,隹子介的眼中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神色,他接着说道:“武德皇的确想拔除王贲这个权臣,但这个心思并不是在三月前才有,而是在三年前。殿下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三年前武德皇在册封王皇后时,为什么没有同时册封闵王为太子?须知闵王在生前,可一直都是王皇后最爱的儿子。”
“父皇莫不成在那时就对王贲起了提防之心?”胤之惊道。安国绵延了数百年之久,所传下来的惯例和祖宗之法很多。其中有一条惯例就是:若是一个妃嫔有了儿子,那么她在被册封皇后时,儿子也会同时册封为太子。
既然父皇没有在册封王皇后的同时,册封闵王为太子。那么可以肯定的就是,父皇肯定对王皇后和闵王身后的王氏一族起了疑心。
胤之此时才恍然大悟,他说道:“自古昏君害怕党争,而雄主则依赖党争。父皇之所以扶植庆王和王氏一族,就是为了让其能与敬王李克一派对峙,此乃权术的平衡之道,父皇用王贲之际也是防王贲之时。”
“殿下果然睿智,子介佩服。所以这第四笔便是殿下的时机……”隹子介顿了一顿,目光灼灼的望着胤之说道:“为了剿灭王贲的势力,武德皇必须要在朝中扶持一个新势力,这个新势力必须没有任何背景,这样才能被武德皇牢牢的掌握在手中。而能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殿下一人耳!”
胤之点了点头,从夜宴自荐请缨,再到御书房问策,他也明白了父皇的心思。在当今大安的诸皇子中,也唯有最卑微的自己才符合武德皇的胃口。可是父皇给自己的机会却并不好加以把握,想到这儿,胤之便把父皇让自己去前线解救武德三将的事情告诉了隹子介。
当听闻武德皇只给胤之三万新兵的时候,隹子介也是神色一滞,苦笑的摇了摇头道:“武德皇这是把殿下当成了神仙呐……”
胤之闻言也是苦笑,他道:“父皇把我当成了神仙,我可是把先生当成了救星。不知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兵者三要,一是将智、二是兵勇、三是合和之变。”
隹子介道:“这所谓的合和之变指的便是因地制宜,谋策是死而敌我是活,兵法是死而战事是活,殿下可明白我的意思?”
“我自然明白,现在与先生谈策,到底是有点纸上谈兵的草率了。”
胤之突然拉住了隹子介的手,真挚的说道:“先生生于贫苦而胸怀韬略,胤之出身低贱却心有不甘。今夜与先生一谈,胤之着实感到相见恨晚,不知先生可否屈尊于我左右,助我共成大业?”
隹子介愣了愣神,思忖了良久之后,他才缓缓起身对胤之恭然一礼道:“市井贱民,怎敢让殿下屈尊降贵?虽然子介方才的三问,殿下已经向我明了心志,但是我还想再问殿下一句,若是此次西线解围的结局是兵败身死的话,不知道殿下可敢前往?”
胤之刚想出言应是,却被隹子介摆手打断了,只听隹子介说道:“因为内子的病情,我曾于两年前到过西线。在那里我曾暗自观察过安兵的阵势,发现有一点很是奇怪。安强秦弱之时,安兵却是防守不出;而安弱秦强之时,安兵却是只攻不守。”
“如此有悖兵法常理的举动,倒引起了我的兴趣。于是乎我和内子在前线又住了大半年,每逢前线有战事发生,我就暗自记下领兵大将的名字。”
隹子介伸手拿出了一个破旧的册子,他指着上面数十个武将的名字,沉声说道:“这便是那些阵亡将士的名字,而且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曾随着武德皇南征北战,是武德皇的嫡系将领!”
胤之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颤抖的拿起那本册子看了又看,虽然他不能认全里面所有的人,但是他还是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那几个将领正是父皇麾下的爱将。
“匹夫老贼!”
胤之再也难掩心中的愤怒,他猛然拍了一下案桌,怒道:“我原想他王贲仅仅只是在朝中摆弄些权柄阴谋,却不曾想他竟然胆敢假借外敌之手消除异己。他这是在拿安国的国运作为代价,他这是在拿默默为此战付出所有的大安百姓作为代价啊!”
隹子介点了点头,他颇为凝重的说道:“所以此次殿下前去西线解围,最可怕的敌人恐怕不是强秦,而是王贲!外有强敌,内有奸臣,此行可谓是九死一生,殿下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暗忖了良久之后,胤之沉声说道:“先生,我知道你在考量我的决心。就算不为了自己,我也必须为了大安,为了万千悲苦的百姓,虽万人吾往矣!”
“既然殿下已做决心,那么子介唯有奉陪到底。世事再难,亦须人为。”隹子介说完,便再一次对胤之拜了一揖,却是比之前的更深,也更为恭敬。
“先生早些做好准备,十日之后便是你我大展身手之时!”胤之扶起了隹子介,轻声说道:“若是先生不介意的话,就与嫂夫人一同移居雁载轩。先生与我离去之后,嫂夫人放在那里静养,想来宫中名医众多,说不定会有人治好嫂夫人的病呢。”
隹子介感激的点了点头道:“子介多谢殿下厚爱,待我和内子说明,整理一下什物,便厚颜过去叨扰殿下了。”
“先生请自便,待狐印回来后,先生和嫂夫人可以乘着马车回去。”方才胤之在进门之时,就吩咐狐印先行回雁载轩为他们准备厢房了。这倒不是胤之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而是他明白和了解隹子介那种怀才不遇的愤懑和对于机会的渴望,自己与他同病相怜,而且还给了他一个适逢其会的良机。
不等隹子介出言推辞,胤之就抢先一步往门外走去,他边走边说道:“惜花春起早,爱月夜眠迟。今日我倒要好好的附庸风雅一次,体会一下这月中漫步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