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老马协商失败,从实验楼出来,吴冰倩顺道去了趟收发室取班级这周的报纸。
“报纸在里面靠窗的会议桌上,你按人头数好拿走就好,别忘了签字,我着急先出去一趟”
“好呀谢谢,您忙吧”
吴冰倩按着收发室老师的话走进里间的会议室,里面还有一个人在取报纸。直到俩人四目相对,当年那段尴尬的往事被重新唤起。
汪洋,是吴冰倩高中前的十五年人生里,也是至今十七年人生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向她递过情书的人。她还记得,初三的时候两个人的班级在同一层的最两端。被他表白后,她就再也没敢往他们班那个方向走过。后来考进同一所高中,因为班级不在同一楼层,平时也没有接触的机会,一年多时间她几乎都忘了这个人。
互相打了个招呼,正当俩人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清晰的交谈声。
“‘崇文杯’她报名了是吧”
“是啊,你说她到底什么意思,专心搞她的实验发明不就好了,去年都拿了一次冠军了,今年还来跟我们抢饭碗”
“能有什么办法咯,人家厉害呗……”
没有指名道姓,但全校能对上号的恐怕只有她一个人。
一年一度的“崇文杯”是几大高校中文系联合举办的全市最具权威的高中作文竞赛。去年她一举拿下高一组冠军,全语文教研组都惊叹于这个难得一见的全才,奈何这位全才已经立志投身祖国伟大的科研事业。所以现实的看法是,对于吴冰倩,与科创论文和专利相比,“崇文杯”的金牌对她的前途并没有什么功利价值。而只要少了她这个最大的对手,也许将来的文科班里就会多一个人得到他们更需要的奖牌。
听完外面那番对话,她本人看上去还算淡定,倒是身边的汪洋脸色铁青。见他有冲出去理论的势头,她连忙把人拉住,朝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她本就是坦荡的人,她们这番话的缘由也很好想通,但毕竟是被人在背后嚼了舌根,说心里没半点芥蒂是假的。只不过这会儿,是有件更重要的大事悬在心里。
2
吴冰倩跟老马放狠话要搬救兵,当然不只是逞口舌之快。
“您要相信,作为您一手带出来的得意门生,她能敢下笔写‘显然’的时候一定跟你说得出‘显然’的时候有一样的底气。
改进报告我一定盯着她不跳步骤认认真真重写,您再看同意不同意。
我知道实验室哪有那么容易炸,您是担心她的安全。
这次实验我一定全程寸步不离陪着她。
那我跟您保证,如果这次实验再失败,她从今往后对您言听计从,再也不闹幺蛾子。”
“得了吧,少用激将法激我”
“那这条您可以不答应,但要是成功了,您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以后讲题的时候,不许再出现‘A显然是错的,B显然是错的,C也显然是错的,所以答案选D’这种句式。下课的时候人都往我这儿拥我也很累的。”
“你……”
3
一周后,当杨雨博把那把被老马没收了有三个月之久的实验室门禁卡转交到吴冰倩手里,已经做好了接受狗腿式膜拜的准备,所以当她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不会是你为了我铤而走险从老马抽屉里偷来的吧”,他是真的很想把人拎起来打一顿。
也不怪她脑洞大开,毕竟他当年的雄伟事迹仍历历在目。
吴冰倩刚上初中的时候和身边的很多女同学一样,迷过少女漫,迷过言情小说。
有一次她爸妈和杨雨博爸妈一起出差,便把两个孩子送到奶奶家住。然后在某天夜里十二点半,躲在被窝里看得如痴如醉的吴冰倩和她那一摞藏品被老太太抓了个现行。
杨雨博看着那个连每次吵架吵不过他都不会被急哭的女孩,却因为几本被奶奶没收的漫画书趴在他床头哭得撕心裂肺,顿时有些慌了。
“奶奶不是答应你了吗,看你表现再决定告不告诉你妈,你这几天乖一点阿姨就不会知道了,别哭了哦”
“我,我第一本的结局都还没看到呢,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买到这一套的吗,唔……”
……敢情重点是这个。
虽然彼时的他并想不通女孩子看的书到底有什么难买的,但重点是,吴冰倩哭了。
也许早在那个时候开始,她的眼泪已经成为了他最大的软肋。
他想起早上刚起床便好巧不巧地瞥见吴冰倩她奶奶递给自家奶奶一摞花花绿绿的书,是何用意倒也不难猜了。于是那个下午,他偷偷潜进自家书房,翻箱倒柜终于锁定了那堆宝贝的位置。
那晚,他尽情享受着吴冰倩的崇拜和赞美,然而话锋一转:“给你看结局可以,你必须答应我两个要求”
“别说两个要求,三个我都答应你”
“……第一,为了把危险降到最低,我每次只能帮你拿一本出来,而且以防你半夜偷看,书不许带走,只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看。”
“你!!!”
