泺平三年，腊月廿三。
维阳镇，立春草集。
维阳镇离着草庐不远，平时唐起骨他们就常常带着收拾好的药材到集市上换些钱粮吃食。
正值小年，大清早的，整个集市就已是挤满了往来的货郎和采办年货的乡亲，好不热闹。
陆霄云晨起觉得精神大好，拉着唐璐也来赶赶热闹。
还没进草集的街巷，就能听见里面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会儿这边卖柿饼的喊：“高桩儿的柿饼嘞，不涩不粘牙，不甜还有换哦！”
那边的萝卜地摊也有人叫：“萝卜赛白梨啦，辣来找！”
唐璐能跟着陆霄云出来就乐得不行了，早食都没用就出了门，正饿点上。一手挽着陆霄云，顺着饭香味儿就往集市里面钻。
“炕鸡嘞嗨，炕鸡哎！”
“大米小米豇绿豆，白面一勾五碰头的稀饭嘞！”
“羊汤，羊玉白汤哦！”
唐璐听着一套一套的小吃叫卖声，口水都快流了，“霄云哥，我要吃炕鸡！还有羊汤！……”
陆霄云自然什么都听她的，走一个摊子就来一样小玩意儿。
不一会儿唐璐手里就抓满了各式各样的新鲜小吃。自己吃还不够，时不时的还要硬喂一口给陆霄云，小两口玩的是好不开心。
“霄云哥，快看！那也围了好些人呢！”唐璐又瞧着了一个摊子，拉着陆霄云就往那钻。
“璐妹，你慢点。”
陆霄云二人分众挤到近前才发现这不是一个卖小吃的摊子，而是个赌摊。
赌摊上坐庄的是一个疤脸大汉，穿了件皮袄扎着膀子吆喝着跟他对赌的一个老汉快点。
就见两人同时伸手到摊子上的一个布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攥着拳头一起又拿了出来。
“开！”
那疤脸大汉吼了一嗓子，两人同时摊开掌心。原来他们各自从口袋里抓了一把豆子出来，有白有红。
那老汉掌心里大多是白豆子，只有零星三颗红豆子。
“柒叁，庄家大！”
那疤脸大汉糙着嗓子，伸手把老汉押的半吊钱扔到自己面前的一个小筐里。
那老汉捂着脑袋站了起来，“娘嘞，真的活见鬼了。”
“还有钱没有，有钱没有，没有躲开！还有没有敢来的了？”
疤脸伸手赶跑了那个老汉，冲着围着的一圈人大声的嚷嚷着。
唐璐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想扯着陆霄云离开。
就见一个身材不高的少年郎挤过人群，一屁股坐在刚刚老汉的位置上。
那小哥先是一抱拳，“诶？这位老哥是新来的吧，让我赌场小阎罗会会你。”
“哪来的半大娃娃，有钱吗你？”那疤脸大汉看来人是个口上没毛的小娃娃，摆手就要轰走。
“怎么没有？”
那小哥说着从怀里掏了一块碎银子出来，整五两，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行啊，只要有钱谁都能来！”
那疤脸大汉看那小哥有钱来赌，自然开心，摊着大手就要开赌。
“先等等啊，咱今天是个什么场子啊？”
那小哥明显是赌场常客，一副来者不惧的模样。鼓着腮帮拍着桌子，还把一条腿扛到板凳上支着。
“赌豆子！”疤脸一指布口袋。
“红啊还是白？”
“随你挑！”
那小哥撸了撸袖子，“那咱就赌白，怎么样？”
“来！”
二人同时伸手进了口袋，小哥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来。
“一二三，开！”
疤脸摊开掌心，一把豆子，白豆子足足有八颗之多。
“小意思！”那小哥嘻嘻一笑，跟着也摊开掌心，“捌玖，庄家小！”
疤脸眉头一紧，数了数果然是九颗豆子。
“嘿嘿，承让承让啊！”那小哥伸手就要从小篓里面拿钱。
疤脸一把就摁住了那小哥的手，“你使诈！”
那小哥也不慌，对着疤脸一顿挤眉弄眼，然后对着围着的一众看客大喊：“这位老哥，我怎么就使诈了？你说说！你说说！”
“你，你……”
那疤脸看了一圈围着的来往看客，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那小哥舔了舔嘴唇，露着小豁牙，“别你你的了，不服咱再来！”
“再来！”
“一二三，开！”
“叁伍，庄家小！拿钱拿钱！”
“再来！”
“一二三，开！”
“贰肆，还是庄家小！拿钱拿钱拿钱！”
周围看着的人也觉得新鲜，跟着起哄。那小哥把小手在小棉袄上抹了抹，伸手又去拿小筐里的钱，不过这次只拿出来了几个铜板。
“再来！”那个疤脸还是不服，喊着再来。
“这位老哥，您还有钱没啊？篓子都空了！”
这时那疤脸才发现，自己的钱篓里已是半个子儿都不剩了。
