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拿剑要这么拿,这样才能挥发阿斯加罗全部的威力。这把剑可是你曾曾曾曾祖父传下来的,玄叶,你要是不好好练,我就把它传给你弟弟了。”男人在一旁细心地为玄叶指挥着动作,厚实的双手虚握着玄叶的手腕,柔声细语地在他耳边教导。
“传给弟弟就传给弟弟嘛,我就是学不会。”玄叶小声嘟囔道。
“不许这么认为,练不好,晚餐只给你白米粥。”男人假装生气地对玄叶说。
玄叶一听立马站直了身体,目光中流露出坚定与不懈。只是他的内心仍然有些不服气。这把剑又不是非他使用不可,既然父亲放话要传给弟弟,那让弟弟来练习就好了,干嘛非要自己遭这罪呢。同是一家人,同练一把剑嘛。
不过抱着对晚餐的“尊重”与“渴望”,玄叶只好听从父亲的指示,乖乖调整腕部力量,让自己的全部内力集中在阿斯加罗的剑柄处,然后他的手腕脱离了男人的手掌,剑锋带动着周身的气流如利刃般呼啸而出,玄叶惊喜地睁大眼睛,这下晚餐有着落了!看父亲还能说什么!
不过接下来的结果让他瞠目结舌。气流击出去不过几米的距离,连家门口那棵歪脖子大柳树都还没够到,便冲散在茫茫空气中。唯一比上一次进步的地方在于,家里正熟睡的小狗像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两腿一蹬在原地跳来跳去,咧着嘴巴汪汪叫个不停。
“这……这太难了嘛!”玄叶挠了挠头发,“老爸,咱们明天再练吧,物极必反对不对?”玄叶脑袋里开着小差,迅速思考着该如何应对这位严厉的父亲大人。
男人叹了口气,接过玄叶手中的阿斯加罗,拿在手中掂量起来。“阿斯加罗的灵活度是最难掌握的,你这次注重了力量,可是没有灵活变通。要是敌人站在你面前,或许你是一个勉强及格的黑骑,可若是敌人在远处看你的笑话,你也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说罢,他闭上双眼,缓缓吸了一口气,右手手腕紧紧握住阿斯加罗的剑柄,剑柄处开始散发黑色的雾气。这样的场面虽说玄叶已经观摩过无数次,但每一次看到还是会打心里敬佩自己的父亲。他总留给父亲一种满不在乎的样子,可心里常常会扪心自问:为何我永远做不到这一点?
男人突然睁开双眼,棕色的瞳孔中似乎冒着熊熊烈火,阿斯加罗的剑锋好似开始蠢蠢欲动,男人手腕一甩,气流如同一道闪电从草地上划过,将已经有玄叶脚踝那么高的小草劈地支离破碎。草屑顺着微风向着玄叶扑面而去。门口已有几百年树龄的歪脖子柳树又多了一道“疤痕。”
与玄叶的气流不同,男人的气流带着明显的白色,像是凭空而出的一道光。玄叶的气流太过软弱无力,勉强及格都算是父亲夸赞他了。
“记住,你不是为了练习而练习,你的剑不是你的工具,而是你的伙伴,如果你不会和这个伙伴相处,你永远无法领悟这把剑的真谛。学着融入这把剑的世界,以后,就算我不在你身边,没有人指导你该如何用这把剑击退欺负你的敌人,你自己也要好好揣摩,好好训练,因为你要在这世界中占得一席之地。如果想要活下去,你必须这么做。如果想要保护你的弟弟,你更加要这么做。”
玄叶似懂非懂地听着父亲的教诲,点着他小小的头颅。他不懂父亲为何要让自己在世界上占下一席之地,更不懂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他的目光所及,只是他所生活的这个小镇,一个普通的,靠贸易为生的小镇。世界是怎样的,父亲再也没有告诉他,好像从那天起,父亲再也没有出现,记忆模糊在那一刻,过往明明那么清晰,越靠近未来却愈发遥远。好像一切都是一场梦境。母亲做过的莲藕丸子,好像已经失去了香气,父亲对他的谆谆教诲,好像遥远时代某个人的山谷回响,而弟弟的面容,早已模糊在记忆深处。
“你这个白痴!”
