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处一共有七个人。一个大的办公室进去之后里面有三个屋子，较大的那个屋子里坐着管招聘、保险、工资、退休、考核等具体业务的四个人。我当时觉得这些工作一定很辛苦，不然他们怎么整天都是很忙的样子呢？中间的屋子里坐着一个老头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那个老头据说原来是一个分公司的老总，他所在的分公司是和美国合资生产卫生棉条的。他们的产品在八九十年代还是名牌，和现在的那些柔啊爽啊的一样有知名度，后来美国撤资了，分公司便黄了。他到人事处报到后一直安排不下去，就留了下来。他的工作是研究国家的人事政策，具体工作就是整天看报纸和杂志。
他对面桌的那个年轻的女人姓刘，管着人事处所有的数据库，是处里的一个重要角色。后来，我的命运因为她有了改变。
冯处长的办公室在最里面，屋子不算大，中间用整幅的木质隔断分成两间，冯处长坐在外间，里间是计算机室。我就暂时坐在计算机室，每天隔着毛玻璃看他的背影，听他用温和的语气讲电话。
我的第一个工作是给冯处长打文件，他的字很工整也很清秀，完全不用去猜。我常听同学说最头疼的事就是给领导打文件，领导们都喜欢把字写得龙飞凤舞，一方面是为了彰显个性，另一方面顺便考验一下打字员们的辨认能力。同样在国企上班的一个同学头疼地跟我说，你不知道，有时候一张稿纸传遍整个办公区也无人能猜出那个字是什么。这就叫领导书法。我很庆幸冯处长不对我用领导书法。
我把打好的文件交给他，他看了一下，说，你打字挺快的啊！而且准确无误。他哪知道我已经认认真真地校对了两遍。母亲说，年轻人，做事要认真，要稳。
他问，你想好了吗？去哪个部门？
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您看哪个部门缺人，就把我分到哪个部门吧。车间也行，从基层做起嘛。
他意外地看了看我，笑着说，你这个心态倒是挺好的。不过把你分到哪个部门呢？他皱起了眉头：我再想想吧！
下班后，他换了衣服，走到机房叫我：走，打球去。
我跟在他身后，他古桐色的皮肤和结实的肌肉在阳光下有些耀眼。这是一个运动员的身材，胳膊和腿都很修长，有明显的肌肉块，没有丝毫赘肉。
到了篮球场，已经有几个人在那里玩，看到他来了，都纷纷跑过来，叫冯哥。他给我们互相介绍，然后说，你要是不嫌烦的话就在这里看一会儿。
我站到场外，和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同事一起观看。篮球场上的他出乎意料地灵活矫健，我看得有些着迷。旁边的女同事不时地喊：冯处，加油，冯处，太帅了。我想起了中学时看的一部动画片《灌篮高手》，但是他，是樱木还是流川枫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直在想把我分到哪个部门的问题。我也就乐得在人事处混混，做着些端茶、倒水、打字的工作。
一天中午，在食堂吃完饭，正要回宿舍睡午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走过来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我奇怪她怎么会认识我。
她拉着我，亲热地说，你被分到人事处了？
我说，没有啊。冯处说过几天给我分配部门。
她的热情劲儿顿时消了一半，自言自语地说，噢，我说呢。人事处有好多年没进人了。
看来进人事处是件很难的事。而且处里已经有一个只看报纸的闲人，又如何能再招人进去呢？对我来说，最理想的部门无非是厂办、工会，至于人事处，其它的我想都没想过。
但是，机遇竟来了。
我的机遇来自那个姓刘的女人。她被调到了公司的主管局，从国企进入了事业单位。当时我就认识到，有个好老公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刘的老公据说是市里的一个领导。
冯处长大张旗鼓地为刘开了欢送会，然后刘“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人事处。然后，刘的座位就空了。我就顺其自然地坐到了那里。当然，接替刘的工作并不是那么简单，人事处的那些数据库关系着全公司上万人的利益。后来我才知道，当初我接刘的工作，公司的领导班子很反对，认为我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不足以承担这么重要的工作，建议从财务调人过去。但是冯岩坚持自己的意见，并承诺对此负责，领导们这才罢休。后来我问他，你为什么会相信我。他说，我观察了你一个多月，你给我打的文件从没出过错，连标点符号都准确无误，这种准确性正是管理数据库的人员所要具备的素质。再有，你是学计算机的，数据库操作得很熟练。最重要的是，你有一种勤奋的劲儿，我相信态度决定一切。
其实，在人事处打杂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出一点错误。每天起床后，我就告诉自己：要稳，要勤奋。
我记得有一天，冯岩不经意地问我，你数据库怎么样？我说上学时学得挺好。为了证实这句话，我把课本翻出来恶补。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我数据库的成绩是七十五分。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我用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这次机会。当我的同学们还在文员的岗位上辨认着领导书法的时候，我已经走上了专业的道路。可是后来，我在操作数据库时一时自作聪明，搞得大批数据出错，也因此害了冯岩。
接下来的日子里冯岩成了我的良师益友，他善于培养下属在公司是出了名的，我就是一个受益者。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了他。跟他独处的时候会脸红，这让我总是很尴尬。冯岩是一个洞察细微的人，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借故走开。但他并没有因此疏远我，他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其实那个时候他也在挣扎。
转眼到了我的生日，那天是星期天。一大早宿舍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是冯岩。他说，你到办公室来一下。
周末的办公区里空无一人，我气喘吁吁地推开办公室的门，他坐在靠门的沙发上，穿了一身休闲装。
我说，冯处，您找我有事？
他走到我面前，拍拍我的头说，生日快乐！说着，把一个白色的熊玩偶递到我的手上。
我一时有些眩晕，为他知道我的生日，为他星期天专门跑过来，为这个纯白的小熊。
但接下来，他的话却让我泣不成声。
他说，你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很聪明，有潜质，这也是我培养你的原因。而且，你很漂亮，你知道吗？你自己也许都没意识到你有多漂亮。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所以，你要耐心地等你的白马王子。知不知道？他专注地看着我，替我擦了眼泪：我会把你当成我的妹妹，我希望你能真正地幸福。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说，对不起，你过生日还让你这么难过。别哭了，是我不好。
我依旧哭个不停。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宝贝，不要哭了，你这样我很难过。
我抬起头，看到了他痛苦的表情，他的双手停在空中，并没有落在我的肩上。我努力地收起了泪水。给他一个笑容。
他说，本来想让你开心的，却弄巧成拙，我先走了。你要好好过生日。
说完，他推门出去。我一个人留在屋子里突然觉得浑身失去了力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