那疤脸脖子憋得通红，一拍桌子，“好小子，爷爷今天认你这个栽。散了吧，散了吧！”伸手轰了一圈围着的看客。
唐璐看那小哥说话有趣，本还想再看会儿。一看摊子散了，又想扯着陆霄云离开。不过这次倒是陆霄云轻轻拽了一下唐璐，挑了一下眉，示意她等等。
就见那个疤脸三两下收拾好了摊子，转身就要离开。临走的时候还用肩膀撞了一下那个小哥，“臭小子，你给爷爷等着！”
“切！”
那小哥倒是一脸不在乎，掂着钱篓子，一副美滋滋的模样。
疤脸施施然的离开以后，那个小哥先是数了数篓子里的钱银，转身也要走。结果一回头，正好跟陆霄云来了个四目相对。
陆霄云微微一笑，搭手道：“好手法啊！”
“呦嘿，看出来了？”那小哥一扬眉，旋即嘻嘻一笑，“有意思，那刚才怎么不张声啊？”
陆霄云摊了摊手，“一来是那支摊的先耍了诈，你惩戒一下也没什么。再者赌银也就几吊钱，算不得什么大事。”
“妙人，妙人。”说着那个小哥一抱拳，像模像样的打了个拱，“认识认识，小弟韦存良，唤我阿韦就好了。哥哥怎么称呼啊？”
“陆霄云。”
“陆大哥，相见即是有缘。今日小弟手气好，大杀四方，钱银一箩筐。来，分你一半。”
韦存良一边说一边从篓里掏了一把银钱就要塞给陆霄云。
“这使不得吧？”
“欸？大家好兄弟，讲义气。拿着！”
韦存良抓着银钱的右手都快伸到陆霄云鼻子底下了，硬是要给他。
陆霄云微微一皱眉，双眼闪过一道精光。不过很快就舒眉展笑，“好，那在下就收了。”
韦存良把钱塞到陆霄云摊开的左手里，脸上多了一丝狡诈的神色。
结果就在陆霄云接过钱银的一刹那，韦存良楞住了。他小脸一下就白了，眼睛也跟着瞪得老大。
“诶呦，诶呦……”韦存良楞了一会儿，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下，捂着肚子夹着腿，“屎忍得，尿忍不得。小弟内急得紧，先告辞了啊。告辞了！”
言罢飞也是的跑了，左拐右拐就没了人影。
唐璐就在陆霄云身边看着，刚刚韦存良赌钱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小弟弟有趣得紧。看他没说几句就跑了更觉得有意思，凑到陆霄云身边道：
“嘿嘿，这个人有意思的啊，还有见面送别人钱的。”
“呵呵，有意思什么啊？他啊，就是个扒人钱财的小贼。”陆霄云反手摸了摸唐璐的小脑袋，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啊？”
陆霄云看唐璐有点着急，赶忙解释道：“他刚刚假装给我塞了一把钱，另一只手就来摸我腰间。让我伸手挡了，他才扮作内急逃了的。”
“啊？快去追他回来，拉去见官！”
唐璐挣了一下给陆霄云拉着的小手，就要四处去寻韦存良。
陆霄云根本就没把这个当回事，翻手拉了拉唐璐，“算了，随他去吧，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咱们接着逛咱们的。”
“好吧，都听霄云哥的。我还想吃糖葫芦！”
“走吧，我看好像那边有。”
随后陆霄云拉着唐璐向着集市更深的地方走了过去。
过没多久，一队官兵从集市街口，敲着大锣分众走了过来。
“军告！军告！”
当头那位官爷手里捧着一张满布小字的黄纸，走到街口的告板前。伸手撕了撕上面的逾期残榜，抹上新浆糊，就把黄纸粘在告板正中。
“各位父老乡亲，北线战紧，急调徭役！”当头那个官爷贴好了告示，转身对着街上的一众百姓大喊。
“北线战紧，急调徭役！”后面跟着的一队官兵也附声大吼。
“凡在列的适龄役男，明日正午，衙前集队！”当头那位官爷接着喊。
“明日正午，衙前集队！”
“在列而逾期不到者，按律收押！”
“不到者，按律收押！”
一开始集市上还吵吵嚷嚷的，可是这队官兵吼没两句就鸦雀无声了。周围的百姓跟被人一起点了穴道一般，愣愣地定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告板这边，连小贩的叫卖声都停了。
这队官兵宣完告示，又敲着锣分众出了街巷，朝着下一个村子去了。
官兵一走，周围的百姓呼啦一下就把这个告板围上了。
告示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一个一个役男的姓名，围着的人里有认字的有不认字的，互相帮衬着找找自己是不是也在这催命的告榜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