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卓果真停下了脚步。
江南得逞一笑。
不是因为江南是苏州第一美人,温子卓狠不下心;也不是江南母老虎的气势吓到了温子卓,使他不敢向前;而是因为江南他爹——一个富可敌国的首富爹,一个供给了丞相府大半财产的金主。温晚常常想,如果江海死了,江南会成什么样——她不是在咒江海,也没有为江南或者她的未来担忧,她只是纯粹的好奇。
“温子卓,你个窝囊废,怎么?对方身份显赫,你就怂了?不知道我嫁给你,让妞儿受这委屈做甚!”江南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好啊,江南,你厉害,去吧,去将手伸到当今皇子头上!”温子卓长身玉立,一派儒雅之风,说出的话却如利刃,刀刀插在江南心上。
江南不说话了,抹了抹泪,悻悻离去。温子卓鄙夷地嗤笑了声,也拂袖而去。
二人,从始至终,由头到尾,没有掀开过床帐,看看女儿醒了没有;更没有问问郎中,问问丫鬟,女儿的病如何了。她就像个靶子,让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去争吵。
“小姐,”翠儿掀了帘子进来,端着碗姜汤,放在矮几上,又撩了床帐,服侍温晚起来,“郎中说您已无大碍,奴婢想着天儿冷,恐小姐受了寒,便去小厨房给您熬了碗姜汤,小姐快趁热喝了吧。”
面对翠儿的体贴,温晚不禁一笑,道:“怎的知道我醒了?”
翠儿心一颤:“本以为小姐还未醒,但一想郎中说您已无大碍,不久便会转醒,可这等了一上午,迟迟不见小姐转醒,直到奴婢看姥爷夫人进了去,便想小姐可能是料到老爷夫人会前来看望,不愿转醒……”翠儿说到这儿,小心翼翼地看了温婉一眼,灿若星辰的眼眸,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楚亦沧桑,竟仍清澈得如一汪秋水。翠儿心一颤:“不知小姐现在打算……”
“梳妆。”
“是。对了,”翠儿从衣襟中摸出一张请帖,双手递了过去,“小姐,这是本月诗社请帖。”
“哦?这请帖倒是与以往不同,瞧着倒不像是六公主的手笔……”温婉饶有兴致地抚摸着帖子上繁复的莲花花纹,莲花刻得栩栩如生,温晚专注地看着莲花,莲花在她眸中盛开。
“这帖子是周侍郎家的绿绮送来的,奴婢想着可能是周芙小姐做的吧。”
“不,不是周芙。”温晚微微一笑。
*
“丽妃近些年真是愈发猖狂了!”威严的中年男子凤眸薄唇、皮肤黝黑,他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被冻得发抖的瘦弱男孩,将手中的奏折狠狠一摔,颇有些气急败坏。
张德禄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下。
楚子淏站在一旁,眼眶和鼻尖红红的,粉粉的,瞧着煞是可怜。
“父皇,别怪母妃,是因为二哥最近……学业微微懈怠了些,所以就……”
“所以就拿你撒气,满皇宫的追?”楚延年本就生得剑眉星目,此时眉头微挑,更是平添了几分凌厉。
“定是儿臣近日来的课业没有让母妃满意……”
若说楚子淏的课业不好,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三岁识千字,五岁可作诗,七岁便已舌战群儒而不败。
这般乖巧懂事的孩子不禁让楚延年为之动容,他将楚子淏抱到龙椅上,轻柔地摸着他的头,男孩的头发有些枯涩,摸着也不甚柔顺,可能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
若是说出去,堂堂楚国五皇子骨瘦如柴,混的连个宫里得势的太监都不如,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十载来,他从未好好看过他这个儿子,他这个乖巧柔顺、满腹经纶的儿子,就像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的先皇后,那个出生名门、贤能大度的女子,那个病弱娇柔、可怜乖顺的女子。
