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渴望着“非日常”。
不同寻常的事，世界的秘密，偏激的行动，怪诞的事物，世人对此津津乐道。就仿佛，借由诉说这一切的非凡，就能为自己的人生赋予意义一般。
但是在刚刚，亲眼见证了“非日常”的少女，却只是挣命般的想要逃开。
“哈，哈……”
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完全模糊了她的妆容，心脏几乎要从咽喉中跳出，眼前的世界已经有些模糊了。“跑得，太急了，”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要休息吗？
不！
即使一万次在心中告诉自己那个女人不会追来，即使明知道自己已经离她很远，桂宫无伊实却完全无法按捺心中的恐惧，那就仿佛，存在着某种她从生理上畏惧的东西……
本就很近的家门，终于出现在眼前了，无伊实都能感觉到后颈的血液流速加快了许多。她火急火燎地摸出钥匙，到第三次尝试才打开房门，而后重重把大门合在身后。如蒙大赦，只有这个词能形容她现在的心情。
“无伊实？是无伊实吗？”屋子深处传来奶奶温柔的声音，这个时间，无伊实的父母还没有到家，少女用混乱的头脑机械地回想一阵，确信了他们没有人会经过“那个”街区。
“我回来了。”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变了调。鼻子酸酸的。
没等奶奶的回应，她就噔噔噔跑进自己的房间，把自己反锁在其中。在晚饭前，无伊实想要静静哭上一场。
然而，众多的见证者们，并非都像无伊实这样沉默。在SAT小队到来后留给清场工作的时间并不充分，大部分行人只是简单的被隔离到街区之外，没有进一步的处理措施，这就给许多人留下了操作的空间。
当被勒令移开街道的人们大多还疑惑不解，叽叽喳喳交谈时，一名身穿无伊实同款校服的学生已经挤出人群，边跑动边查看着智能手机。驱动他的，是一种不同于无伊实的激动心情。
“这一幕……对，还有一分十六秒的……”往人少的角落一站，他就开始娴熟地操作起手机上的视频剪辑软件。长时间的录像被他剪辑成充满爆点的短视频，顺手还留下了几张截图。
我真是不像话，学生想。
当无伊实一开始被裂口女抓住时，距离很近的他就立刻发现了少女的窘境，可同时他也看到了女人手中的剪刀。学生对于同班又有一段共同上学路的无伊实一直有一种淡淡的好感，但人高马大又似乎在发疯的裂口女一看就是危险之辈，他的勇气还没迸发就熄灭了。结果，他只是悄悄地离开人行道走近旁边的店铺，连帮忙呼救都没有做。
如果再来一次机会，他会去帮忙吗？
学生猛地摇摇头，如果当时他去帮忙，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吧。虽然很丢脸，但他果然没办法像那些动漫的主角一样勇敢的行事。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像个傻子一样，在少女痛呼时，在警察们赶到与裂口女交战时，混在人群中用手机录下视频……因为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个视频能为自己赢得更多曝光。
在推特上多一点关注，多一点留言，就是他仅有的慰藉了。
推文已经编辑好了，标题是“文京区惊现裂口女？子弹都不怕的怪物！”，临发送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颤抖。“如果我发了这个，会不会因为泄露了什么机密被灭口啊？”他想。
不管了。
在现实中他是懦夫，但是在网络上他是英雄！
完成发送后，他以“文京区、裂口女”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出来的只有少数几条记录。能行！学生握紧拳头，经过多年经营他的账号也多少有些名气，也许能趁着这次事件收割不少关注！
忽然，枪声响起，吓得他心跳缺了一拍。环顾四周，学生发现刚才聚集的行人已经渐渐走散了，他也不敢留下来。
喘口气平复下心情，学生开始小跑起来。“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于是夕日西斜。
厚厚窗帘笼罩之下，有一片比黑夜更漆黑的领域，一切安静，屋里只回响着高频率的键盘声。桌面散乱的书本，墙角堆积的垃圾，似乎丝毫没有分散房间主人的注意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只是死死盯着屏幕。
他忽然停下动作，思虑良久，又按住backspace不放，把自己辛苦许久的成果全部删除。
男人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这样黑暗封闭的环境一向让他很享受。经历过的一些事让他极度厌恶与他人的来往，无论政治还是娱乐，在他看来都无非是麻木一个人“真正灵性”的愚昧行为罢了。“虽然我也没有能力从其中脱离，但这并不妨碍我憎恶那些事。”
可是今天所见的“一些事”，却对他封闭已久的内心产生了震动。甚至这震动并非一时一瞬，反而随着时间推移在他心中发出更深刻的轰鸣。
男人忽地站起，任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令人不快的噪音，而后脚步沉重地在屋里徘徊。越是徘徊那股莫名的冲动就越是高涨，男人痛苦地抱住头，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呼噜声。
“又要……想起来了！”
他匆忙地打开门，冲进廉租房的小小卫生间，“呕……”男人撑住马桶，吐的双腿发软，眼泪横流。才觉得平静了一点，“呕……”
从马桶里的内容物看，才吃的晚饭，这次就吐出来大半。
终于离开卫生间的男人，呼呼地喘着气。常年熬夜的身体架不住这么折腾了，可他还是立刻掏出手机，仿佛要满足什么渴望似的打开推特，进行搜索。
没有。
一度冲进热搜榜前十的“文京区裂口女事件”，已经被完全屏蔽掉了，其他社交媒体想必也是一样。“粉饰太平啊……”男人冷笑着，不过这并不出乎他预料。反而是这次的事件能成功传播这么久，才是和政府的作风不符，有这么长时间，那几段视频肯定已经流传很广了吧？
但他是不需要什么视频的。
因为事件发生时，他正在场——准确的说，他的房间就位于事件发生的街区楼上。驱散行人对他丝毫没有影响，因此，男人顺利目睹了事件的全过程。破坏也是，血腥也是，那之后他就一直积压着昏昏沉沉的恶心情绪，直到刚刚。
男人不知道和他一样经历的还有多少人，但面对稀罕的枪声不会去眺望的应该是少数，这件事恐怕没可能轻易揭过了。只是政府啊，为什么你们的反应如此迟钝，如此粗糙？
“难道说，”男人深吸一口气，“这是‘第一次’发生的异常吗？”
在推文还在的时候，他一一翻找过那些评论和留言，无外乎质疑和好奇，掺杂部分相信者对怪人身份的猜测——科技，改造人，俗人的洞察力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了，男人对此毫不意外。“但是，我的眼睛，是时刻擦亮的啊。”
主啊，这是您的神启吗？是您的慈悲，在这芸芸众生之牢笼里，为这超凡的（我）点起了一盏明灯吗？
他怪异地交叉十指，深深俯首于一张画像之下，身体如同痉挛般颤抖着。“汝之恩泽，莫敢言谢……”男人几乎泣不成声。
在他的头顶，那纸张上绘画的，不过是个简笔的人形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