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一到,不过昨天的事,就成去年的了。
公元2010年春节的法定假期是从2月13日开始的。你爸爸12日就没有上班了,你妈妈11日上午到单位签个名、领了些年货就回来了。
这时候的广州火车站、上海火车站、北京火车站……都是人山人海;第二天,火车站仍然水泄不通;第三天,2月13日,也就是大年三十,你睡到中午才起床,吃饭时,电视开着在,正好有记者在火车站采访,镜头晃到哪儿都是人,几乎都是大包小包扛着背着挎着拎着,有的还抱着孩子,对着记者的话筒,有的兴高采烈,有的说着说着眼泪就出来了。
“这些农民工真蠢,明知道人多,还带这么多东西。”
“你为什么要骂人家?”你无比愤怒。
“不是吗,少带点东西,坐车也方便。”
你没有心情跟妈妈争论,也不屑跟她争论。她就是一个“在人之上趾高气昂;在人之下点头哈腰”的人。有时候看她趾高气扬的样子,你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都大年三十了,还有那么多的农民工叔叔阿姨大伯大娘们滞留在火车站,就算都买到票了,就算马上就检票了,火车也只是送到另一个城市的火车站。
他们是农民,不可能都住在火车站附近。下了火车,还要继续赶路。通公路还好,就算没有长途大巴,也有一些出租车、摩托车什么的;如果不通公路,只有土路、山路,天气再不好,就受罪了。如果赶不上吃年饭了,如此费尽周折回这个家,还值得吗?团圆饭,团圆饭,不能团圆,似乎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肯定也有不回的。有亲戚还好,还可以在亲戚家对付着过;没有亲戚的,却不是一个人,像丁清灵家一样,也能凑合,出租屋也算半个家;如果住工棚或住集体宿舍的,别说吃香喝辣了,能按时吃上饭,就算不错了;如果计划回家的,却因为上不了车而不得不放弃,这会儿又从火车站往回赶,就惨了,正好是柳州人吃年饭的时间,商店都关门了,可能连方便面都买不到。
你不敢想,也不愿想,一想就想手握大权。如果你的权力足够大,就会下一道命令,要求各单位根据路程远近给农民工订好票,也就不存在这些问题了。一年就为农民工办一件事,只要不把农民工当狗,都会认真落实。电视上常听说农民工为国家建设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但也不能只是抖两下嘴唇,说声谢谢。
很小你就知道农民工,因为你妈妈经常恐吓你说,如果不努力学习,将来你就像那些农民工一样……你也经常看见盖楼的农民工,修路的农民工,钻下水井的农民工……但是,就像看见一片纸屑在空中飞一样,就像看见一片树叶被风卷起一样,有时也会去注意,有片纸屑在飞,或者树叶被风卷起来了,仅此而已,就像背诵“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只是为了应付考试一样,经常响在耳边的关于农民工的旧事新闻,对你来说就像非洲艾滋病疫情一样遥远而乏味。
你对农民工的关注是从2007年暑假开始的,确切地讲是从收到丁清灵的感谢信开始的。在信中,她说她的爸妈都是农民工。说起这事你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弱智,在与丁清灵同桌期间,你只会憎恨她妈妈偏心,不给她钱吃早餐、不给她换一辆新单车,对她本人的看法也只是停留在她是你的一名异性同学、你的同桌上,从来没有想过她父母的身份,也没有将她的一切与农民工在城市的处境联系起来。只会看现象,不会看本质。当她的读书经历、当她一家人在城市的命运,通过她的笔尖,表现在纸上后,尽管半信半疑,你的眼泪还是出来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自己也没有想到,完全是不知不觉的,看着看着就哽咽了,接着就像大堤决口一样失控了。这件事你始终没跟任何人讲。从那以后在丁清灵面前,你再不像以前那样得意洋洋了,有事没事就喜欢观察她,思考她。是不是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喜欢她的,难以界定,但可以肯定,从那以后,每次想到她,你就会常常想到她的父母,想到更多的农民工。
后来你对农民工更多的了解,还是通过“百度”。如果在家用手机上网不方便,就跑去网吧。两块钱一小时,身份证你也有。当然不是你本人的,你还不到办身份证的年龄。是花钱买的,姓陈名俑伉。你很喜欢这张买来的身份证,关键不是你已经20岁了,而是与大领导同名。因此每次拿出来的时候,你都有一种自豪感。却不想你对农民工的处境了解得越多越愤怒,动不动就在心里发狠:如果我手握大权……特别是那些讨薪农民工的遭遇,或被暴力威胁,或被谎言蒙骗,辛劳了一年,付出了汗水,却拿不到分文,却又没有被明确告知,却还在为自认为有的希望四处奔波。
奔波是必须的,就算小孩不让上学,病人不送医院,过年了总得买点鞭炮,买几幅对联;还有,回老家就要乘火车,乘火车就必须先买票,铁路部门又不给赊账,乘汽车同样要先买票,如果回不了家,在城市过年,也同样要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