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问道，“怎么样？瓶颈松动了吗？”
李莫生呼一口气，缓缓站起，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还差一点。”
环视四周，云雾缭绕，此时雪已经停了，李莫站在群山之颠上，想起了去年的北山修行，似乎就在昨天。
山神虚空一指，雪地上出现一个石桌和四个石凳，挑了个凳子坐了上去，俯视着山下，双手拢袖，眯眼微笑，“你那个朋友没事，现在正在泡温泉，估摸着醒来就该是佛教七楼报身了。”
山神这一举动给了李莫很大的视觉冲击，明明收敛气息，这么一坐，身穿龙袍，俯视天下，九五至尊，莫过于此。
失神之间，一声嘶马非驴的叫声传来，的卢踏着轻快的步伐小跑到李莫身边，朝着他打了一个鼻息。
李莫一拍的卢的脑袋，有些气，“法正说你是马中卢飞快，我刚进山没多久，你就没影了，跑的真是快啊。”
的卢晃了晃脑袋，也不理李莫，找了个地方就打盹去了。
李莫也跟着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刚要说话，山神伸出两指，对着群山抬了抬，一股水流从山中迸发而来，顺势流入了山神刚拿出来的杯子之中。
“龙脉之水，气运所化，不多不少，刚好能帮你破了四阶瓶颈。”见李莫不为所动，山神又说道，“世上有五行之气，文运武运，天命，戾气，阴气，浩然气，龙运，种种繁多，自我辈之前便就存在，从何而来，玄之又玄。我现在给你可是泰山气运中的一丝武运，你不要？”
李莫站起身先作了一揖，态度谦恭，“小子虽然涉事不深，但也知道泰山虽然不是什么灵气充裕的名山大川，但也多少在书上看到过此为封阐之地，单说气运，没有哪座大山，可以与之相比，只是传闻泰山早已塌陷……”
山神听后，好似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大笑道，“封阐之地，气运冲天，岂会塌陷。泰山乃是蛮荒时代平朝帝皇亲封的中岳，吾乃中岳山神，凭借此山，掌握天下半数气运，若不是你身上的符箓，本神岂会出手！快快将茶喝了，速速离去！”
李莫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山神怒呵，“信不信我一掌拍死你！”
神人一怒，山河变色。
“也罢。”山神说完，虚空一掌推出，李莫只觉得腹部如遭雷击，疼的跪坐在地上，张开的嘴吧却是发不出半点声音。山神手掌微动，杯中清水如一道箭矢射入李莫嘴中。
李莫视线渐渐开始浑浊不清，那龙袍男子在李莫眼中若隐若现，最后眼前一片漆黑。
北蒙大陇两国边境内，尸山如海，腥风肆虐。
就在这区区半月左右时间内，不夜城被曹灵轩的奇兵攻破，那一夜北蒙士气低落，整日被大陇糸然骂阵，主帅却不做回应，全军上下皆以为要等到一月以后大陇主力到来才会全面开战，就被从秦道赶来的想着军功封爵的大陇士卒瞬间攻破。
只用了一个夜晚，数十万人横尸不夜城，鲜血染红了天际，不夜城也在未来几十年间成了真正名副其实的不夜城，这场大战过后，只要每到夜晚，城中上空天色始终如被鲜血洗刷过一般，终年不夜。
此次战役大陇斩敌十万余，城破之后那北蒙国师就下令撤退，弃城奔东，四十多万北蒙郎儿丢盔弃甲，并没有死守。即便如此，大陇军队也是损失数万甲士，但攻下了不夜城，此后东出一马平川，再无险关要地，可直取徐州都城。
至于新民那边，多为重山峻岭，行军艰难，沿途更有宗门势力，地方山水神邸拖延一二，一时半会儿可不做理会。
就在全军气势高亢之下，打算一鼓作气冲入北蒙城都的时候，曹灵轩却拉着糸然坐在尸山之中，喝起了酒来，更是让在这已经驻守了一年有余的甲士一起饮酒，只派出两万精兵，三万轻骑前去追杀北蒙逃卒，除了在这打了一年有余的甲士可饮酒外，其余的皆是在此戒备，收拾战场，安抚百姓。
虽然糸然觉得这有些欠妥，可再三推辞不掉，也只能被曹灵轩拉上了城头，在全军将士的注视下，开始喝酒。
糸然只是喝了半杯，就想着走走过场，马上出兵才是正事，便就说马上年关了，余者，等陛下攻下北蒙，在一醉方休。
原本是糸然的客套话，却让曹灵轩沉默了良久，于是当下拟写圣旨，让糸然和其士卒不醉不归，于是在没人以为这是皇帝的一时兴起，纷纷开始喝酒。
只有其中一个将军站了出来，滴酒未沾，将军站出来并未下跪，只是行了个军礼，直视着眼前这个九五至尊，并未有丝毫退让，寒风中带着血腥气息拂过不夜城，天空又开始下起了大雪。
那位将军将身上甲冑脱了下来摔在地上，双腿跪地，先是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拿起一杯酒吞下肚中，重重的将酒杯砸在桌子上，说道，“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甲冑也没去捡，穿着里面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健硕的背景。
