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增援的两名专家，28日一早就赶到了佳州，可以说省厅收到请求后，连夜就行动了。这让专案组上下都增强了信心。这两名专家在全省公安系统大名鼎鼎，还多次参与国内大案的侦破，是名副其实的痕迹鉴定大咖。他们没有休息，就赶往案发现场。在武国清家里，两位专家并没有新的发现，凭着超出普通技术人员的意识，他们在一楼楼道角落一辆废弃自行车的把手上，发现了一枚还较新鲜的大拇指指纹。经过排除，这枚指纹不属于这个单元住户的任何一个人，包括武国清，也不属于目前的被调查人员。在指纹库里，没有查询到匹配信息。凶手极有可能是尾随武国清入室的，他们分析，在此之前，凶手曾在楼道内等候，无意中将指纹留在了自行车把手上。
这个发现让钟胜利十分振奋，这是到目前为止可能是凶手留下的唯一的蛛丝马迹。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进展，当然，也可以说大有进展。张淑琴的嫌疑差不多彻底被排除了。她是个严重的左撇子，不可能用不熟练的右手在武国清的脖子上割出那么精确而致命的一刀。同时，经过严密的排查，她也没有任何利用他人杀害武国清的迹象。此外，财务调查也证明，确实如她所说，她在经济上对武国清十分依赖，武国清的死对她和她的娘家来说是场灾难。
调查张淑琴的人员基本被撤了回来，投入其他方向。
对楚倩倩的调查也接近尾声。刘阳生带着人将楚倩倩所有的社会关系都调查过，跟张淑琴一样，楚倩倩也被排除了雇凶杀人的嫌疑。只有一点，楚倩倩虽然自称案发时在外地，也确实是案发后乘高铁回到佳州的，但无人证明案发那晚她就在外地。也就是说，她有时间连夜悄悄开车或以别的方式赶回佳州杀了武国清，然后再偷偷溜走。如果能证明案发时她确实就在外地，那么她的嫌疑就彻底被排除了。
但就在这节骨眼上，楚倩倩出事了。
在专案组指挥部，钟胜利刚和省厅两名专家交流了几句，小李的电话就打来了：楚倩倩在宿舍服下大量安眠药自杀，已送往医院抢救。
顾不上别的，钟胜利叫上萧子义，急匆匆往医院赶。在车上，他打了个电话给负责调查张淑琴的刑警，让他好好盯着张淑琴，不要出意外。其实他也知道，按张淑琴的年龄、性格、对家人的责任，她不会轻易自杀。但不能再出意外了。
赶到医院时，楚倩倩还在急救室。小李说，楚倩倩一早没有按时起床，和同学说要多睡会儿。直到上午十一点，小李他们还没有见到楚倩倩下楼，隐隐觉得不对，给她打电话也不接，就找了宿管。开门进去，楚倩倩躺在床上口吐白沫昏迷不醒，床头有一只空了的安眠药瓶子。来不及多想，小李他们赶紧把楚倩倩往医院送。
“能抢救回来吗？”钟胜利问。
“应该没问题，正在洗胃。”小李说，“钟支，是我的疏忽，我还以为她太疲惫要睡晚一点。”
“说这个没用。”钟胜利说，“你守在这里，其他人都要动起来。”
“钟支，已经动起来啦。”刚刚赶到的刘阳生说，“上午十点三十分，楚倩倩给她妈发了短信，字数很少，只说感谢爸爸妈妈的养育。在这之前几分钟，她通过手机银行，将账户里的两万多元钱转给了她爸爸。从这几点看，她求死的心还是很坚决的。”
钟胜利点点头，“嗯。安眠药呢，安眠药的来源有没有查清楚？”
“这个暂时还没顾得上。”刘阳生说。
“我去查。”萧子义说着，急乎乎就走了。
“钟支，歇会儿。”刘阳生拉着钟胜利走到休息区，坐在塑料椅上。正是午饭时分，很多人拿着快餐盒、食品罐之类的东西不断走过，饭菜味儿弥漫在楼道里。
“钟支，希望这女孩子命硬一点。”刘阳生说，“真他妈的不要再出事了。”
钟胜利听得出，刘阳生的话里充满了焦虑和疲惫。“老刘，你带大家回去吧，吃个饭，稍稍休息一下。”
“再等等。”刘阳生的手啪嗒啪嗒拍着椅背，好像急着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钟胜利知道，作为专案组的副组长，刘阳生和他一样心中焦急。受害人的妻子和情人这两条线，基本都断了，虽说排除了嫌疑，但新的方向在哪里？不由人不心焦。
就在大家都没话的时候，急救室的门开了。候在门边的小李连忙迎上去，坐在休息区的人也赶紧围了上去。
“抢救过来了。”医生说，“不过现在她非常虚弱，你们想找她问话，起码得在下午三点以后。”
钟胜利点点头。轮床上的楚倩倩闭着双眼，面色极其苍白。
“小李，你守着楚倩倩，其他人都回去。”钟胜利命令道。
大伙儿搭了电梯，下到停车场。刘阳生去开车的时候，钟胜利注意到他不时使劲地拍脑袋，像是强迫自己不要睡着。太困了，大家都太困了，钟胜利想。
