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我之前已经生了五个娃,五个哥哥姐姐的每一只手上都是长了五根手指,母亲做梦也没想到我这个小六的左手上竟然长了六根手指!
她看到我那直勾勾的第六根手指时想到自己悲伤痛苦的命运将要在自己女儿身上重演便再也无承受这残酷的现实就昏死过去了。
她觉着这是命,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是命里注定的劫难就无法逃脱。而我生来就不肯认命,在她的腹中我就开始全力抗争了。我先是躲在她温暖柔软的子宫里不肯出来,当我不得不出来时,我又扯开嗓门肆无忌惮的嚎哭,直到哭得天昏地暗,引得几里外的人们都跑来观看。
看十龙庙的道士把一道符咒装进一只红布做成的三角袋里挂在我的脖子上。从此我有了十龙庙上龙王爷的保佑,父亲也就只好认命接受了我这个随时会带给他劫难的孽障。但是那令他愤怒和厌恶的第六根手指像一个浸满汽油的火把将他心里的愤怒彻底地燃烧起来而他又因为惧怕龙王爷的神威就只有将那汹汹烈火中澎涌的愤怒暂时先收藏起来等待日后某一个他认为安全的时刻再暴发。也许是如那守庙的道人所言我的生辰太过硬,也就是指我的命格非凡人所具有。也许是因为我那第六根手指带来的晦气,最疼我的奶奶在我出生五个月的时侯就命归西天了。
我是奶奶从庙里抱回去的,母亲为了我的安全跪地求了奶奶。因此母亲和我一直睡在奶奶的屋里。奶奶不论早晚只要听到我的嚎哭她就会迈着小脚跑到炕上抱起我轻轻摇摆。奶奶把她母性的善良和温柔慈祥的爱都给了我。直到她闭上双眼唯一放不下的依然还是我这个生来就遭到唾弃的孽障。
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满含深情极是难舍的拉着爷爷的手老泪纵横道:“娃娃他爷,我这一辈子都没有求过你,这就要走了,我拉下这张老脸求你一回——你一定要向我保证,照顾好小六,千万别让那灰疙蛋祸害了娃娃。我也不知道为啥,就是心疼这个胖胖的小娃娃。看哪里都喜欢,怎么看都看不够啊。我们这个娃娃命硬,将来定是个不凡的女娃娃。”
奶奶就这样满含深情和担忧万千不舍地走了,母亲的天塌了。母亲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偷着给她吃热饭热菜了,再也不会有人从父亲的毒打中把她解救出来,为她上药擦泪了。
母亲知道她的苦难还远远没有结束,而我的苦难已经开始了。
绝望中的母亲病倒了,病得很严重。父亲阴沉着一张孝顺的脸送走了奶奶。父亲还准备着要送走母亲。他连母亲的寿衣和棺木都备好了,就等着母亲咽下那最后强撑于心头的一口气息。他就可以再娶一位能让他宽心和欢心的老婆为他再继续生养儿女直到生出令他满意和欢喜的儿子。这个愿景让他心里美滋滋的……
母亲在长达一年之久的与死神艰难的抗争中没有了一点人形。所有的人认定她会死,只有她自己还在抗争。这也许是她一生中又一次的抗争。母亲的第一次抗争她是为了我不让父亲活生生地给掐死,便像吃了熊心豹子胆那般执意要将我生在十龙庙里交给龙王爷保护。母亲的第二次抗争,她同样又是为了不让我和她一样背上滔天大罪而与死神顽强地抗争。母亲一生都在认命。这难得的抗争是她生命中非凡的举动,而她这非凡的举动给我带来生命也就意味着更多的苦难。
爷爷也许是记着奶奶临终时的那番深情的话语,也许是他本能地疼爱我,总之他用他那凌驾于父亲之上的至高无上的权威把我小心翼翼的保护了起来。
在母亲病得非常严重的那些日子里,爷爷用新鲜的羊奶把我喂得胖胖乎乎的。我的两只脸蛋红扑扑圆乎乎的,不用别人来夸我就是一个漂亮的女娃娃。就连我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哭声都充满了富有韵律和底气的节奏感。我的嗓门大而宏亮。
如果我是男娃娃,父亲一定会为我健康的身体和我身上那十足的男性气概而生出爱怜之心;只可惜我两腿之间没有那一根东西,没有了那一根东西也就断了能连结我和他的父女之爱的链条。父亲因此更加地憎恨我,讨厌我。
苦难的母亲最终还是活了下来,也许她是放心不下她的娃娃们,也许是她害怕她的死在别人眼里会归罪于我那根多出来的手指,也许是因为她要承受的苦难还没有到头。她以一颗比选择死亡更艰难的心活在了生的炼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