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折桑开始别院而居,不再需要晨昏定省!
因着现下赵家人再见折桑都要行礼,赵家众人都有些膈应!
赵老爷跟二夫人一次都没有去过。大夫人倒是来过两次,送了好些首饰衣裳并各色补品,之后也不再过去,有事也只是遣了香巧传话!三夫人并明珠倒时常来走动!
那日传旨时明珠隆重装扮一番,本是有意要在两位宫里来的嬷嬷跟前露露脸。不想甫一宣完旨,两位嬷嬷便跟着折桑搬进了后进正院,接着便有侍卫围了院子。前后竟是压根没有正眼瞧过她一眼!
她回去后更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一番打砸哭闹过后,眼见折桑如今这般气派,更是教她坚定了入王府的决心!
她也不再抗拒与折桑亲近,隔三差五便盛装一番跟着三夫人到折桑这里来坐坐,姐姐前、姐姐后的叫的亲热!
折桑因着三夫人曾在香袖的事上帮过她一把,倒也不好冷脸不见!只是她实在腻味明珠假惺惺的样子,二来也是常要在嬷嬷跟前学习,便能推则推,五回里也就见她们两回而已!
折桑每日上午跟着李嬷嬷学习礼仪,下午听孔嬷嬷讲述婚事操办的进度。日子过得清闲安逸!加上小厨房日日炖了各色补品送来,折桑整个人气色倒好了许多,面色红润,不再显露病色!
她本就性子沉静平和,对两位嬷嬷又惯常尊敬着,两位嬷嬷都对她喜欢得紧!凡事没有不尽心教的!
只是折桑到底只是个王妃,并不时常在宫里,规矩礼节也并不如何繁琐。加上她本就聪明,一点即通,不上半月便学得差不多了!
其实礼仪倒还是其次,折桑最欠缺的,是对外面情况的了解!所以平日闲时总在两位嬷嬷跟前旁敲侧击的打听着!
两位嬷嬷也猜得到她的心思,虽说做奴才的不能议论主子的事,但两位嬷嬷都是人精,总能不显山露水的,零星着露出些消息来!倒也能教折桑了解个大概!
瑞亲王殷子华今年二十五岁,是先皇第八子。生母是先皇身边的一个小仪,可惜福薄,一生下他便难产去世了!
殷子华在阿哥所长到八岁,因为没有生母庇护,先皇又对他不大关心,也是吃了不少的苦!还是当时的陈淑妃,也就是当今太后看他可怜,才把他带到了身边抚养!因为自小跟还是三阿哥的当今皇上一起长大,两人极是亲厚!皇帝登基之后便头一个封他做了亲王!
如今的瑞亲王府中只有一个庶妃,几个侍妾,都还未有所出,算不得什么!折桑进了王府便是当家主母,“只管拿出正牌王妃的款儿来驭下,不需有什么顾忌的!”这是李嬷嬷言笑晏晏间告诉她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便到了大婚前五日!李嬷嬷已经先一步回了宫里,现下只有孔嬷嬷一人留下,仍旧跟内务府交接婚事操办事宜!
这一日,内务府送来了大婚之日的凤冠吉服!一同到的,还有册封赵老爷为从四品商道总监使的圣旨!
消息一出,各方皇商都携了礼物争相来贺,也有不少官员念着折桑马上成了王妃,赵家只怕日后更要飞黄腾达,也纷纷来见礼!赵家一时间迎来送往,门庭若市,热闹得紧!
这些事折桑只听了一耳朵,便不再关心!赵家显贵,于她也不是没有好处!至于旁的,来日方长!她等得起!
倒是内务府送来的凤冠吉服,更教她在意些!
孔嬷嬷小心的很,亲捧着送进折桑屋里,折桑身边的青玉、春燕、夏荷三个一窝蜂围上去看了,一个个惊声连连!
