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楚倩倩秘密交往的男生，名叫朱子腾，是佳州学院化工系的研究生，二十三岁。之所以说他和楚倩倩秘密交往，是因为他们从未用名下登记的手机号码联系过，他们身边的人很少知道他们在交往，他们有过几次开房，都跑到了几十公里外的林原县城。如此秘密的交往，让人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极力想避开武国清的视线。
钟胜利和大伙一合计，决定让萧子义去主攻朱子腾。萧子义比朱子腾大了五岁多，了解年轻人的想法，而且经验也相当丰富，可以说在年龄和经验上配比最佳，是最合适的人选。
透过单向透明玻璃，钟胜利观察着独自坐在询问室内的朱子腾。这个年轻人身高应该超过一米八，体格健壮，肤色较深，穿着时尚。从外表上看，他和楚倩倩是绝佳的一对。他不时朝着门看看，又垂下头，环抱双臂。他的右脚尖点地，右腿几乎不停地抖动。
这个年轻人心里有事，不小的事。钟胜利想，再过上几分钟，萧子义走进去，应该很快就能取得突破。
电话响了，是赵局长打来的。
“小钟，赶紧到我办公室来，两位领导要当面听你的案情汇报。”
话不长，也不容分说。钟胜利暗自庆幸，下午把厉建和萧子义两员干将留下来，做了一个几乎没有遗漏又相对简洁的案情综合报告，等会儿可以派上用场。让他犯疑的是，两位领导应该指的是书记和市长，难道这会儿都在赵局长办公室？这样的重视程度可是前所未有。
赶紧回到办公室，打印了案情综合报告，钟胜利急匆匆往赵志强局长办公室赶。
“这份材料刚才我已经看过了。”赵局长迎面就说，“待会儿给领导汇报，你可不能照本宣科。”
“不会，不会，”钟胜利说，“局长，你知道我的，我向来是长话短说。”
“也不能太简短。”赵局长说，“否则，领导看个文字简报就行，何必要你这个大忙人来当面汇报。”
“两位领导马上就来？”
“不，他们跟我们视频通话。”赵局长说，“你知道的，两位领导都是年富力强，乐于接受新事物。五点开始，还有五分钟。”
钟胜利似乎松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倒了杯水。
“手臂上的伤势怎么样了？”赵志强问道。
钟胜利抬抬胳膊，“还行，伤口不深，换过药，不怎么疼了。”
赵局长示意钟胜利喝水，然后走出办公室，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赵局长打开大屏幕。五点到了，屏幕上出现了市委晋书记的身影。
“志强局长，钟组长，两位好。”晋书记打了招呼，“临时有急事，骆市长已经赶去处理，我待会儿也要赶过去。原本想听你们讲半小时，现在只能听五分钟，就请钟组长给我讲讲案情，不要有套话，时间紧啊。”
“好的，晋书记。”钟胜利虽然有些意外，但案情进展了然于胸，用日常的话语简述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武国清的工作情况书记应该清楚，最近因为招商工作，他在市里知名度很高。可是，他在家庭中向来处于弱势地位，后来因为变故，有所倒转。两年多前，他性情突变，为了地下博彩抵押了一套房子，同时包养女大学生，这些都已查明了。目前我们从四个方向进行侦查。一个是武国清的妻子，应该说较大嫌疑，她可能因为丈夫未经商议抵押房子用于网络地下博彩，并且包养情人，更因为家庭地位的变化可能心有怀恨，导致杀人或雇凶杀人。第二个，武国清包养的女大学生正在妙龄，年龄相貌和生活习性都与武国清差距甚大，加上她暗中秘密交往男友，此间可能因为情感和金钱的原因导致凶案发生。第三个，我们从武国清地下博彩和房屋抵押入手，调查是否有经济利益冲突导致案发的可能。第四个，我们从武国清手头工作入手，调查是否有触发凶案的可能。”钟胜利一口气说道。
“我知道刑侦是门科学，急不得，不能瞎指挥。”晋书记说，“但是这个案件影响太大，所以必须尽快破案。我想问一句外行话，这四个方向中，你认为哪个最可能取得突破？”
钟胜利愣了一下，“晋书记，案件侦查是一个动态过程，我们只能根据实时的进展来做判断。”