“不干拉倒,没事儿你要是零花钱还够呢再去买一套嘛”
“好好好我答应”
“第二,下次期中考,成绩不能下降,要是考不到年级前三我把它们全烧了”
“你要是让让我,我每次都能给你考第一”
4
吴冰倩觉得老马被杨雨博说服是意料之中的事,虽然她也很想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他一副嘚瑟得尾巴快翘到天上去的样子还是让她嫌弃地打消了追根问底的念头。
这一次的实验要熬一晚上,她也早料到他会提出要陪她一起。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听他说出来的时候她到底是很欣喜的。
周五放学后,他们便去实验室准备起来,之后她一边写作业一边隔段时间观察和记录数据。等最后一笔落下,她抬头望向他,他正在看书,神情专注而柔和。
其实算起来,他们已经很久不曾像今天这样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独处一室。再小一点的时候,他们会一起趴在房间的地毯上,一起看书、拼图、搭模型。但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杨雨博几乎不再进她的房间,她也不再肆无忌惮地躺在他房间的床上。他们还是会一起上下学,一起跑步和打球、去大排档吃夜宵,但身处阳光下和人群中的感觉,和此刻大相径庭。
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好几个小时,她本不是喜雨的人,但这会儿雨轻轻拍打窗户的声音倒让她感到无比心安。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起头来询问:“做完了?你睡一会儿吧”
吴冰倩当然不会睡。一方面这本来就是她自己的实验,而且她很清楚,他中途一定不忍心把自己叫醒换班。另一方面,长夜漫漫,她其实私心时间可以过得再慢一点,能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再久一点。
“这什么?”
“电视台下礼拜的新闻稿啊,你看吧,老何没了我还是不行的”
“你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工夫帮他弄这个?”
“现在不就有大把时间呢嘛,你刚那句话真该录下来,让他听听他最好的兄弟有多冷漠”
5
凌晨五点,天光乍现,实验顺利收尾。尽管一夜没有合眼,吴冰倩这会儿依旧很兴奋。雨已经停了,地上形成一个个小的水坑。她小时候特别喜欢雨过天晴之后穿着粉色的雨鞋去踩水坑,现在没了雨鞋,她就试探性地把鞋底伸到水面上沾湿再收回来,如此循环往复,依然玩得不亦乐乎。杨雨博不紧不慢地在后头跟着,笑看着她。
俩人打算先绕路去一家已经开门的早餐店垫垫肚子,再回家舒舒服服洗澡睡觉过周末。等红灯的间隙,却无意间撞见一对情侣大清早在路边接吻,然后,那女的狠狠地把那男的推开,再然后,那男的被那女的扇了一巴掌。
其实他们也不是八卦的人,撞见这一幕也着实不太好意思。但正当俩人准备掩面遁走的时候,抬头和对方视线相撞——当班长和团支书无意间撞见自己的初中班主任和高中班主任接完吻扇巴掌的剧情,那么刚才那点尴尬和现在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