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很小,在小镇最北面有一条河,老人说抗日战争的时候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阻击战,一个叫雪峰的抗日英雄在这里用机枪射下一架日军的战斗机。解放军在这里打了一天一夜,河边的泥土都染红了,现在河边的泥土还是褐色的。虽然不清楚这是不是真的,但河边的一棵老树,二妈跟我讲过好几次我也没记住它是什么树,但是它很大,它是斜着长得,长长的树枝特别像二妈的头发,二妈在盆里洗头,它在河里,所以它几乎横跨河的两岸。
二妈很忙,在小镇上很多人都请她帮忙,具体干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总之能养活我。小学放学回家写完作业我总喜欢到河边爬上树干看日落。看天边太阳慢慢的下沉,光亮也随着太阳消失而被天边的大瓶子吸进去,第二天又把太阳放出来,连同耀眼的光芒。
我记得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快要升初中了。二妈去请镇西边全镇唯一的大学生来帮我预习英语,初中新增了英语课。他好像叫刘志国,他妈天天在镇上说他家志国有出息。那天黄昏,我还没到家就听到楼下有人在骂骂咧咧,里里外外围了很多镇上的闲人,他们拖着布鞋,几个月没洗的头发乱糟糟的,二妈最不喜欢的就是镇上那些四十好几的单身汉。我从他们的旁边绕过去,看见一个老太太,刘志国他妈,那老太太鼻涕眼泪分不清,嘴里污言秽语不足言说。二妈瘫坐在地上,特别爱惜头发的二妈头发披散着,被刘志国家的老太太挠的像冬天褥子下的干稻草,旁边站着的穿着校服人模狗样的正是刘志国。看到我来,二妈慌里慌张把握搂在怀里,旁边的一群汉子嚣张的指指点点,我大致还能记得他们说什么野种,婊子,啥立牌坊,说立牌坊的就是刘志国。
那天楼下闹了很长时间,那天晚上二妈坐在灯光下的椅子上,昏黄的灯照在二妈身上在墙角映出了二妈的影子,影子缩成一团,灯绳被风一吹,影子颤抖起来。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二妈在我印象里怎么都是一个乐观爱笑的人,她不喜欢跟人闹矛盾,几乎没有和邻里乡亲红过脸。
我浑浑噩噩睡着了。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睁开眼,揉了揉眼睛看见二妈在收拾东西。我觉得有一点恐慌,没有说话。二妈从她床头化妆镜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叠东西,那抽屉平常上着锁,平时严禁我触摸的。二妈眼角的泪肯定止不住的流,我只听到微微的抽泣声,还有二妈抹眼睛的动作。二妈小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我没有听清,叫维华还是卫华。
第二天二妈把我叫起来,问我跟不跟她一块走,去南边,离开这,去浙江。我迷迷糊糊有点困,就问那我还上学嘛,二妈说到那边能给你找到学校读书。我没有去想这是改变我人生的一个重要的决定,也是让我离我的亲生父母更远的一个决定。我有点疑惑,迷茫,害怕,最大的是害怕。我觉得二妈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虽然其他人说我野种,说我捡来的,没爸养的本来就该死的倒霉鬼,但是二妈从来没嫌弃过我。
我后来想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我应该没想到这么多。就说了改变我人生轨迹的好。
二妈说要去南方,南方有多远,南方在哪里,南方怎么去,会不会遇到意外,我都没有去考虑。我和二妈就悄悄的消失在这个黄昏很美的小镇,消失在我熟悉的街道墙角,也消失在我亲生父母的眼前。走之前,只有住在楼下的穆老太摸了摸我的头,送给我一只黑花色,一只黄白色的小猫,还有几袋豆奶粉和黑芝麻糊,虽然我一直觉得穆奶奶年纪老,脸上黑色像是要掉皮一样的皱纹笑起来很怪异,我也觉得她的豆奶粉味道怪怪的。我看了看黑花色的小猫左前脚是白色,右前脚是黑色,几点怪怪的,所以我要了黄白猫。
当我坐在县城里的拥挤的大巴车里的时候,二妈说下去买几个橘子,能防晕车。我有点害怕的坐在两个车座之间的扶手上,我透过窗玻璃看到二妈一瘸一拐的向车旁边的水果摊走去,我知道了,二妈那天经历了什么。心底埋下了对成年男人仇恨的种子,我觉得天底下没有好人了,除了穆奶奶还有教我语文的于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