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在北方呼风唤雨的时候,他在南方的本家李密的事业也渐入佳境。
李密是隋末唐初农民军的“带头大哥”,隋唐的历史走向和他息息相关,如果他不是在关键的时候自己葬送了自己,那么“隋失之鹿”应该是他的战利品。果真如此,隋后面的朝代应该是“蒲”(按照杨坚、李渊的命名思路)。
李密的事迹和窦建德、杜伏威、王世充、刘武周等几个造反大佬一样,都录入了《两唐书》,所以,本书将重点介绍其人的生平所为。
从现存史料来看,李密家四代都是住在大城市长安的贵族。曾祖父李弼和杨坚的岳父独孤信、李渊的祖父李虎等八大权贵一起被封为“西魏八柱国”。他的祖父李祖曜,为北周邢国公。父亲李宽是员猛将,因战功被隋封为上柱国、蒲山公。不过他们的名气似乎都没有下一代李密的名气大。隋唐以后的历史资料在提到他们的时候,总是不忘在其名字后面打个括号或注行小字,用以说明其和李密的亲属关系。和现在流行的“这是某某名人的三舅母、四大伯”是同样的道理。
虽然家庭贵族地位代代相传,但李密的长相却没有阳春白雪的贵族气息,反而是一副下里巴人的寒酸模样。个头不高,皮肤黑糊糊的,怎么洗都好像洗不干净,尖额头,方下巴,一对眼珠子跟磨盘似的,总是骨碌碌转个不停。
这样的显赫家世,就算是人妖也不怕没出息,更何况李密“少有才略,志气雄远,轻财好士”。父亲死后,他被招工进了皇宫,具体的工作单位和工种是左翊卫府左亲侍。这也属于皇帝的警卫,同样是警卫,不过和李渊的那个千牛备身比起来差远了,李渊是直接挎刀跟在皇帝姨夫身后,而李密只能算外围保安那种性质的。
人不走运,喝冷水都塞牙。而李密连冷水都没喝就塞牙了。
某年某月某一天,杨广看见了一张黑黑的脸,那是正在值班的李密的脸。
也不知道为什么,杨广看见李密就很不舒服(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冥冥天数?)。他找到宇文述问道:“那个长得黑不溜秋的小儿是谁呀?样子虚头巴脑的,东张西望,目光异于常人,以后别让他再来当侍卫了(瞻视异常,勿令宿卫)。
杨广同志也太主观臆断了。人家李密是保安,肯定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有没有刺客和本·拉登啊。要真是眼睛直勾勾地一动不动,说不定杨广又会说:“瞻视呆滞,勿令宿卫!”
做人难,做人的眼睛更难,做李密的眼睛比更难还难。
前文已经考证过,皇帝的嘴巴大啊,一句顶一万句。杨广这句话一说完,李密就已经算是下岗职工的一员了。
宇文述处事很是八面玲珑,他并没有直接对李密说,皇上讨厌你,你以后不要再来上班了。而是采用了一招儿类似激将和反讽的手法使李密主动提出无条件辞职。
于是在某天某时某一刻,宇文述找到李密,装着无比关切、无比痛惜的样子对李密说:“你家世代都是高官显贵,你应该用你的才华去开创更远大的前程,窝在这里干这种没文化、没技术的保安活儿,将来能有什么出息呢?”
李密一听,觉得此话有理,便向单位打了一份报告,以身体有病为由辞去了工作,专心在家读书学习,准备给自己多加油充电,以图后展。
李密这次显然是买了宇文述的拐了,他当然不知道宇文述这是为了完成杨广交办的任务才故意激他的。撇开辞职这一行为的对错与否不论,单从这一问题的处理结果可以得出两点结论:李密的脑子不够用,思维不缜密。一个刚参加工作的新兵蛋子(李密此时的年龄至少在二十二周岁以上)就成为最高领导的保镖,这已经是“很出息了”,多少人奋斗一辈子也到达不了这个政治核心圈。而李密同志却因为别人一句话,连停薪留职的手续都没办就拍屁股走人了,这太意气用事了。因为在领导身边,机会总归会多一些的。李渊不就是保安吗?宇文化及也是保安,甭管是正版还是盗版,反正这两人都曾经“从保安到皇帝”(结合后来的李密造反,好像在隋朝,保安警卫造反比例很高啊,呵呵)。
如果对李密的一生进行分析对比就会发现,他这次“辞职门”事件是很符合其脑子不够用、思维不缜密这一特征的。从他附从杨玄感、杀害翟让、接受招安到最后偶然落败就投奔李渊等一系列重大事件来看,李密最终与一统王朝失之交臂的个人主观原因远远大于综合客观原因。
思想决定行动。李密的思想决定了他的行动永远只能在隋唐慢车道上踽踽而行,注定要被快车道上风驰电掣的李唐战车撞得粉身碎骨。
李密辞职后,专门在家聚精会神看《史记》,一心一意读《汉书》。特别是对各类兵法书籍,他尤感兴趣,经常“诵皆在口”。
李密是个好青年,他不像其他纨绔子弟那样注重吃喝嫖赌,而是一门心思地发奋苦读圣贤书。有一天,他去缑山(今河南偃师境内)拜访当时著名的国学大师包恺时。途中,他遇到了在朝中红得发紫的越国公杨素,也就是杨玄感他爹。
那天的情形山水田园风味很浓。
李密坐在牛背上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书,在他所骑的那头牛的角上还晃悠悠地挂着一卷《汉书》。杨素看到这个镜头后也许觉得“汉书、男人和牛”这样的景象反差过于强烈,于是便悄悄地走到这个男人的身后问道:“何处书生,耽学如此?”