全场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和白雪落地的声音，远处城下能断断续续听到伤兵的哀嚎。
那位将军毅然决定违抗圣旨，前去追敌，男儿该如此，当作该做之事，岂能让这名义二字延误了战机！哪怕你要杀我头！
糸然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直盯着身旁的皇帝陛下，打算真收不场的时候再出来说几句好话。
曹灵轩看着那个身影，从桌子上拿起一壶酒就砸了过去，“小子，我要砍你头！”
糸然刚要起身说过，曹灵轩拿起一杯酒一口饮尽，喝的太快，酒水顺着嘴角流淌在甲冑之上，他也没有去擦拭，催了一口，骂道，“先记着！你若是能活着回来，在说。”
这句话，意味深长。
那位将军头也没回接过酒壶，翻身上马一口饮尽，大笑离去。
曹灵轩又喝了一杯酒，透过从天空中飘落的雪花看着那个纵马离去的背影，竟是有些血色，细看之下，原来是雪花被风中血雾染红了，曹灵轩不经感叹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终于是不在隐瞒，又拿起一壶酒，对着剩下的甲士说道，“这一战，三国数百万人，皆会死！吾也在此列。”
一口饮下，随手摔碎了酒壶，已然有些醉了，手肘撑着膝盖，伸长脖子看着眼前这些人的每一个表情，他想起了那日丞相给他写的立志文，他想站起来，那样显得能显得霸气一些，但刚用手撑着起来一半的时候，就摔倒了。
一旁的糸然和白幕想去搀扶，却被他用力挣开，又试了几次，还是站不起来，只好双手撑地，咳嗽了几声，竭力大声吆喝着，尽量让这些黑压压一片的人听得到自己的声音，“我东出的时候呢，那个丞相张甫给我写了个立志文，说让我瞅准时机念出来给大家伙听听。其实啊，这个丞相是真都文采啊，当时我就想，我这大陇的郎儿，大部分都是种地的啊，为了有顿饱饭，为了能让妻儿富裕点，为了军功，才来打仗的啊，你们屁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让我给你们念立志文有啥用，你们也听不懂啊。”
这一番话终于是引来了哄堂大笑，甲士开始窃窃细语，曹灵轩也不管，等到终于安静下来，才招手让身旁二人过来搀扶，吃力的起身后，润了锁嗓子，接着吆喝道，“这篇立志文，那是真好！就算你听不懂啥意思，但听了之后也会觉得荡气回肠，我接下来念给你们听哈，他是这样写道的:‘华夏归一统，朕在此立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从他喝完酒后，他的话语就是断断续续，因为大声吆喝的原因，几乎是两字一停顿或者三字一停顿，本该霸气回肠的立志文，现在听起来也却没了那股气势。
人群中不知谁带头端起一壶酒，一口饮完，也学曹灵轩重要摔碎酒壶，厉声喊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如归！”
其它人也跟着纷纷效仿，便就有了接来了数万人高喊，数十万人高喊，一城人高喊这八个大字，“捐躯赴国难，视死如归。”
响彻天际，上穷碧落下黄泉，无人不晓。
或许他们之中根本没有人知道这几句话的意思，也可能不知道他们都会成为战争的牺牲品，他们所知道的，就是砍下敌人脑袋，那些去要赏，封侯拜相，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如此而已。
曹灵轩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泪流不止，呜咽着对不起，对不起……
大陇南部，一支军队日夜兼程，一路北上，矛头直指山海关。
北蒙官道上，糜新带领着从不夜城败走的残兵一路往东，快马加鞭。
期间那位龙老将军纵马而来，怒斥糜新，差点拔刀相向，被糜身旁一位身穿蟒袍男子一瞪，这才悻悻然退下。
陈年明赤裸着上半身，终于在这冰天雪地里追上了大部队，看着路边被北蒙丢下的辎重器械，仍是不敢掉以轻心，赶上那位主将，亮出兵符接管大军。
因为曹灵轩的泄漏天机，加上他对天下大势的分析和新民这个未知数。
虽然说两国之间隔着一条里海，难以跨越，但新民给中洲带来惊喜实在太多，横跨里海，未必做不出来。
加上这次东出，大小战役胜得太过顺利。
于是他在一处地势算不上险峻的地带，让其两万精兵埋伏于此，两万轻骑不分昼夜追赶，最后一万轻骑隔着能看见前面两万人的距离继续追击，可退可进。
经过一旬左右的追击，前方两万轻骑在这期间和前方三十多万大军发生过几次碰撞，但北蒙方面只顾退走，加上底下的士卒经过接连败仗，早已被吓破了胆，导致大陇轻骑伤亡不大，后方又有一万轻骑策应，反倒是杀了数千人马。
最终在一个峡谷之内，气势高亢的大陇骑兵中了埋伏，全军覆灭，若不是后方一万轻骑中有位将军带队，见势不妙，早早退走，怕是就全部折在此地了。
短短一旬时间，两边军队发生天差地别的变化，等逃回陈年明埋伏之地时，只剩下不到几千人马了。
在此处又是一场大战，因为此地地势不算险要，又是在追击那早已是血海深仇的大陇骑兵，没有派出斥候查看，就此遭遇了埋伏。
