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为有些人一辈子再也不会相见,
我们以为有些人只要爱着就可以永远爱着,
她不曾知道见了她却又可以如此深深的恨
像饿急了的蚂蚁爬进了心脏,流着浓黑的眼泪,却肆意地啃咬,
爱与恨的痛苦炽烈地纠缠,
血液发出海浪的咆哮。
落日抖落满身的金黄沉入大海之后,
灰黑的海面映出岸边树林光秃的臂膀,
海风依旧徘徊在沙滩上呜呜地诉说着秋天的萧瑟,
深秋的日晚温差似乎更大了,昏黄的灯光从枝丫婆娑的缠绵中醒来之时,空气中的水雾与尘土,细微可见。
知晓穿越冷雾到达讲堂门外的时候,里面的讲座好像已经开始了,在后门关上的最后一秒,她挤了进去。
同伴责怪她怎么来得这样晚,知晓喝着暖气傻笑,沉迷于学习,无法自拔。
她在抬起那双依旧弥漫着深秋雾气的眼睛时就见到了她,她的妈妈。
依旧是熟悉的弯弯眉眼,笑起来时浅浅的酒窝,看着她笑都能感觉到的温柔。冷涩的灯光打在依旧保养得宜的脸庞上,都被女子与生俱来的温柔驯服得像个得了糖果的乖巧孩童。
她的声音悦耳,
如清风轻柔抚摸着花朵,深谷的清流孵出暖沙,所有的记忆都甘愿在那一刻沉眠。
可那曾经属于自己的温柔知晓早已经选择忘记了,在爸爸告诉她,妈妈是因为梦想抛弃了她的时候。
她的妈妈不在是那个每天都会给她蒸鸡蛋吃的妈妈了,不在是那个可以给她编漂亮小辫子的妈妈了,更不是以前那个不小心玩断了她小提琴木弓还温柔笑着问她是不是晓晓也想学小提琴的妈妈了。
知晓的妈妈已经走了,为了她的梦想。
虽然知晓心安理得得接受了她的学费资助,但是心里终究还是排斥与她见面,所以高中时候妈妈多次来找自己见面聊天时,知晓都选择避而不见。
她居然有点害怕见到自己的妈妈,她害怕在自己开口的那一瞬间,她们就真的成为了陌生人。
知晓上大学前最后一次远远见到自己的妈妈是在高三下学期的一个平凡的午后,班主任找到知晓说有家属来找,那时知晓已经事先从电话里已经知道是她来跟自己道别,就赌气地说自己没有妈妈,她就是那样一个妈妈,明明自己的女儿就要高考了,她却又狠心地抛下一切自私地去抓住一切实现梦想的机会。
而女儿也是个不理解妈妈的女儿,她不明白妈妈也有自己的梦想,她不明白自己的妈妈也不想在垂暮之年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只剩下遗憾。
可十几岁的女孩的世界里终究还是最渴望着亲情,她有血有泪,会痛也能感受到爱,明明知晓已经不顾爸爸的反对与辱骂开始愿意接听妈妈的电话了,虽然女孩表现得依旧冰冷,但已经踏出了她愿意踏出的重要一步,可妈妈竟又再次狠心地放弃她了吗?知晓不敢再有更多的奢望。
她又怎么能轻易原谅这样一个只对除了她之外的世界温柔的妈妈呢。
班主任没有说什么,只叹气无奈地走了。
只是班主任不知道,在听见汽车响动的时候,知晓还是慌张地跑出教室朝那个坐了那个人的汽车跑了去。
她一生都渴望拥有爱,最后却为何被爱伤得遍体鳞伤?
那短短的五十米距离知晓像是耗尽了自己一生的勇气。
在那辆汽车终于如愿地缓缓停下,那个女人从车里走出来时,知晓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却慌了神,转身跑开了。
时光就这样随着那个人的离开,哗啦啦地从树顶滑落,带走一地的华榭,留下满是伤痕的记忆。
折纸的飞机飞不上星空,带不回清凉的月光,知晓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在大洋的那一端有没有朝她的梦想更近了些,高三忙碌的学习与冲刺使那些想念,随着一场场雨坠落,落到梦中又长成了蒲公英的种子飞到了大洋的那头。
刚开始时候知晓经常做着关于妈妈的梦,梦见小时候自己过生日时父母会买个小蛋糕给自己唱生日歌,梦见自己贪吃爬上柿子树却下不来时,是妈妈在树下接住了她......然后,每次却都被妈妈离开的背影吓醒,她在梦中怎么叫妈妈,妈妈却听不见似地从不曾回头地走向她的远方。
其实妈妈走后,知晓在很多个夜晚都曾回想起她们分别的那天,她想自己那时如果不跑开,是不是就可以再次被妈妈抱在怀里了,天知道,每当开学,舍友的妈妈边唠叨着自己女儿懒却帮整理床铺时,知晓是多么羡慕。舍友的妈妈还会做很多好吃的糕点,每次舍友分给她们吃的时候,她都在想,原来这就是妈妈的味道,那么甜那么甜。
甜到她不敢回忆自己也曾经拥有过。
那些勇气在大雨滂沱后,终于如风中的残烛熄灭。
知晓对自己妈妈的失望使她选择忘记那一份埋藏在心底的期盼与想念。
只是时隔两年,知晓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自己的妈妈,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知晓甚至有些恶毒地对自己妈妈的这份荣光充满了恨意,她被自己一瞬间的想法吓了一跳。
知晓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还是会在生病的时候流出委屈的眼泪,她太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了。
在高中的时候,秦茉莉常常和知晓说,实在想妈就把她当妈也行,一大堆不介意有知晓这么大的女儿巴拉巴拉地脱口而出把知晓逗笑了,心里暖洋洋的,太阳蒸干了天空后,白白的云朵漂出的棉花糖的味道。
在上大学后,其实知晓也常和秦茉莉QQ微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但都是关于学习或是小女生之间的秘密,秦茉莉自从知道知晓和邓晨光之间的奸情后,对其的发展节奏就特别感兴趣,还经常给知晓科普恋爱秘籍,什么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先要抓住他的胃,如今让一个优秀的男人一步步爱上你等等等,知晓常常哭笑不得,但不得不说她也在慢慢地改变着自己。
只有自己变优秀了,才能以更近的距离爱着他。
纵然喜欢一个人也不必完全变成那个人喜欢的模样,但如果自己足够优秀,就会有更多值得被更喜欢的理由。
秦茉莉很少和知晓谈关于妈妈的问题,那是知晓心底的一道伤,血流着流着就不痛了,但伤口结成的结疤依旧如仙人掌的刺,一不小心触碰就扎进了血肉里。
一同前来的伙伴因为太激动没有注意到知晓情绪的改变,只顾一脸激动地对知晓倾吐,Amy 老师说话好温柔啊,Amy 老师长得真漂亮,哪个男人能娶到这样的女神啊.....
