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血崖是一座三峰高山,三座山峰连绵相连。正中的主峰高千仞,两侧的辅峰就要矮上许多。
四十年前,修罗殿在此起了宗门之后,殿主黄夙先后收了六个弟子分掌六堂。
烈阳,泉涌,紫微,千里,凌风,残月。
修罗殿创立之初,恰逢五王夺位,战火连天,北境又常有外族扣边。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殿主黄夙不忍,就常命六大弟子亲自下山,寻一些根基上佳的战火遗孤带回山上传授武艺抚养照顾。
过了几年,战火歇止,每堂弟子也都有数百之数了,遂分了上三堂和下三堂。
烈阳、泉涌、紫微的弟子深居主峰,为上三堂。千里、凌风、残月弟子居辅峰,为下三堂。残月堂又清一色是女弟子,所以独占东侧辅峰。千里凌风两堂则住在西侧。
门中弟子兴旺,再加上各堂堂主尽心传授,各堂就这样相安无事了十几年。
可是到了济丰十三年,门中出了大事。残月堂自堂主耿爽以下集体叛离山门,烈阳堂堂主易渊和残月堂堂主耿爽双双殒命,其余残月弟子盗了拜山诀逃下了断血崖。
这一晃二十年就过去了,但是门中上下还是对那场变故三缄其口,无人再去提起,之后再入山门的弟子自然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也算是修罗殿中的一段隐秘。
断血崖西辅峰山腰,凌风堂。
西侧辅峰山腰处有一道缓坡,缓坡之上依着山势起了十几座角楼。最高的一座足有三丈有余,白墙青瓦,恢弘中透着典雅。
“师父,出大事了!”
一个凌风堂弟子急火急燎的跑进了练功房。
“怎么了?别慌慌张张的,慢点说!”
一位老者穿了一身靛青色的长袍,不束腰带不扎头冠,一派仙风道骨之气。
“师父,有人闯山!”那个跑来报信的弟子哪有功夫喘匀气息,“山下暗哨回报,有二十多人闯进万鬼林。一身白衣劲甲,而且看模样大多是女子。”
正在练功的门中弟子听闻觉得极是诧异,多少年没听说过有人敢闯修罗殿的山门了,还这么点人,怕是趟不过几道关就都死完了吧。
“哪个方向?”
堂主季鹰却不敢怠慢,尤其是听到大多都是女子的时候,心里就想起了些十分痛苦的回忆。
“凌风残亭进的林子!”
报信的弟子虽然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有一会儿了,可是说出口的时候还是颤颤巍巍的,透着一丝惊恐和不相信。
“什么?”
季鹰心里一紧,凌风残亭正是这个月拜山诀里的唯一入口,竟然这么巧?
报信弟子跨前了一步,附在季鹰耳边,“而且还绕过了大部分的机关陷阱,只在几处险要之地触发了机关。”
报信的弟子也知道这话不宜在众多师兄弟面前说。
季鹰一听,心里也是一惊,知道今次的闯山可能要出真正的大事。
“你们继续练,你跟我来。”季鹰一扯报信弟子,甩袖出了练功房。
“她们人到哪了?”
季鹰带着报信弟子进了机关阁,翻出了一份极其详尽的万鬼林地图。
“横注九百三十,纵标八百八十九。”
凌风堂为了方便每次更换不同的机关陷阱,在地图上把整座万鬼林分成了无数方格。并且做了标注,横纵各一千,可见其详实。
季鹰很快就找到了位置,仔细推敲了一会儿。
“还有段距离,”季鹰点了点地图,那里距离出万鬼林还至少有一半的路程,“石头,去叫你师兄弟们整装列队,随为师下山迎敌。”
“是!”报信弟子领命跑了出去。
季鹰看着地图,心里却暗暗发想,“大师兄啊大师兄,你还是来了吗?”
断血崖下,万鬼林。
“夫人救我!”