李密一看,这不是父亲的朝廷同事杨伯父吗,赶紧下拜行礼,自我介绍。杨素问他看的是什么书,李密回答说是《项羽传》。杨素很惊奇,便和李密交谈起来。结果不谈不知道,一谈吓一跳。李密的见多识广和博学多才令这个当朝大腕非常吃惊。回家后便对大儿子杨玄感说:“吾观李密识度,汝等不及。”在杨素眼里,自己的七个儿子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李密。听老爸这样推崇李密,杨玄感断定李密非同一般,于是便有意识地“倾心结托”,两人很快好到穿一条裤子的程度。当然,最后还是“四裤全输”(四库全书),只能光屁股。
李密的勤奋好学不仅得到了杨氏父子的赏识,也为后世造就了一个成语“牛角挂书”。
李密让我们知道,牛角是多功能的,不光可以用来吹,还可以用来挂。不幸的是,后来,李密果然和隋朝廷“吹了”,在唐朝廷“挂了”。
李密一生的磨难是从加入杨玄感的“造反无限责任公司”开始的。
杨玄感在起兵之初就急吼吼地把李密从长安请来担任自己的参谋长。可是,李参谋长提的建议他基本不予采纳,而是只按照自己的思路走。在两个月的造反生涯中,杨玄感只采纳了一条李密的建议:没有称帝。当时李子雄劝杨玄感“速称尊号”,李密坚决反对,并且列举了许多不适宜建元称帝的理由。最终杨玄感采纳了这条建议。在这一点上,杨玄感是明智的,否则,他将是中国两千年皇帝史上最短命的“皇帝”之一,徒留笑柄。
杨玄感兵败后,李密亡命天涯,不久被官府抓获送到洛阳。樊子盖将李密、韦福嗣以及杨积善、王仲伯等十几个造反骨干都铐上了枷锁,按杨广的要求,派人押送到当时杨广所在的高阳(今河北高阳)行宫。
李密知道,一到高阳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他开始和王仲伯等人想方设法地策划逃跑。于是他们每个人都拿出自己的钱包,把里面所有的金子亮给押解人员看,并对他们说:“我们都是快死的人了,要这些金子也没什么意义了,只要你们在路上关照我们一下,等我们死后这些金子全部都送给你们。”
金子的力量是无敌的,诱惑是无穷的。这招“投金问路”很有效,那些当差的看在黄灿灿的黄金的分儿上,个个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说:“好说,好说。”
就这样,李密天天请人买来好酒好菜“孝敬”押解差官,自己这帮人也日日宴饮,都摆出一副末日来临前最后的疯狂状。那些看守渐渐习以为常,对他们的看管一天比一天松懈。
前戏做足后演出就开始了。当他们行走到魏郡(今河南安阳)时,李密等人轮番把看守灌醉,然后凿穿墙壁溜之大吉。
越狱后,李密先是跑到了山东平原郡的造反首领郝孝德那里,见郝孝德对他待理不理的,他又去投靠王铁匠王薄,王薄更拿他不当回事。
此处不留爷,没有留爷处。这时候的李密是呼天天不答,叫地地不应。这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时节,他从长安的温暖的春天里一跤跌落到山东寒冷的冬天里。这是正常的结果,既然是“造反无限责任公司”的大股东,那公司破产了肯定得负无限连带责任,直到他有限的生命无限终止。
官府画影贴图在无限期地通缉他,此时的李密是背着红色通缉令的“网上逃犯”,任何人烟密集的地方他都不能出现,只能在山中潜伏躲藏。他渴了就找山水喝,饿了就剥树皮吃,困了裹着树叶睡,这种挑战极限的单兵野外生存能力,海军陆战队也不过如此吧。
造反就是这样,不上天堂就下地域,而地狱是没有春天的。那时候流行歌曲还没有流行,不然李密同志肯定会特别喜欢这首流行歌儿的: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春天就在瓦岗寨里。
这样失魂落魄、东躲西藏的逃亡日子,李密一共过了两年。在山上过了一段昼伏夜出的猫头鹰生活后,他偷偷跑到淮阳郡(今河南周口市)的一个偏僻村庄,改名刘智远,教村里的一帮小屁孩儿读书。一个大学教授教一群小学生,真幸运了那帮孩子。
可是,贵族出生的李密怎么可能甘心在扫盲班里默默无闻地当教书匠呢?他理所当然地很失落。因为他的理想不是教授史书,而是想成为史书里的主角。但是,山沟沟里除了牛屎、猪屎、鸡屎,一切都和历史不沾边儿。于是在教学备课之余,他常写诗抒发自己内心的不平衡。现在流传下来的五言长诗《淮阳感怀》就是其间所作,最后几句是:“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吏。一朝时运合,万古传名器。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
理想远大啊!说樊哙是市井徒也就罢了,可是把萧何都说成是“刀笔吏”,除了雄心比天的壮志外,还表明该同志门第观念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