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清晨梁太后突然病重,梁弥甫得到消息后赶到,弥留之际,太后再次奉劝他,握着他的手对他说:“我幸入皇家,蒙先帝恩宠,使梁家富贵,如今我要去了,听我一言,谨守臣道,莫作非分之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梁弥甫老泪纵横,当着太后面答应了,然后太后放瞑目逝去!
儿子亲信们都劝待陛下崩后,他自立为帝,事都办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退缩的呢。他知道天下的士人和皇族对他心存愤恨,人生无常,时不待我,趁着这老骨头还在,就当一回皇帝。至于身后之事,不想那么多了!
倒了到了腊月中旬,梁弥甫突然头疼眩晕,气短心慌,有阳气欲脱之像,不两天,病入膏肓!梁党成员一下急了,赶紧请了太医,祛风止疼,活血化瘀,升阳补气,一番抢救,算是稳住病情。众亲信一阵惊慌,唯有刘子儒、善良让、梁禹藩及崔之皓,稍是镇静!
梁弥甫清醒后问了第一句话:“你们看这皇位我还坐得不坐得!”这一病让他心态竟稍有了些改变。
只有梁禹藩答话:“爹,别这样想,这不是好了嘛!”
梁弥甫在病榻上半睁着眼睛!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些儿孙、亲信中大多数是酒囊饭袋,精于内斗,没了他估计都成一盘散沙!是他在撑着这些人的荣华富贵!
梁弥甫继续道:“这天下你们自个能打不!”
梁禹义道:“爹,没你不行啊,你一病都有点乱套了!不过我没有乱”众人惊诧!
善良让这时道:“我等追随丞相,奋斗一世,皆为此终极之功!”
梁弥甫道:“我这么做,会不会留下弑君的恶名,历朝历代哪有如此靠弑君开创新朝的呢!”
这时崔之皓道:“皇帝昏聩,丞相为了天下黎民百姓着想,继承大统,因贤受禅,只会光耀青史!”
梁弥甫问到:“陛下近来情况如何了!”
善良让道:“自不需丞相多虑,我令人探看,回禀说饮食日少,形容萎靡,时日无多!来人回禀说陛下已有禅让之意,欲赐丞相九锡!”
听到此处,梁弥甫动了下身子,似乎来了精神,原来一切如此顺利!无论如何,得再搏一搏,搏一个名垂青史,搏一个万世基业,不搏,那就只有遗臭万年,为后世笑柄!决心已定再不犹豫。他端起婢女递上的一大碗安神益气的汤药,咕噜咕噜喝起来,可得好好活下去,不能走在皇帝前头去了。
冯元陪伴着皇帝,每日都往返善良让和皇帝寝宫数回,辛亏他机灵,应对如常,没有再引起善良让怀疑。
大约在两个月前,那时太后还在。一日皇帝用完午餐,侍奉的宫女递上一碗滋补的汤药准备一饮而尽。门外传来焦急的脚步声,内侍黄门冯元赶到,轻声对侍奉就餐的小太监和宫女们道,先退下吧,我来服侍陛下。待其他小太监走后,冯元向前趋步,道:“陛下此汤......”然后作了一个不可服饮的手势。这药汤十分香美,他已经连续喝了三天了,并无不适之处,侍奉的人说天气渐寒,这是御膳房专门为皇帝准备的药汤。
明白冯元意思,皇帝心中一震,然后故意大声道:“这汤十分美味,特赐你也尝尝。”之后沉下脸,放下了还剩半碗的药汤。
冯元遂告诉皇帝汤药有问题。早上他碰到了大太监单良让,单良让从冯元了解完情况后,多问了他一句话,“陛下每日可曾及时饮用汤药?”。冯元其实并不知道皇帝每日饮用汤药,心中一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顺口答道:“每日饮用,不曾停下”。单良让轻描淡写的“额”了一声,便让冯元退下。他稍一琢磨,发现问题所在,于是赶了过来提醒皇帝。之后景明帝每日汤药照饮不误,只是经过过冯元从中作了手脚。
之后,冯元告诉了郑训,梁弥甫欲下毒谋害陛下!经过郑训一番指点,然后冯元一顿巧妙操作,善良让安排太医给皇帝熬制的有毒汤药,每日准时送进两梁太后的宫中。由于中郎将夏铣负责宫廷禁卫,软禁梁太后的兵都是他安排的,所以无人发觉异常!