知晓没有用心听别人讲些什么。
那些声音好像都逃到了旷野奔跑,耳边是热闹的虫鸣叫嚣着夜晚的凄冷,
那些山坡上的野草疯狂地生长,依旧被凶猛的洪水淹没,它们的灵魂游荡在满是混浊的世界,
也许有人觉得拥挤的大堂太闷,掀开了窗帘打开了窗户,窗外的月光开始偷偷地爬进来取暖,然后风开始慢慢驱散指尖的温度,
那些笑容凝固在知晓的眼睛里,被灯光涂抹得有些惨白的面容似乎也失去了温度,
知晓知道自己哭了,她假装感冒拿出纸巾擦鼻涕其实是在擦那些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
面无死灰的人,心里只盼望着这场讲座下一秒就能结束,因为后门已经关了,不能溜出去,前门虽然开着,但出去肯定会被讲台上的人瞧见,知晓实在没有做好心里准备要见那个人,要不然她肯定在看见那个人的时候溜走了。
更重要的是,她们见了面,她应该叫她什么呢?
——Amy 老师吗?
知晓以为她叫不出来,实际上她却心里平静地叫了出来,只有知晓自己知道那一声来自Amy 老师的“同学,您好”刮起了夜风打翻了她心底为她亮起的那盏煤油灯,熊熊大火弥漫了整个山坡。
知晓是被旁坐一起学习小提琴的女生叫醒的,
好幸运啊,129号....
知晓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那个女生又重复了两次,知晓的思维绕着天花板转了好几圈才明白她说了什么。
原来是Amy 老师想要现场指导,于是乎抽中了座位129号的同学上台演示一下小提琴颤指,知晓只觉得12月9号今天的自己一点也不幸运...
知晓觉得自己现在的脸肯定苍白得很难看吧,要不然她踩着讲堂的红地毯一步步走向讲台上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嘴角的笑怎么就一瞬间冻僵在了惨白的灯光里。
知晓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右耳里,蝉鸣狂欢,饮着最烈的酒,唱着最清醒的梦。
知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当着几百人的面完成这段揉弦的,她的手指在小提琴细弦上颤抖着,连同心脏也成了那根紧绷的弦,每一个音符都啼出了哀愁。
Amy 老师在几百人的面前夸奖了她,知晓卡在喉咙里的那句“谢谢......老师”抽动了全身力气终于咽了出来,那位老师也对着她说,望着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知晓回到座位的时候,两条腿还不住地颤抖着,同伴扶着她,一脸崇拜的看着知晓,问知晓什么时候学会的,知晓笑了笑,每天都练习啊,虽然每次在宿舍制造噪音的时候,宿舍几只都笑哈哈地说知晓的样子就像是发了某病似的,但总归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也不辜负自己总厚着脸皮去请教邓师兄了。
但已经那么久没有见到他了吗?
讲座结束的时候时间才将近9.30,这无疑是一次非常精彩的讲座,但知晓却感觉自己白来了。
现在的她,满脑子都是那张站在讲堂上张扬着温婉笑意的女人的脸。
她假装没有听见有人在身后焦急地喊她的名字,她假装自己无法识别出她的声音......
所有关于她的声音被涌出大堂学生的嘈噪声淹没,知晓微微转身看了一眼远处讲堂上那个在笑着耐心回答学生提问的她,然后随着大流转身离去。
告别了要去吃宵夜的同伴之后,知晓坐在花坛边吹着那深秋的冷风,才慢慢地逼退了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带着悲伤地情绪回到宿舍总归是不好的,虽然舍友都待她很好,但总是麻烦她们安慰自己,心里歉意过不去。
高中的时候,知晓也曾因为爷爷摔伤在宿舍大哭过,事后舍友说,看自己哭得天塌下来了一样,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感觉也很难过。
从此,知晓再也不想“分享”这种“难过”给关心自己的朋友了。
但知晓没有想到看见他突然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些在眼睛里平息的破浪又汹涌了起来。
那一夜缭绕的雾气,紧紧地拥抱着依旧葱绿的榕叶,明天早晨醒来,又会是一个美丽的晴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