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太子殿下,又不急着走了?”焱攸在榻上坐了,虽然面色仍旧是不好看,可是精神却好得很,坐在破烂的榻上,似笑非笑,气度倒像是还在将军府里。
肖慕风尴尬地笑笑,低下了眼睛,焱攸见他这样也就没了话。肖慕风又提起点精神,“我这一向……”又勉强笑笑,摇了摇头,抬起眼睛,眉眼却都温柔,“我瞧着姑娘今天脸色好些了,前些日子我因急着寻这处有胡杨树的地方,所以才走得急了些。可是到底还是对不住姑娘,我也没有什么可分辩的,也不敢求姑娘原谅。”肖慕风是惯于跟女孩们陪小心、做温柔模样的,本来以为眼前这女孩子在大漠里受了这些日子的罪,又是死里逃生的,必然会埋怨个没完,正打算多哄几句,不想焱攸却丢下那些根本没提。
“为什么在大漠上,旁的树都活不了,只有胡杨却可以活呢?”焱攸饶有兴致地瞧着外边模样古怪的胡杨树,一双眸子里的光温润似星辰。
肖慕风有一阵子莫名的心动神摇,停了半晌才慢慢地道,“沙漠之民说这树确是奇的,他们说胡杨树,‘活千年而不死,死千年而不倒,倒千年而不朽’。”
焱攸笑了,抬起一张绝美的脸,“有那么神?”
肖慕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微微一笑,“我可以带你去外边看看胡杨树,真是稀罕树呢,跟咱们中州的不同。只不过,百里瑾弄吃的去了,等会他回来见了我同你说话,未必不恼。”
焱攸摇摇头,“我虽欠他的情,可也不受他的辖制。”停了一停又笑道,“当日你为了跟我玩,每日偷跑出宫,那时你怎么不怕事,如今怎么又这么胆小?”
肖慕风愣了一下,心中一动,低下眼睛,低声道,“焱姑娘,我……只记得那场大火,在大鄢宫里的日子倒都不大记得了。”
焱攸点点头,看着肖慕风,似乎有多少话要说,又不知从哪开始,咬了咬嘴唇,“我醒后,等了你三天,后来宫里传出消息,说你在那场大火里跑回大昱了。可你知道么,这六年,我一直惦念着你,不知道你到底在那火里受伤了没有。那时候我被困在大火里,被烟呛得神志不清,却模糊记得你用衣服裹着我向外冲,好像你的身边都是火……可我不知道那是幻还是真,终疑你受了伤……呵,就悔了这些年,悔我自己太爱玩,倘或那时我没有跟陈家的公子争强斗气,又哪会陷在大火里。”
一时间两人没有再开口,焱攸叹了口气,“你说那场大火前的事儿你都不记得了,又是为什么呢?莫非……是哪里受了伤?”
肖慕风迟疑着没有开口,其实在大鄢宫中发生过的事就犹如昨日之事般历历在目,他绝不认得一个姓焱的女孩,也绝不可能有能力日日偷跑到宫外去。他心里清楚做那些事的都是百里瑾,可是焱攸却认定她幼时的小友是他,这可奇了,除非……肖慕风心思一转,倒有些明白了。顺着焱攸的话就说了下去,“不知为什么,偏偏焱姑娘说的那些事情全不记得了。也许焱姑娘该再说些那时候的事儿,只怕我或可想起来也说不定。”
焱攸笑了,眼神温柔,看着肖慕风,只是肖慕风却知道那眼里看得并不是他,忽地心头有些嫉妒百里瑾。
“从哪说起呢,太多了。我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好不羞,为了溜出宫来玩,竟然扮作女儿家的模样。我问你叫什么,要跟你决斗,你支吾了半天才说你叫肖慕风,我听了你的名字就知道你是大昱的太子,还着实把你吓了一跳呢。”焱攸低了头,脸上虽是笑的,可眼神却有些哀戚,“只是这些,我视若至宝的旧事,你都不记得了。”
“你恼我么?”肖慕风问她。
焱攸一笑,“从前我是个惹祸精,也不知道你救了我多少次,我不是没心的人,更是念旧的人。”
肖慕风笑得很温柔,向焱攸伸过手来,“我带你去看胡杨。”
焱攸笑着点头,其实焱攸的肖慕风变化还是很大的,只是焱攸总以为十三岁的男孩跟十九岁的男子自然是该有大变化的。其实说白了,不是焱攸不聪明,怪只怪十三岁那年的百里瑾不该为了瞒着自己皇子的身份就随口说了一个立时想得起来的名字。当时百里瑾也是年幼,觉得撒了谎这实在是个坏事,立刻坦白对他来讲实在难了点,那时候每天被焱攸叫着别人的名字是不舒服,可又总想着等明天再跟焱攸认个错儿也就是了,只是这个明天总也没到。少年时候人皆如此,以为将来有的是时候,哪知道一场大火就把这一切都烧没了。
高大的胡杨树伫立在荒漠里,枝条狰狞地纠缠着向天空伸展,粗大的树干里包藏着不同寻常的生命力,肖慕风抚mo着胡杨树,他一直喜欢胡杨,他总觉得他懂得胡杨,为了活下去,本就该不择手段,本就该积蓄每一点力量。
“来看。”肖慕风回头向焱攸微笑,大鄢最美的女儿正立在树下,仰着头看头顶金色的美丽叶片。
肖慕风抽出宝剑,一剑刺入树干,焱攸瞪大了眼惊愕地看着宝剑抽出,一道流水从树洞里喷出——这就是胡杨的秘密。
肖慕风微笑着拉起焱攸的手,清水流过她的掌心,她笑了,也许忘记了过去还能有未来,也许吧。一片胡杨的叶子飘落下来,比黄沙更纯粹的颜色,她的视线追随着那片叶子,却看见了站在他们身后的百里瑾,视线阴冷,带着她没法理解的愤怒。
百里瑾走了过来,肖慕风移开了视线低下头去看那片叶子,焱攸皱起了眉头,她的手被他用力拽住,她挣了一下,百里瑾的手死死地拽住了她,“肖慕风,如果你再敢单独跟焱攸说一次话我就杀了你。”
肖慕风明智地没有回答,焱攸沉下一张脸,却还是跟着百里瑾走了,手腕被百里瑾捏得发疼,走出去几步,又猛地站住脚,他没有任何焱攸以为自己会听到的狂妄指责,只有眼神痛苦地看着焱攸,焱攸的怒火消了,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