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不得不佩服他父亲给他起名时颇有高瞻远瞩的眼光。二十多年的时光,他把自己活得和名字十分贴切,妥妥的一个路人。
你也不能说他不努力,谁不是从充满理想的年轻时过来的。只是在这个博士满街走、硕士多如狗的时代,据说公厕管理员都需要本科以上学历了。陆仁这个四线城市当地大专中文专业毕业的学生,你让他出类拔萃实在也勉为其难不是?更何况,他找工作的标准其实很简单:只要是少干活多拿钱或者不干活也拿钱,他都愿意。于是这几年来他毫不意外的成了“坐家”。
好在陆仁曾经有个不错的家境。他们家老爷子在出国之前,赶在这个城市的房价尚未抽风式上涨时,给陆仁在这个城市的西郊城乡结合部买下了一处农家小院。这让他和其他毕业即失业的同龄人相比,至少不用为每月的吃饭发愁。这些年来,他靠着小院里的几间厢房隔三差五出租给附近的大学生过过周末,很是负担了他的绝大多数生活开支。
说到这间小院,似乎还颇有故事。陆仁至今不能理解,自己那个平素看起来绝对算得上精明强干的老爹,同等价格为什么会放弃在市中心买公寓。更离谱的是,这个小院里居然还有一口井……;陆仁努力回忆当年那个中介妹子的面容,似乎也不见得天香国色。为此陆仁还甚是腹诽了自己父亲一番。
可是好景总是不长。今年以来,随着市里各大技校、职校、大专合并搬迁到南郊的新大学城后,附近的居民纷纷在市区内买房,这个本就只有学生出没的区域竟渐渐呈现出远离工业文明成果的迹象。当陆仁在某个夜晚看见自家门外的小树林里有一窝野兔大摇大摆乔迁而来定居时,他知道,该去找找租房中介了……当然,最主要的是他兜里剩下的钱已经和火警电话同号了。
于是我们就看到在这个赤日炎炎似火烧的夏日午后,陆仁徜徉在都市的钢筋水泥丛林之中——他迷路了。
看着手上的那份三年前的城市地图,陆仁再次发出一声叹息,坐家宅男这个职业干久了,面对日新月异的城市确实无所适从。
陆仁在一处阴凉的角落站定,这是城市某个地铁站的出口,不少路人在这里歇脚。陆仁刚打算坐下,只见身边一位老者,鹤发童颜,抬头望着他欲言又止。
陆仁坚定地伸手一摆,制止了老头说话的欲望:“别说了,无论你想说我今儿有卦还是我抽的白沙烟是假的,我都不会搭理你。”
老头愣了愣:“小伙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大叔,你看我衣着朴素,气质平凡;既不用iPhone也不穿回力,除了长得帅点儿,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是有什么油水的主,你说你费这么大劲儿和我搭句话图什么啊?”
老头翻了个白眼,气急败坏地喊:“臭小子你踩着我脚了!!”
陆仁低头一看,自己结结实实踏在老头的鞋面上,赶忙把脚挪开:“那个啥,不好意思哈。我还纳闷呢,这地怎么这么软乎……”
老头明显被陆仁刚才的话气得不轻,劈头盖脑问道:“你小子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我是个江湖骗子?”
陆仁讪笑着说:“不是……主要你这身行头实在有点儿像……你看看,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这身看似复古的行头其实早就被人用滥了。留个山羊胡,还有这一身高端大师的唐装扮相;再加上圆口布鞋,看似世外高人偶入尘世,其实就是标准的职业装扮。大爷,您最近该是不看新闻吧,就这模样的,进去好些个了……”
老头被陆仁这番话说的有些迟疑:“要不……我换身打扮?”
陆仁大大咧咧地在老头身边坐下:“那也不必,咱们政府也不是以貌取人,主要看行为……诶,对了,您说您穿成这样图什么啊,这把岁数了,小姑娘看的主要是经济实力,和穿成啥样没多大关系……”
老头被陆仁彻底说蒙了,嘟囔着:“刚下来,还没搞明白情况不是……又没找着地儿……”
陆仁看着老头手足无措的样子,瞬间脑补出1.0至10.1版本的各种乡下老父进城寻亲,怎奈儿女不孝无人接纳,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之类的故事……。话说陆仁平时混迹于各所谓现实故事写作公众号,但凡多在某点看看网络小说都不至于往这里琢磨。
果然老头搭茬了:“我就是刚到这来,想租个房……”
陆仁正沉浸在幻想中不能自已,蓦然闻听“租房”二字,恰似得闻仙乐。两眼放光,目光炯炯直视老头:“大爷,您刚才说想干嘛来着?”语气无限谄媚,神色不尽妖娆。
老头看着陆仁,突地打一个冷战,低呼一声:“变态啊!”撒腿就跑。
……………………
“大爷,别跑啊,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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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辨方向地追了老头几条街,居然眼看就到西郊的家了。陆仁就纳了闷了,看这老头没有七十也有六十大几了,跑起来却相当矫健;自己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追得呼哧带喘,居然没撵上他。看来回去以后得多加锻炼了,这年头没个跑马拉松的体魄连特么招租都难啊!
