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清灵的思想境界比你高,心胸比你宽广,但是无论她怎么冷静分析,你都不能认可她非但不承认自己是不幸的,还总认为自己很幸运,尤其是此时此刻。
每每回忆起她因没吃早餐在升旗的时候晕倒、给单车充气一毛钱都要找你借时,你觉得她生活的时代就是野兽乱窜的丛林,觉得你的拥抱、你的亲吻、你的冲撞都是爱,也是当下仅能带给她的幸福。只是如果她真的怀孕了,又不能妥善解决,无疑是将她推向了万丈深渊。
每次家长会上,老师都会反复强调,早恋是学习的天敌,影响比吸毒还要大,还要深,要求家长必须严加防范。
“无论如何都不要给孩子上网;无论如何都不要给孩子买手机。每次借用你们的手机,一定要问清楚,最好做个记录,每月还要查看话费详单。小孩子真有什么事,几句话就能说清楚,如果每次的通话时间却很长,就一定要查清楚对方是谁;如果同一个号码出现多次,基本上可以确定了;必要时,还可以趁熟睡的时候,翻他的书包,搜他的口袋。只要早恋了,总会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老师还举了很多例子,谁谁谁,成绩原来怎样怎样,谈恋爱后又怎样怎样。在早恋问题上,爸爸虽不像妈妈那样敏感。有一次参加完家长会回来后还曾对你说,青春年少,情窦初开,没有一两个心仪的女孩才是问题。
但你并没有大意,逆耳之言忠于行,反之就有可能是让你放松警惕的一种策略。大人讲假话谎话大话空话,已经习惯到不经意的程度了。关键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一旦东窗事发,必然殃及丁清灵。
家长会后,丁清灵曾被她妈妈搜过两次身。丁妈妈倒不是担心她早恋,搜她的身,只想找点事由好骂她。早恋也是事,而且是可以肆意发挥的大事。否则老骂“养你不如养猪”,也很乏味。摊上这样一个妈妈,只能说丁清灵的命苦。只是针对这个女人,你很少越想越恨,常常是恨着恨着就又可怜起她来了。
丁妈妈读书的时候,表现也很出色,并如愿以偿地被保送进了县一中。但重点高中不是天堂,吃的不如别人,穿的不如别人,都还可以说是命中注定,曾经的尖子生,第一次摸底考试,竟然连前800名都没有进,且后来怎么努力也提不高,心灰意冷了。在学校取得不了好成绩,回家就看不到好脸色,有时候伙食费都讨不够,一发狠,选择了辍学。
那年丁妈妈17岁,除了县一中,看城市的哪个方向,都显得五彩缤纷。哪知道,在快餐店打工,看不到希望;站在流水线上贴标签,看不到希望;做人家二奶,更看不到希望。拖到29岁,嫁给了老实巴交的丁爸爸。第一个孩子出世后,取名丁清心,意在只想在农村过一种清心寡欲的日子,却不想不要一分钱彩礼换来的善待,因为没有生出儿子而一去不复返了。
公婆想抱孙子,丁妈妈却不想再生了,矛盾逐步激化,只好分家。跟老人在一起不觉得,分开了才知道,过日子完全不同于写作业。冬去春来,下雨天晴,大人孩子,家里地里,忙不完的事。丁爸爸不在身边,少不了别人帮忙,白天帮完了,晚上就来敲门;不让丁爸爸外出打工,不怎么忙了,钱又不够用。
不跟丁爸爸去城里,不给外人开门,又不愿硬着头皮去找老人,就必须买条牛,就必须学犁田。买牛需要一大笔钱,买回来了还要有人放,还要学会使唤,还要制犁制耙……
想了又想,丁妈妈妥协了,离开农村,来到了城市。
在城市的日子也不好过。两个大人带个孩子,不能居无定所,租一间房子,居有定所了问题更多。都不是大问题,都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但是,丁爸爸在工地打工,每个月只能拿到几百块钱的伙食费。无论怎么商量,无论怎么讨论,丁妈妈都必须工作,工资最好一天一付。
丁妈妈要工作,就必须将丁清心送去幼儿园,孩子上幼儿园,就必须按时接送。丁爸爸天不亮就要走,天黑了还没回,丁妈妈要买菜做饭,再按时接送孩子,心算也好,计算器按也好,每天最多只能上八小时班。
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说根本没有这样的工作,都是十个小时以上。丁爸爸四处联系,八方打听,终于找到了。骑摩托车不觉得,等丁妈妈来坐公交车才知道,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权衡,再三思考,一狠心买了辆电动车。怕偷,怕偷,还是被偷了。换成单车,也被小偷盯上了。丁妈妈不得不听从丁爸爸的,不再买新的了。旧单车小偷不稀罕,却经常坏在半路上。
是夏天,一天上班路上,单车前轮卡死了,推不走,舍不得扔了,只好扛着。迟到会被罚钱,却总也找不到修车的。又急又热又累,越急越热越累。好不容易推到大桥上,被江风吹着,凉快了,停下来就不想走了,后来就从一边跳下去了。
人被抢救过来后,丁妈妈以城市太热为由,带着孩子又回了农村。
在农村,虽然“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要致富,少养孩子多养猪,尤其是母猪”这样的宣传标语随处可见,但一个女人只有生了儿子才叫母亲,传宗接代的责任完成了,才能享受到做母亲应有的尊严;否则每天都要面对着公婆的指桑骂槐,外人的冷嘲热讽。
后来丁妈妈又怀上了,并认为生男生女是老天爷决定的,如果还不是儿子,再生就违反政策了,周围的人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哪知道丁清灵出生后,原本面对的一切,不但没有消停,反而变本加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