“好了，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晋书记摆摆手，“我很欣赏你的严谨，虽然案件需要尽快侦破，但也不能因为这个要求而人为地加以推进，导致出现冤假错案。所以，这个案子必须办得又快又好。”
“是，晋书记，我们会努力的。”钟胜利站了起来。
晋书记看看表，“马上就五分钟了，具体情况下次再谈。志强局长，你替我转告组员们，努力工作的同时，要注意劳逸结合，要注意安全，不能再出现黄支队长那样的意外了。”
“好的，晋书记，我一定转告。”赵志强点点头。
视频通话结束，钟胜利想告辞，赵局长却留住他，“小钟，陪我吃晚饭。”
钟胜利颇为惊讶。他有多忙，赵局长应该是知道的，他既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没有足够的心情陪人吃饭。但是，赵局长是个很严谨很体谅部属的人，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含含糊糊答应了一声。
“小钟啊，这个案子，你身心压力大，我也很难帮你减压，相反还会常常敲打你。”赵局长说，“我到公安口工作，不过两年多时间，刑侦业务不是很熟悉，之前都是靠王副局长、黄杰和你三个挑大梁，这次都落到你肩上。你看看，是不是需要从省厅寻求支援？”
钟胜利思索了一下，说道：“如果可以，请局里提出申请，邀请省厅刑侦总队的几位痕迹鉴定专家过来指导。”
“可以，你列个名单，我稍后让办公室去联系。”
钟胜利拿起局长办公桌上的便签纸，刷刷刷写下几个名字。赵局长接过，看了一眼，放在办公桌台板上。
“局长！”门口有人叫。随着一声“请进”，走进来的是局机关食堂一个面熟的阿姨，端着一个大托盘，这让钟胜利颇为意外。
阿姨走进来，放下托盘，把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茶几上。“局长，过会儿我来收碗。”阿姨说了声，带上门出去了。
“小钟，来吧，我们一人一碗。”赵局长把筷子递给钟胜利。
原来是在办公室吃晚饭，钟胜利知道自己想错了。放在自己面前的是一碗雪菜冬笋鸡丝面，还有几个大虾仁，很香。闻着味儿，钟胜利顿时感觉肠胃开始有反应，好几天没有胃口大开的感觉了。
“局长，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面？”
“吃吧，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赵局长说，“破案我不是内行，观察能力我还可以。”
几分钟过去，两人把面吃得干干净净。
走出局长办公室，腹中饱胀的钟胜利觉得压力大了很多。
“好香啊，吃啥了？”钟胜利一走进专案组指挥部，厉建迎面问道。
钟胜利没有回答，问道：“萧子义呢，问出点什么没有？”
“五分钟前，那小子全撂了。”厉建说着，脸上却没有欣喜的神情。
钟胜利觉得有些不妙，“怎么，撂了也没戏？”
“子义用的策略很对头，几分钟就攻破了那小子的防线，但他说的一切，似乎与武国清没有关联。”厉建说，“当然，还需要我们的人进一步证实。”
萧子义还在做着询问的后期工作。钟胜利等不及，在厉建电脑上看起了刚才询问的录像回放。
一开始，朱子腾就非常紧张，连回答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这与他壮实的身体很不相称。他很快就承认了与楚倩倩交往的事实，一年多来，从相识到相恋，每一次见面他说他都记得。为了能继续交往，他甚至答应了楚倩倩的要求，暂时做秘密情人。他知道楚倩倩傍着武国清，每月从男方那里拿钱和礼物。他越来越觉得，挡在他和楚倩倩之间的，其实不是武国清，而是钱，只要他有钱，楚倩倩绝对不会再跟武国清有任何瓜葛。可是他也穷，家庭条件不比楚倩倩家好多少，自己也没有赚钱的手段。他承认做了坏事，不过不是杀了武国清，而是伙同一个铁哥们，通过一些关系，贩卖化学品原料，用于一些违禁品的制作。这事做了两个月，一共做成了三笔，有些钱还没有收到，如果做得顺利，完全可以让楚倩倩跟武国清一刀两断。
看完录像，钟胜利体会到了厉建刚才的情绪。难道朱子腾这条线要断，或者这家伙非常狡猾，来了个丢车保帅？只能继续调查，证据能证明一切。