老头估计也是跑累了,扶着路边的树停下来,满脸狐疑地看着陆仁:“小子,居然没甩下你?你跟着我干嘛?”
陆仁一边喘一边解释:“别……别跑了,大爷……我……我那儿有房出租。”
“真的?”
“真的!”
“租你的房我不放心。”
“不会的,我不是……啊呸!你一老头不放心个鬼啊!”陆仁终于把气喘匀了,想着老头刚才看自己的眼神,不由破口大骂。
老头半信半疑走近两步:“你那有几间房?在哪儿?”
…………
原来老头姓李,是个外地培训机构的代理,打算来这儿开个点,初来乍到正准备找地儿打听哪有房屋出租。陆仁一听心里凉了半截,办培训班的无不是在市中心繁华街区落脚,最不济也得是小区周边,学校附近。想他的农家小院,往好了说叫野趣幽静,往实了说就是鸟不拉屎,人家讲究个闹中取静,他那里只有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反正和繁华是完全无缘。三年前倒是在学校附近,可现在最近的学校离他的小院也有9站路,还是一小时一趟的支线公交。陆仁琢磨着,真要在他那儿办培训班,除非是学野外生存,其他的一概没戏,就这还是看在林子里新来的那家兔子的份上……
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心态,陆仁决定先把老头诓到自己那看看再说,反正都跑到这儿了。
“李大爷,我那院子就在前面不远。你看,咱们从市中心跑几步就到了,地方也不算偏,要不您受累去看看地儿?”说着话,陆仁狠狠揉了揉自己的腰眼,这一路跑下来真是酸痛难耐。
李老头警惕地看着他:“去看看可以,你可离我远点儿……不合适我马上就走,你不许拉我留下。”
“你大爷……”
“你说啥?”
“我说……李大爷,你是我亲大爷。”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可以用峰回路转来形容。
老李头进到陆仁的小院似乎相当意外。只见他先站在院子中央四下打量一番,很是好奇地绕着井口走了两圈;又走出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满脸疑惑地问道:“小子,这是你的房子?”
陆仁不乐意了,这怎么还带看不起人的?“我可是有房本儿的!”
老头点点头:“那行,你这地儿我租下来了!”
陆仁一愣,这就租下来了?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今儿被自己赶上了?不对,这年头天上掉冰雹的可能性比掉馅饼大多了,这么爽快,其中莫非有诈?
“那啥,老头,我这儿可得长租。”
“嗯,先租一年的。”
“租金就按行情价,一月四千……五”陆仁咬咬牙往行情价上多加了五百。其实这附近早就渺无人烟,去哪找行情啊。
“嗯,行。”老头眼睛一直瞄着小树林里的那窝兔子,随口答应下来。
“里间是我自己住的,那儿不外租。”
“嗯……嗯?”老头回过神来:“你还住这儿?”
“啊!不然我住哪儿去?这前院三间房加一个院子,也该差不多够了吧?”陆仁被问得有点儿忐忑。
好在老头只是上下打量了陆仁几眼,终于点了点头:“那行,就前边三间房加院子,租金三千。”
陆仁像被蛰了屁股,险些窜上墙头:“少一间房你就往下砍一千五,你不如去抢!”
李老头冷笑一声:“得了吧,你这儿方圆500米没个人影,最近的公交站都得走十好几分钟;还行情价,我看你不如去抢。爱租不租,不行我走了啊。”
陆仁瞬间变脸,一脸正气地一把拉住老头:“大爷,您说的太对了,就这样定了。您付钱吧!”
老头:“……”
手里拿着房租,陆仁觉得人生真是跌宕起伏。早上起来还在为生活的残酷而自怨自艾,下午就觉得世界大同生命美好。看来确实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全是因为有人能给你钱。
老李头交过房租就今年前院的一间房,捣鼓半天拿出一张条幅就要往门外挂。看在兜里还没揣热乎的房租份上,陆仁赶忙上去帮忙。
只见条幅上赫然几个大字墨迹未干:华夏异能培训班,陆仁以手抚额:“敢情你就是个骗子。”
老李头愕然:“我怎么又成骗子了?”
陆仁振振有词:“谁还不知道啊,你们办这种培训班,又是量子力学又是波粒二象性的,一本书翻10秒就能记住,闭着眼可以认扑克牌……这玩意儿现在打击的可严了。李老头,我看你外地来的也不容易,这样,这房子我不能租给你了。别回头咱人民警察剿灭你们的时候让我受池鱼之灾。你赶紧走吧,我也不去举报你,这房租我就不退了哈……”
老李头沉吟片刻,淡定的从屋里拿出另一副条幅“广场舞培训”,对陆仁说道:“那咱们就办这个吧。对了,我们培训班还缺个后勤主管,每月工资三千,你愿意试试不?”
“李总,你看挂这么高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