楚子淏想挣脱,但楚延年的力气实在是大,他只得惶恐道:“儿臣不敢。”
楚延年笑了笑,状似随意道:“你母后在世时,也是像你这般乖巧知礼的。”
楚子淏眉目微垂,肩膀一抖一抖的,再抬头,已是眼眸微红,泪水盈眶。
楚霄不说话了。
安静。
诡异的安静。
过了约莫一盏茶,楚霄方才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道:“罢了。这段时间你且去陪陪太后,给她解解闷吧。”
“谢父皇。”楚子淏说着,吸了吸鼻子。
脑海中不禁想起了少女的眼眸,很清,也很冷,不是母后那种怯懦的眸子,更不是华妃那种混浊的眼瞳。
她就是温晚吧?当真是人淡如茶。
“你是个孝子。”
呵?孝子?楚子淏在心里暗笑。
“儿臣告退。”
翌日。
慈宁宫。
“孙儿见过皇祖母。”楚子淏的脸蛋红通通的,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下来,滴落在慈宁宫的楠木地板上。少年穿着一件半旧的鹅黄色宫装,乌黑干涩的头发仅用了一根鹅黄色的发带绾起,说不尽的风雅秀气。
太后本对这五皇子没什么好感,可看着他腼腆,真挚的笑容,不禁想起了他那个骠骑将军女儿的娘——温柔恭谨、英年早逝、抱怨终身,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她就这么看着这个男孩:他不像楚霄生得那般黝黑硬朗、棱角分明,他生得秀气,像他那早逝的母亲,有着白皙细腻的皮肤,一双蕴着星辰的耀眼黑眸,但和楚霄一样,唇峰上方有一颗小痣。
温谨言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抚摸那颗小痣,却被楚子淏避开了。
男孩敏感胆小又乖巧懂事的模样深深刺痛了温谨言的眼。
华贵的老妇人闭上那双看透世间沉浮的眸子,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她怜爱地揉了揉楚子淏的头,喃喃道:“好孩子……”
.
温晚再见到楚子淏时,正值暮春。
桃花树下,流水溪畔,飘落的桃花,逐水而流,碧浅深红,桃花染香衣袖,花间醉,寒烟翠。
少年不再像上次般灵动夺目,只见他倚在桃花树上,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甚是明显,一双星目空洞地看着前方,似是在沉思。
他原就生得翩翩,这般神情更显动人,漆黑迷茫的眼眸好像夜空泛起星辰的波澜,安宁,深邃,美丽。
温晚心弦微动,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这感觉很奇妙。
五皇子,楚子淏。
如此显赫的身份,怨不得父亲不追究。
忽的,少年警觉地瞥了过来,少年的眸子生得好看极了,总感觉眸中有星辰星辰,亮亮的,很清澈。
然而此时这双眸子,清澈是清澈,却冷得很。
无奈,谁教对方乃皇室中人呢?既已看了过来,只得上前见礼。
“臣女见过五皇子。”
少年顿了顿,方道:“免礼。”
许是上次落了水的缘故,温晚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雅致的玉颜上画着清淡的梅花妆,更衬得那脸蛋清丽无双,似误落凡尘的仙子。一袭白衣,不染纤尘。
两人一时无话。
“五皇子瞧着很是憔悴。”
“嗯。”
“……”
有一两片调皮的花瓣,落在温晚的肩上,使她多了几分妍丽。
“姐姐生得好生美丽。”
半晌,楚子淏似是缓过了劲,又是笑容灿烂,如若骄阳,只见他身子前倾,一个转身便将温晚禁锢在一寸小小的空间中。
棕色的树干衬的他的手愈发白皙。
温晚柔柔一笑,然后弯腰,从他的臂弯“溜”了出去。
饶是如此尴尬的局面,他依旧温和淡定,如天边白云漫卷,花树之下,衣衫如雪的少年微笑着,一双星眸淡然,不喜不悲地看着少女。
一树红雨,漫天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