萧子义拿着问话记录走进来。他向着大家摊摊手，“我觉得，还要再敲打敲打他。”
钟胜利点点头，和厉建去了询问室。
朱子腾见二人进来，仰起头，脸白如纸，不是因为灯光的缘故。
“小伙子，你的牢狱之灾已经免不了了。”厉建沉着脸，“为了你的女朋友着想，该交代的还是交代吧。你应该清楚，如果从你这里问不出什么，我们肯定还会去找楚倩倩。”
朱子腾摇摇头，“实在帮不了你们。我没有杀武国清。我不会杀人的，倩倩也不会。你们从我们身上找不出什么的。”
“我们看得出来，为了楚倩倩你可以做任何事。”厉建说，“下次我们去找楚倩倩，可能会开着警车穿着警服进校园。”
“不要，求你们不要。”朱子腾说，“要是跪下有用，我给你们跪下都可以。你们千万不要那么做，倩倩是个很可怜的女孩子。”
钟胜利没有开口，紧紧盯着朱子腾的眼睛。朱子腾的目光避开一会儿之后，迎上来，又闪回去。
询问室里一时间一片寂静。
“好吧，小伙子，待会儿好好吃个盒饭，接下来配合调查。”钟胜利说完，走出了询问室。虽然他不相信从眼睛里能看出一个人的内心，但凭这些年的经验，他认为朱子腾确实没说谎。当然，还是那句话，靠证据证明一切。
晚上十点，专案组指挥部灯火通明，除了正在执行监控任务以及几个连续工作了二十来个小时实在撑不住的组员，专案组其他几十号人全伙在此。
朱子腾的住处已搜查完毕，查获了一批违禁化学品，在他的电脑上，提取到部分非法交易的信息。这是一个不小的案子，但与武国清被杀案无关，不能不让人稍稍有点泄气。一小时前，朱子腾已被禁毒支队的刑警带走。
朱子腾这条线索断了。小李等几人负责调查张淑琴，目前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而与武国清关系密切的私彩头目以及主要放贷人，经过组员们的周密调查，基本排除了嫌疑，其他几人还需等回到佳州后再进行问话、调查。
组员之间的交流沟通完毕，指挥部里气氛很压抑，没有人的眉头是舒展的。这么多人连续高强度工作了这么几天，专案组原组长等人差点因车祸丧生，却没有取得任何有价值的突破，使命和上级的要求压力如山。
“好了，好了，大伙儿放松放松。”钟胜利站起来，“我点了外卖，老杨家的烤饼和羊肉汤，等会儿就送到，填饱肚子，大家该睡的睡，该回家的回家。”
这一通充满色香味的话，没能让大家的情绪舒缓。
“好吧，我跟大伙透个底。”钟胜利又说，“傍晚，我在局长办公室，和市委晋书记视频通话。书记问了案情进展，没有给我们太大压力，所以大伙放心，我们继续尽力，不能急也不能躁。还有，赵局长正在为我们争取，尽快邀请省厅的技术专家来指导协助我们。”
也许这一番话会给大伙减减压。钟胜利想，在这一点上，自己远远不如王一清。王一清虽然话不多，但说一句顶一句，寥寥几句，既能让部下打起精神全力以赴，也能在适当的时候让大家减轻压力轻装上阵。
钟胜利继续说道：“虽然看起来好多线索都断了，其实这也是大收获，我们可以排除掉这些，调整方向，让我们的视线更加清晰。对吧？”
刚说完“对吧”，保安就领着两个外卖员提着保温箱走了进来。也许是钟胜利的话起了作用，也许是真饿了，组员们各取所需，吃了起来。香气冲入钟胜利鼻子里，却没有在他肠胃里引起反应。
“老钟，你怎么不吃？”厉建问道。
“我不饿。”钟胜利说着，走回了办公室。他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一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半。这个点上，吴丽玉和阿牛应该早就睡下了。吴丽玉睡眠一直不好，万一睡着后被电话吵醒，可能会整夜睡不着。钟胜利只好放弃了打电话的念头。他想，有何茗阿姨陪在家里，应该会太平无事。
钟胜利躺在长沙发上，盖上一条常备在办公室里的薄棉被。闭上眼睛好久，他也没能入睡。胃里沉甸甸的，好像晚上吃的那碗面完全没有消化。“又快又好”，这是视频通话时书记的原话，他没有如实讲给组员们听。照目前看，快是快不起来了。如果孙景璐说的是真的，那么大媒体的记者很快就会来到佳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