梁弥甫已经开始动手了,明帝感到了危机,非常焦虑,心身消瘦异常!太后去世之后,梁党对皇帝的限制稍有放松,皇帝在藏书楼与郑训见面密谈。
皇帝问:“爱卿可见朕消瘦异常!”
郑训答:“陛下受苦了,消瘦的正是时候,请陛下继续诈病。”
皇帝道:“何时是个头!”
郑训道:“陛下病重之时,就是灭梁之时。”
皇帝道:“九锡还加不加?”
郑训答:“加!”
皇帝担忧的道:“朝廷连出动荡,大臣沮丧,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往后拖延,恐人心丧尽!”
郑训说:“黎明总是在最黑暗之后来临!”
皇帝勉励道:“朕身家之安危,大观之天下,全寄于爱卿了!”
郑训道:“臣定不辱使命!”
皇帝说:“必求万无一失。”
郑训答:“诺”。
已是深夜时分,御史大夫刘子儒来到丞相府急见梁弥甫。此时的他已基本痊愈,过几日便准备上朝,听下人传禀深夜来访,让他心头升起了一阵不安和紧张。他虽然身处病中却依旧掌控着朝廷,机要事务未有不向他呈禀的。
刘子儒获准入内室,见着病榻上梁弥甫,道了声“老师安康。”
“子孺操劳辛苦了,深夜来此,有何事说?”
“陛下近期频繁出入翰林院,与众翰林好像有密谋!”
“看来如必说陛下暗有防备,其实不假啊!一群闲散痴人,都不明白是受了谁的恩惠!”
“我已派人监视他们!”
“还有国子监、太学那些学生,谁张扬就治谁!”
“是,禀丞相,怀宁王多年不外出游历,昨日突然过武阳道,往云州去了。”
“不是告诉卜敬献了,不许皇族离京吗?”梁太后过世,地方皇族来宁安参加葬礼。梁弥甫叮嘱卜敬献,这些人来了就别走了,过了明年春,再回封国去。这些当然包括居住在宁安的皇族。
“据徐显说,怀宁王可能中途遇刺。”
“这是什么情况,是谁动的手?这怀宁王无一官半职,又无封邑,得罪何人了!”
“暂时不知,已派人暗查!”
“怕不是要帮咱,是要害咱!调查一下怀宁王何干去了!”
“所以学生也是寻思好奇,特来禀报!”
“朝臣近期有何议论?”
“有人私下议论老师疾病情况!”
“节骨眼上,行事要果狠,要善辨忠奸,朝中的硬骨头,该贬官的贬官,该革职的革职,莫叫坏了我们大事。”
“已经着手发派像周固这样的老杠精。”
“是该让他走了!”
“还有何事!”
“学生担心禁军不可靠!”
“你跟崔长史所虑相同,这也是我正在思考的问题,要确保金吾卫、御林军忠于我。”
刘子儒说出自己担忧:“御林军只有一半掌握在我们手中。”
“你担忧的是杨云吧,他以军功自恃,对我面服心不服,纵加了车骑将军,也没有多少感恩!”
刘子儒答道:“韩信叔认为杨云不足为虑,可是此等无义之人,紧要的关头,不得不防?”
“信叔心性不坚,终不可成大事。就按照你的意思,杨云就不留了,让我儿禹义接任车骑将军吧。”
刘子儒道:“那学生这就安排!”说罢欲告辞,梁禹义推门进来,原来他一直在外偷听!
梁禹义道:“爹,我明日即赴南营上任吧!”
刘子儒道:“世子不可急切,以免打草惊蛇!”
梁禹义反驳道:“御史台的人不中,尽是反水倒戈的,搞不好又出个李义宗!”
刘子儒哑口无言,十分难堪,虽然他已经清理门户,但梁禹义的讥讽他也没法反驳!
梁弥甫道:“禹义,不得无礼!”这时又一人推门而入,粱禹藩也进来了。这两儿子,一人在房东,一人在房西都在搞偷听,太子之位难得,立功心切啊,梁弥甫直心中无奈!
粱禹藩道:“父亲,我正好路过此处,我认为城中金吾卫全掌握在李俊隆和曹辅国手里,难以让人放心,不如分我一队金吾卫,由我值守宫禁!”