又一个羽字军女骑踩中了陷阱,只来得及呼救一声,就被头顶直坠的巨木砸死,血肉模糊。
她身后的两个女骑根本来不及救援,眼看着又一个自己的姐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实在是受不了了,眼泪夺眶而出。
羽夫人腿上也受了伤,听到呼救,强撑着来援,也只来得及把剩下的两个女骑拉了回来。
“夫人啊,”其中一个女骑转身抱住羽夫人,“这已经是我们踩中的第三处机关了,琴商给的歌诀一定有问题!”
“夫人,我们就剩下这么几个人了,不能再走了。退回去,等旗主到了再从长计议吧。”
羽夫人看了一眼被砸死的那个女骑,眼睛红肿,都是自己的弟子,这么死,太冤枉了。
“原路返回!”
羽夫人让一个女骑搀起来,带着仅剩的三个羽字军顺着来路返回。
羽夫人本想既然有了歌诀,这一路进林应该很是顺畅。最多就在要出林子的时候,因为歌诀不全遇到些问题。到时候大可以根据前面遇到的机关加以推敲。
可谁知刚进林没几步就踩到机关,羽字军大多也都跟她一个想法,结果直接折了近一半的弟子。
起初她还以为是歌诀晦涩,她们又大意。后面干脆她自己亲自前锋开路,步步谨慎,可还是中了招。虽然反应机敏躲过一劫,可是腿上给划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后来又搭了几个弟子性命,才发现歌诀里明明说了走九步纵跃,实际上只要八步就好。这时她就已经在怀疑歌诀是否准确了,要说前面可能是她们大意了,那这次呢?
又走没几步,便碰到了第三处。踏错一步就有巨木急坠砸下,根本无从试探。
羽夫人越想越恼,现在就想找琴商好好质问一番,这歌诀到底怎么回事。
羽夫人带着仅剩的三个弟子退回到一处断崖前,忽然听到前面有动静,然后就看一人从断崖底下跃了上来。
那人一身粗布麻衣,腰挂短剑链镖,背后还披着一个特别丑的毡毛披风。
来人正是陆霄云。
陆霄云循着拜山诀一路赶来,数着遇到的女骑尸体,知道对方已经折损了大半,随时有可能原路返回,所以他也是倍加小心。
可是断崖下面是一处瀑布,虽是冬天,可是活水不冻,攀在崖上涓流之声极是嘈杂,根本听不到崖上的动静。
等到他一跃而上的时候,为时已晚,整整的跟羽夫人来了个四目相望。
羽夫人看这人打扮,就以为他是伏在林里的暗哨之类。正在气头上,哪里还顾得自己腿伤,抽刀就冲了上去。
陆霄云认得她正是之前领队进山之人,料想她功夫必然不凡,哪里敢托大,一声发喊示意还攀在崖上的戚虎快来帮忙。
随后他一手拉起披在身上的毡毛毯子向前一甩,另一手趁着对方视线被遮抽起链镖就扔了出去。
链镖藏在毯子下面激射而去,直奔面门。
哪知羽夫人就地一个前滚躲了链镖,翻手挥刀一个缠,镖后拖着的长链绕在手中,沉腰坠马向后就是一扯。
这一扯竟然力过千钧,就算陆霄云没受伤也不一定能抗住,更何况现在。长链直接脱手而去,陆霄云刚要拔剑冲前,就听背后一声轻啸,戚虎跃上崖来。
陆霄云停步变招,前刺改了个后抹,放平了剑身往后一探。身后戚虎足不落地,只在剑身上一点,直接越过陆霄云头顶直扑羽夫人。
这招大大出乎了羽夫人的意料,就看新上来的这人出招换式犹如疯虎,她也只好横刀封架。
戚虎认得这招,在晴山渡那个叫雨雀的女娃娃,用过相似的一式。就势双臂沉肘砸在刀身上,一翻手,左手五指成爪去擒对方持刀之手,右手成拳穿过封架,奔着心窝而去,好一招【挂臂穿心】。