“让你扫个地,怎么这么慢?扫完地给我做饭去!”
“倒茶不会吗?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一堆什么?你妈没教过你做饭吗?你再看看你拖的地,这一摊水看不见吗?再干不好就滚回大街上!”
玄叶在昏暗的地下仓库中挣扎着醒来。
周围弥漫的血腥味让他喘不动气。头顶上的灯泡闪着昏黄的灯光,生锈的排风扇裹挟着死去的飞虫,也多亏停止转动的排风扇,让照进室内的光不那么闪烁。
玄叶艰难地起身,从潮湿的被褥下摸索出一个发黄的笔记本。笔记本已经有些年头了,除了前面几页记录了孩童时代的心得,后面的内容全是一连串冰冷的数字。
迪奈尔 3866年,被囚禁的第367天。
记不清什么时候又陷入了沉睡,也记不清上一次吃水煮馒头片是什么时候,更记不清疼痛的感觉。每天听到地面上人们的欢声笑语,自己却好像已经麻木不仁,精神也越来越差,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可每次梦里的男人总有那么片刻的清晰,他还记得那是自己的父亲,可他不记得他是否还活着,不记得自己来自哪里,不认识梦境中那个偏僻的小镇。他觉得梦境中的一切好像都虚无缥缈,除了男人那带些胡子的脸颊和他无时无刻不在重复的话语,还有,那把永远闪耀着白色光芒的剑。
丢下笔记本,玄叶呆呆地望着锈迹斑斑的铁门,他仿佛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目光呆滞地盯着它,既不希望它突然间打开,也不期盼它永远在这里紧闭着。因为打开意味着那个魔鬼残忍的折磨,关上又意味着永远的囚禁和痛失自由。
不过无论怎样对待,该到来的,还是分秒不差。
铁门外重重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钥匙插进了锁孔,铁门就这么被轻易地打开,毫不留情地被磕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玄叶仍然呆呆地看着来人。男人穿着破烂夹克,叼着烟头醉醺醺地进来。他的头发十分凌乱,看上去肮脏油腻,托这头发的福气,地下仓库即将多好几只肥大的苍蝇。
男人拎着酒瓶,似笑非笑地看着玄叶,他将嘴里的烟头吐在地上,连踩一脚的功夫都没有,任由它在地上忽亮忽灭。然后他颤抖着握住酒瓶,踉踉跄跄地灌了一口酒,残留的液滴顺着领口落进衣服里,剩下的顺着下巴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他抬手挥走恼人的苍蝇,来到玄叶面前,一把钳住他的下巴,硬生生地将他的头抬起来,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玄叶还是空洞地看着前面,也不知是在注视着什么,反正不是他拉塞尔。这让他十分恼火。
“喂!你死了吗?看着……我!孬种!”拉塞尔将酒瓶狠狠地打在玄叶的脸上。
玄叶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先是咧开嘴哈哈笑了几声,活像精神病人发病一般。紧接着他又开始哭泣,哭的撕心裂肺,好像自己的父母一夜之间遭遇了不幸,要把自己全部的泪水都激发出来。拉塞尔不耐烦地扔下酒瓶,对着玄叶红肿的脸扇了几巴掌。
“清醒……清醒了吗,孬种?再给我笑或者哭把你……牙也打掉。”
玄叶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不过他确实安静了不少,又恢复了先前呆滞的模样。
“他妈的。“拉塞尔啐了一口痰,照着面前不要命的脸又是一顿乱抽。似乎是对这样的游戏厌倦了,拉塞尔松开玄叶的下巴,兀自坐下来,捡起丢掉的酒瓶,想从中再攫取一点酒液。晃荡了半天再也喝不到酒了,拉塞尔又将酒瓶随意一丢,再度看向玄叶,露出异常阴冷的笑容。
“我今天有更好玩……好玩的东西呢。”拉塞尔红着一张醉酒的脸,沾满酒液的右手摸向夹克的口袋,掏出一把血液早已凝固的小刀。
“这是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拿你试试……好不好用。”拉塞尔露出阴险的表情,从地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抹了把鼻子,站定在玄叶面前。