先是数万箭矢从天而降，射乱了阵形，后又是滚石圆木封住了道路，两万精兵从斜坡直冲而来，悍不畏死，混入人群，见人便砍，数十万人对两万，虽然是百里挑一的精兵，但也是差距太大，迟早会败落。
放弃了队形战阵，选择混入人群混打，不敢说杀力是否增大还是减小，但却是死死的拖住了对方一个多时辰，加上清楚路障，加起来话费了近三个时辰。
如此一来，那五千轻骑早已轻车熟路的逃之夭夭了。
不夜城这边已经和北上的新民交上手了，打了几个埋伏战，凭借地势和先机，大陇率先赢了几场，后来新民冲破山地，到了丘陵山地，形式就发生变化，几场大战下来，大陇节节败退，一直退到不夜城，据城而守，双方才有了几日喘息的机会。
直到那剩余的不到三千的轻骑赶回来，告知北蒙不知何时又增兵了，莫约又有四五十万人马反杀回来了。
曹灵轩亲自上阵，开城迎敌，打算在身后北蒙赶来之时，联合玉门关的守军，吃掉新民在丘陵地区的几万甲士，保证身后粮草不断，据城而守，就算北蒙在加上五十万也不惧。
北蒙接连败北，粮草已然成了问题，这次气势恢弘而来，粮草绝不可能赶的上，只要有了喘息时间，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任谁都想不到，在不夜城和玉门关的驻军只有六万，而且还在短时间之内搭建出了一层层坚硬的铁墙。
二十万对六万，地势开阔，本该是毫无悬念，却被新民士卒硬生生挡住了，其惨烈程度令人发指，若不是玉门关守军接应，一时半会还真打不完。
曹灵轩听过陈年明对北蒙增兵的描述后，一咬牙，让剩下驻守不夜城的十万甲士也退了回来，战线拉的太长，粮草会跟不上，他决定在这五百里丘陵地带，与新民北蒙一决生死！
半月左右，蒙新联军重新占领不夜城，并以两国最高统军人物木子文发来一封书信，表示想和曹灵轩阵前谈谈，看能否各退一步，罢兵言和。
由此便就有了充满历史意义的一段画面，两人各带两人，一是史官，一是邑从。
据后世史书记载，木子文带的不是别人，正事临阵让贤的糜新，而曹灵轩则是带了一位十二楼的兵家修士。
期间刚开始只有木子文和曹灵轩说话。
曹灵轩并没有穿甲冑，而是换上了龙袍。两人见面之初，木子文作揖行礼，“外臣见过陇阳王。”
曹灵轩身后的邑从拿出一张龙椅放在雪地上，曹灵轩四平八稳的坐了上去，坦然受之。
他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道，“你就是黎离说的木子文？看着挺年轻。”
木子文却是席地而坐，仰视着这个人间帝皇，笑道，“是啊，他出手了，几步之遥，你本来该是死的。”
曹灵轩不置可否，“儒教？不对，三教如今不问世事，是你算计的还是打赌？华夏三国你都压了宝，到底是什么样的世道啊？”
木子文笑而不语。
曹灵轩抚掌大笑，身上的九爪金龙也跟着游走，宽大的袖口也跟着上下舞动，“要是三教早点闭关，我能修行，多活个几十年，整个中洲，皆是我囊中之物！”
此时他似若癫狂，从龙椅上站起来，抓起木子文的衣领，四目相对，额头上青筋暴起，恶狠狠的说道，“我虽然是一个凡人，但我也是一个皇帝！帝皇之身，前有平中祖教化世人，后有我曹灵轩开创一统！”
他将木子文推倒在地，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天上天下，唯朕独尊！就算没有你，大陇也会归于一统，平传寒，寒立陇，天命所归！”
木子文起身不清不谈说道，“两军以至，毋敢动，灭国矣。”
“来了，见之，灭之！”惜字如金，却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曹灵轩大步离去，两人不欢而散。
战争一触即发。
泰山之中，路宽背着李莫缓缓走出了山脉，见远方血光冲天，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背上的李莫也是缓缓醒来，揉了揉眼睛，从路宽身上下来，看着那个红色天际，沉声道，“做事要量力而行，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路宽手指不停的转动着手中佛珠，“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莫笑道，“如此，我送你一程，你我互不相欠。”
路宽咧嘴一笑，“我以为我们会成为朋友。”
李莫牵来的卢，翻身上骡，伸手说道，“道不同，做不成朋友，一路走来，你先前欠我的香火情，此后一笔勾销。”
路宽坐在李莫后面，问了一个问题，“你说怎么的世道才算是好的呢？”
李莫大笑道，“天晓得！我只知道现在的新民还行，炼气士没有滥杀，其它地方就不知道了，不以圣人的道理而滥杀无辜，这大概就是这个世道的不好吧。”
路宽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李莫说道，“管我屁事，量力而行，等到力够了，再去说道理。”
路宽不在说话。
他轻轻拍了拍了的卢，喊道，“马中卢飞快！走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