戚虎本以为对方必然在吃自己一拳和弃刀后退之间选上一个。哪知羽夫人含胸拔背,只退了半步,左手闪电一般插到胸前挡了穿心一拳。右手同时翻手转刀抬过头顶,不仅躲了他的一擒,还要就势下劈。
戚虎大惊,惊得不是这女子竟然能破他的【挂臂穿心】,而是她用的这招是修罗殿的功夫。
她含胸后退插手接拳是夜叉掌里的一式,叫【海阔】。翻手转刀躲擒反攻的一招是阎王刀里的【反判生死】。实打实的修罗殿功夫。
趁着戚虎这么一愣神,羽夫人一刀劈下就要结果了他。
就听“嘡啷”一声脆响,手中长刀竟然被斩断了。
原来是陆霄云怕戚虎近身吃亏,紧跟而来。眼看戚虎要遭,也不顾自己伤势未愈,卯足了力气跃起就是一剑。这柄宝剑是早些年殿主亲传他武艺时所赠,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陆霄云断了羽夫人手里的兵刃,顺势把戚虎往身侧一推,把他从刀下救了下来,自己则落向羽夫人另一边。
羽夫人哪里肯罢休,探手就要去擒陆霄云后心。戚虎吃了这么一推回过神来,单手撑地双腿飞起直取面门。一招【越山涧】。羽夫人只好舍了陆霄云横掌接了这记飞踢。
羽夫人身后三名羽字军,虽然身上也大多有伤,不过这时也反应过来,拔刀冲了上来。
陆霄云翻身而起架了当头那人的一刀,就地一滚躲了后面两人的下劈。
“师兄攻她下盘!”
陆霄云在刚刚翻身的时候,看到羽夫人腿上有伤,还忙声提醒戚虎。
“咳咳……咳咳……”
陆霄云自觉力有不逮,感觉心脉上的伤又要发作,内息已经有些提不起来了。
看着攻来的三人,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拼力,只好强勉提息腾挪躲闪。
那三个羽字军的女骑功夫不错,可惜身上也都有伤,行动本就不便。再加上陆霄云步伐很是轻盈,又多以躲闪为主,根本碰不到他。
就在这时,不知她们三个谁不小心触发了机关,地面突然深陷,把羽夫人那边和陆霄云这边分隔开来。一个女骑躲避不及,直接掉进了陷阱,底下竹签倒插,掉下去哪还有活命的道理。
陆霄云趁这当口,抢身靠近一人,纳胸就是一剑。忽听破空声自身后而来,连忙转身挥剑格挡。
羽夫人眼看着自己一个弟子又触发了机关陷进地里,又瞧着另一个弟子眼看就要死在陆霄云剑下。一声发喊,运足内息一掌逼开戚虎,反手就把断刀掷了过去。
戚虎刚想再扑上来,羽夫人单手撑地双脚飞起,跟刚刚戚虎的一招极其相似。只是她不是直蹬,而是侧踢。
戚虎哪能想到她竟然也会这招【越山涧】,空中就中了一脚,眼看就要落进陷坑。
陆霄云赶忙扑来,伸剑垫在戚虎脚下,戚虎借力跃出了陷坑。
“小谷小寒,撤!”
两个女骑本就在陷坑边上,听羽夫人下令。不敢恋战,转身一跃过了陷坑。
“粗嗓子的婆娘,你到底是谁?怎么会我修罗殿的功夫?”戚虎看她们要走,心存疑惑不吐不快。
羽夫人听戚虎之言,看来是从自己的招式里认出了什么,知道此地更不能久留,招呼着两个女骑飞身下了断崖。
“想跑?”戚虎刚要去追。
“咳咳……师咳……兄……”陆霄云手里拿着那个大葫芦,一边咳一边扬声拦着戚虎,“穷寇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