玄叶则像是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看着他。他不再哭或者笑了,改成一脸好奇地盯着对面红了脸的人。倒像是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不过,同样也很像愚昧无知的疯子。
拉塞尔举着不过五厘米长的小刀,对准玄叶的右臂狠狠扎进去,血液顺着小臂和手腕滴落在凌乱不堪的地面上。小刀缓缓深入皮肤,向下游走,拉塞尔不断地享受着小刀划开肌肤的声音,好像那是什么世间最曼妙的音乐,值得细细品味和鉴赏。玄叶看着小刀慢慢划开在自己的皮肤中,也不惊慌,也不喊叫,仿佛等待手术的人陷入麻醉一般,什么知觉都没有。他还一度想要握住那个小小的刀柄,自己感受拉塞尔正在享受的快乐。
“拿开……拿开你的脏手!”拉塞尔看见玄叶将满是血污的手伸过去,赶忙将银色的小刀拔出来,在自己衣服上随意蹭了蹭,庄严而又规整地放入自己的口袋。
“这可是……可是我的宝贝。谁也……别想碰。”
拉塞尔抱起玄叶的小臂,故作怜惜地说道:
“哎呀……流血了……”
玄叶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好笑,冲着拉塞尔一阵傻笑。
“傻子!”拉塞尔又啐了一口痰,用力甩下他的胳膊,血液因为撞击飞喷而出。
“明天我……再来。”拉塞尔揪起玄叶满是油污和血污的头发,尽力让他看着自己,自己也能看见他那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棕色瞳孔是多么的恶心和无神。
然后他猛地一松,转身向已经布满锈迹的铁门走去。玄叶看着他离开也觉得有意思,这次不是静静地傻笑,而是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在旁人听来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又像是精神病院的病人,只不过以他现在的状态,精神病院一定会收留他的。
“真……真他妈疯了。”拉塞尔嫌弃地瞥了一眼,而后狠狠地将门关上,脚步声渐行渐远。
拉塞尔离开后,玄叶并没有马上进入睡眠状态,而是发了一会呆,不知为何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面貌。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这个男人用着十分绅士的礼节,正在招待远道而来的合作伙伴,共同商谈小镇和外面城市的合作协议。男人身旁还有个七八岁的孩子,一头黑色卷发,穿着他过去剩下的旧衣服,牵着那个男人的手。可是小孩的脸是模糊的,记忆的长河仿佛有什么东西阻塞了河道,让流畅的记忆变得堵塞,变得虚无缥缈。
玄叶继续放空自己,忍由这恼人的记忆占据他的脑海。这是他每天最喜欢干的事情。好像回忆这所有的一切已经成为了他本能的任务,只有陷入这样的回忆时他的内心才有了一丝丝真正的快乐。
他已经分不清白天黑夜了,每次吃完水煮馒头片他都以为是过了枯燥无味的中午,而实际上那已经是有凉爽的夜晚了。
玄叶呆滞地躺回到硬板床上,胳膊随意地搭在床沿上,也不管血液是否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火星黑骑的血液是种群中较为特殊的,他们的血液并不等同于他们的能量,这是他们和其他种族区分开来的根本因素。换句话说,他们即便血流干了,也不会走向死亡。流血对他们唯一的不好之处在于,有些黑骑能量会顺着血液的道路扩散到身体各个部位,造成能量的紊乱。还有便是,生为人的疼痛感。
玄叶闭上双眼,遥远的记忆又来找寻他了。地下仓库难缠的苍蝇围绕着他飞来飞去,玄叶也不用手去赶走他们。他只是静静地他躺着,等待那个记忆的若隐若现。不知为何,这样的梦境让他感到放松,感到舒适,感到一种,直击心灵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