折桑也跟过去看了,只见那凤冠以翠玉做底,周围一圈明珠镶嵌,个个花生一般大小,圆润柔亮。顶上四只点翠金凤,点翠细密整齐。凤身各镶嵌了一颗红宝石,凤尾处散碎镶嵌六颗小珠,绿豆大小。凤头皆口衔两行八颗珍珠所串珠串,底部有一圈九只珠翟,余下空处满是银制花树,尽是牡丹,连那花蕊也用银丝细细勾勒。可谓极尽奢华!
有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洋洋洒洒落下,本来柔和的日光给那红的白的蓝的各色珠光一映,一片璀璨光华。倒晃的人眼睛也花了!
孔嬷嬷喜笑颜开道:“这九翟冠可是只有皇后、贵妃、太子妃和亲王妃才能用的!新朝后皇上还未立贵妃,除了当今皇后的那顶九翟九凤冠,便只有王妃的这顶九翟四凤冠了!”言罢呵呵连笑几声,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众人闻言更是惊叹!一个个眼睛里放了光,围成一圈唧唧喳喳的议论着!
春燕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被孔嬷嬷“啪”的一下打在手上,斥道:“仔细着些!这也是能乱摸的?若是碰坏了一星半点,你几个脑袋够砍的?”
春燕一下红了脸,悻悻然收回手。眼睛却舍不得挪开半寸!青玉跟夏荷两个捂着嘴笑,眼睛也是不舍得移开的!
这凤冠如此奢华璀璨,倒教折桑心中生出一丝慌乱。从前那些刻意不去想的念头,如今一气儿全涌上了心头!
折桑微微蹙眉,面上忧色凝重!
小小一个赵府,便已经教她疲于应对,步步退让才能自保。若不是圣旨下的及时,香袖她也未必保得住!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小小商户家不得宠的女儿。若是嫁个门当户对的商户人家也就罢了,堂堂亲王妃之位,便如那珠宝堆砌的九翟冠一般,有多少女人向往眼红!
她一个没有父母兄弟帮扶的弱女子,真能斗得过那些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的,对王妃之位有觊觎之心的女人们吗?
折桑心中烦闷,再看那光华璀璨的九翟冠只觉得刺眼!
折桑压下心中烦意,笑着道声“乏了”,便教孔嬷嬷把吉服凤冠收好,自己回了后面寝室休息!
日子一天近过一天!转眼便到了大婚前夕!
赵家众人依例都来贺她,折桑面上含笑应付着,又收了不少的贺礼!待到送走了众人,折桑回到自己房里。摒退左右,只留了近身的香袖四人在近前。
明日便是大婚之日,一切已成定局。折桑忍了许久,如今那些个三心二意不老实的人,她也该敲打敲打了!
近一个月的礼仪教导,折桑此时已经颇有了一番凛然之势。如今端坐在椅上默然不语,垂了眼睛盯着手上的茶盏。她也不喝,只是一下一下的拿盖子撇开浮上来的茶叶。烛光暗影下一室俱静,只有盖子擦过茶盏边缘时清浅的摩擦声!
香袖与青玉二人分立折桑左右,各自垂手不语。
春燕与夏荷两个立在下手,她两个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折桑要做什么。只是折桑不语,她们也不敢出声,只是拿眼神互相交流着!
折桑手一松,盖子“啪嗒”一声落下,春燕夏荷两个都惊了一下,两个人规规矩矩的站好,不敢再乱瞧!
折桑眼神无声而冰冷的扫量着她两个,直到她两个慌得鼻尖都开始冒汗,才徐徐说道:“你们两个都是大夫人指过来的!想必你们到我身边之前,大夫人已经跟你们细细嘱咐过了许多话!”
“这府里毕竟是大夫人当家,我人在府中住着,你们要传些消息过去,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春燕夏荷两个都有一瞬间的慌乱,她两个对视一眼,都垂了头不语!
折桑轻轻吐出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里便有了刺骨的寒意。道:“只是明日我便要嫁入瑞亲王府了,那些个一心念着旧主,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是断断不能再留在身边了!”