梁弥甫道:“金吾卫中不是还有信儿吗?事急则败,你们莫急,我自有安排!”信儿就是梁禹信,梁弥京的儿子,孔武有力,在金吾卫中担任中郎将,但嗜酒好色!
梁禹义道:“二弟,文官突然入主军中,将士不服啊,再说没有这惯例!”
粱禹藩道:“梁弥信,贪酒恋色,办事不牢靠!”
梁禹义反驳道:“就你不好酒色,可靠!
梁弥甫大声道:“不要吵了,我还没死呢?都给我出去!”
二人知道父亲怒了,低头不语了,然后遵意离开!
梁弥甫对呆在一旁的刘子儒道:“子儒见笑了,竖子不足与谋!”
刘子儒道:“两位世子为父分忧,应当理解!”
“那今晚就到这吧,回去歇息!”刘子儒告辞离开!
过了数日梁弥甫重回朝堂,前来看望皇帝,跟以往不同,表现的十分恭顺虔诚。先使单良让来告诉,丞相将入觐!皇帝正卧于床上,单良让在殿外等候,冯元传话给皇帝,宫女赶紧侍奉皇帝穿衣,准备见丞相。皇帝形容枯槁,挣扎着要拿衣服自己穿,衣服却落在地上。指着口说口渴,宫女端上水来,皇帝持杯饮水,水顺着嘴角,都流到胸脯上,也不让宫女再换衣服。站在殿门口的单良让看得一清二楚。
皇帝一只手里拄着拐杖,一只手捂着肚子,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样子,在冯元和一位宫女从扶持下走向偏殿,坐在龙椅上等待梁弥甫到来。太监高声宣呼,丞相入觐,梁弥甫拾阶而上,还未进门内,皇帝便抽泣抹泪起来!大呼:“丞相不可弃朕而去啊!”,悲怆的叫唤着,就像儿子在哭爹。梁弥甫听的清晰。
梁弥甫正欲拜,皇帝赶紧使人赐座,只道:“免礼。”
梁弥甫已经匍匐拜下,道:“老臣已安康如从前!”
皇帝道:“怎会安康不如从前?”
皇帝好像没有听清楚,梁弥甫继续道:“让陛下挂念了,老臣已安康痊愈!”
皇帝说:“那就好,朕病笃日盛,恐死在旦夕之间,二十年来荒废无功,失德于天下,正欲禅大位于丞相!”
梁弥甫听罢不知是感动还惊喜,竟哭了起来,诉说,“天下士人,忌恨老臣,说臣欺君误国,怎敢......”
还未说完,皇帝赶紧打断,道:“三十年间,朝廷安危,黎民生计,全赖贤相,朕知你心,不必计较于小人流言!”
梁弥甫继续说:“谢陛下不疑老臣之心,臣蒙先帝拔擢之恩,三十年来夙兴夜寐,未敢懈怠,如今臣年近古稀,老矣,正欲向陛下请赐骸骨,绝不敢......”
皇帝打断道:“命不于常,惟归有德,朕怎不知这个道理,大观命祚告穷,天禄永终!梁王德邵功高,威望重达,天下膺服,朕意已决,梁王进受九锡,不可再辞!”
皇帝一口一个梁王,叫的梁弥甫心暖暖的。他知道颜如水领着几位朝臣昨日向皇帝上书,要求给他加赐“九锡”,以承天命。他本不在乎什么“九锡”,认为形式太麻烦,不过有也好,历史上能加九锡的人可不多。崔之皓告诉需要三辞三让,还需再让一遍,于是道:“老臣万死不敢受此礼!”
皇帝咳嗽,摆手道:“朕累了,梁王退下吧!”
梁弥甫勉强退去,谢了圣恩。由于此次入觐是隔着珠帘,梁弥甫没有看清,可是单良让一五一十讲述自己亲眼所见,梁弥甫方确信,陛下已是形神两离、油尽灯枯。
因为卧虎营中郑训的眼线密告,他频繁出入翰林院已经引起卧虎校尉徐显的注意,可能丞相已经知道。郑训于是劝颜如水上书,请加梁王九锡,以争先拥之功,然后安排皇帝精心的演绎这一幕,进一步麻醉梁弥甫,消除梁弥甫疑心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