她两个闻言下意识的抬头望折桑一眼,被折桑眼中的冷光一刺,都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膝上一软,都跪倒在了地上!
折桑随手将茶盏放回桌上,“嗒”的一声轻响。折桑放缓了声音道:“你们到我身边伺候,也有段日子了!虽说做了不少吃里扒外的龌龊事,到底也不是全无功劳!我也不是那起子善恶不分赏罚不明的人!”
折桑抬眼紧盯着她两个,沉声道:“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是要断了这里的根,跟着我入王府去呢?还是再回到大夫人身边伺候去?”
这不是一个难做的抉择,春燕夏荷两个都不傻,自然知道该怎样做!
她两个是大夫人特意送来的,折桑自然不可能真的现在把她们送回去,那样只会徒增是非而已!便是折桑真要打发了她两个,也只会等到了王府之后再说!而且她两个留着未必没用,只是也不好太纵了她两个跟大夫人亲近,所以折桑才诈她们一下。
折桑又借机敲打她们一番,见她两个老实了,遂教青玉把她们领下去了!
折桑单留了香袖一个人在屋里。
自折桑搬进新院,便擅自免了香袖的罚跪,教她搬到自己旁边的暖阁里细细养着!
大夫人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只是香袖跪的久了,膝盖受寒有些严重,虽不影响行动,到底还是留下了一到阴雨天气便酸麻胀痛的毛病!折桑心中对她歉疚不已!
折桑端坐在妆台前,香袖一言不发的替她卸了钗环梳头!香袖的指尖偶尔滑过折桑的颈,冰凉一片。
透过镜子瞧见香袖的脸,她略低着头,眼中隐约可见有莹然的泪光,烛光下脸上凄然神色更显!
折桑随手取了一把喜上梅梢雕花檀木梳来,揽过一缕柔亮的秀发在身前细细梳理。紫檀木的细密齿子在乌发间穿过,有清幽的香气萦绕。
折桑淡声道:“自从你这次伤好之后,便一直闷闷的不痛快,在我跟前也不大爱笑了!是因为碧云的死,你在怨我吗?”
香袖抬头看一眼折桑,有些诧异道:“小姐怎么又这么说?我不是早说过,碧云的死是那人的错,与小姐并不相干吗?“
折桑转身正视香袖,望着她眼中泪道:“那你哭什么?”
香袖一窒,眼中哀伤更甚,垂首道:“我只是、、、想到了夫人!”
“若是夫人还在,看到小姐如今出嫁,一定会高兴得很吧!”
折桑有一瞬的失神!随即浅浅一笑,抬手抚上自己的脸,徐徐道:“母亲去世时我还小,尚不如何记事。母亲的样子我早已记不得了!”
“你知道吗?你常说我的样子像极了母亲,所以我常常对着镜子想象母亲的脸!可是想着想着,我便觉得害怕!”
“我对母亲唯一的记忆,只有她干枯的的手掌,还有撕心裂肺的咳声!所以,每当我盯着镜子久了,恍惚间总觉得自己变得跟母亲一样,病的躺在床上,干瘦憔悴。最后只能痛苦的死去!”
香袖默默的听着,并不插话!
折桑也不看她,只是望着虚空出神,喃喃道:“你说,我会不会有一天,也变得跟母亲一样?”
香袖摇一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略停一停,又说:“我只知道,无论如何,我总会跟小姐在一处的!”
折桑下意识抬头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似是由心而发。心底不由得一暖!
这话香袖与碧云从前都说过,如今碧云没了,总还有香袖待她一如往昔,教她不至于太孤立无援些!
想到碧云,折桑心中一痛。她轻叹一声,道:“从前大夫人她们如何,我总叫你们忍着!一是因为我当时不得势,不得已而为!二来是我原想着自己总有出嫁离家的一天,在家里再如何受欺负,一旦我出嫁离了家,总能把这里撇开了去,以后只要少些来往也就是了!”
折桑苦笑,凄然道:“结果,就因为我一味忍让,碧云没了,你也留下了腿寒的毛病!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