回专案组指挥部的路上，钟胜利给厉建打了个电话。随着一些线索被排除，部分警力被重新调配。厉建被派到三组，即负责调查武国清工作关系的那个组。
“阿建，怎么样？”钟胜利问道。
“在过第二遍。”厉建说，“到昨天为止，人员关系和各种资料已经过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第二遍可能速度会快一些，经侦增援给我们两个人，都是财经专业的硕士，一个顶两个用。”
“那好，你忙你的。”
回到专案组指挥部，钟胜利、刘阳生端起发冷的快餐，随便填了填肚子。钟胜利看刘阳生眯着眼睛不太精神的样子，就说：“你到我办公室去，那里安静，在沙发上躺一会儿，有事我叫你。”
刘阳生揉揉眼，“不急，我还得出去一趟，晚上吧，晚上好好睡一觉。”
这时，萧子义打电话来报告，楚倩倩服用的安眠药来源查清，是她一个室友的。那个室友有睡眠障碍，床头常备着安眠药。
钟胜利吩咐萧子义赶去医院协助小李，等楚倩倩可以接受问话的时候问一问。虽然小李也不错，但钟胜利对萧子义更为看重。
钟胜利独自驾着一辆老旧的桑塔纳2000，赶往位于佳州东郊的佳乐茶楼。就在和萧子义通电话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短信。短信是招商局局长、专案组负责人之一洪金华发来的，只有短短几行字：钟支队长，有空的话，请到佳乐茶楼2012包厢一谈，请一个人来。洪金华。”
下着大雨，雨刮器拼命地刷着，也很难保持前风挡的清晰。好在路上人车都少，钟胜利很顺利地到了佳乐茶楼附近。将车停在离茶楼约两百米的偏僻处，他在车里穿上雨衣，下车跑了起来。进了茶楼，他直奔二楼。
2012包厢在最里边一间，十分隐蔽，是个谈话的好地方。钟胜利敲敲门，门很快打开了。等钟胜利一进去，洪金华迅速关了门。
桌上一壶热水，两个杯子放着茶叶，四五碟水果点心看起来都没有动过。钟胜利想，洪金华一定是心里有很沉重的事，在这里独自默默地坐了将近一个小时。
洪金华给两个杯子倒了水，招呼着钟胜利坐下。
“好大的雨。”钟胜利抽出几张纸巾，抹了抹湿乎乎的额头和头发，没有单刀直入。
“是啊，是啊，还怪冷的。”洪金华说，“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是啊。”钟胜利捧着杯子，感受着隔着玻璃传来的暖意。
“钟支队长，现在压力很大吧。”洪金华说。
钟胜利勉强笑了笑，“压力不大才不正常。彼此彼此，你也压力不小。”
“唉，出了这档子事儿，真是。”洪金华勉强笑了一下，“你知不知道，本来下半年召开的全省招商工作会议，要提前到下个月中旬召开？”
钟胜利愣住了。这个消息他完全不知道，昨天在局长办公室与书记视频通话，书记根本没有提及，留下来和局长吃完饭，局长也没有说起。难道，这两位市领导故意不提这事，而是通过洪金华来传达？
“现在离会议召开只有半个月。”洪金华说，“如果我们市在此之前不能与方予集团达成初步协议，那就意味着在招商大项目上今年几乎一事无成，在全省处于吊车尾的尴尬局面。”
“谢谢洪局长跟我说起。”钟胜利说，“之前我对这个毫不知情。目前，我们专案组……”
“不不不，钟支队长不要误会。”洪金华连忙摆摆手，“我不是邀你来听你讲案件进展的。我只是这么想，这个案子跟招商工作直接相关，我本人也是专案组的成员，所以有必要跟你说说这件事。”
钟胜利点点头。洪金华的话让他觉得，这一趟来也许会有比较大的收获。通报全省招商会议提前的信息，完全不必要在工作如此紧张的情况下，约在这个偏僻的茶楼谈，在此之外，一定有其他事。
“我有一件事，想私下里跟支队长通通气。”洪金华说，“这件事照理说也不是非常隐秘，应该属于工作范畴，但是因为尚未启动，只是有一点点小小的苗头，只局限在口头上，涉及的人非常少，而且完全不确定是否与武国清被杀有关。所以……”
钟胜利把身子坐得更直，“洪局长，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你尽管放心说。不管与案情是否有关，只要是发生在武国清身上的，我都想了解。”
“好，我就从头说说。”洪金华说，“你也知道，引进方予公司这样的大项目，企业用地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当然，目前还没有到对用地进行正式洽谈、规划的地步。大约半个月前，武国清跟我说起，刚刚跟他的老朋友，方予公司的方则正董事长提起用地问题，他已经在佳州几个地方转了一下。他又说，如果用地问题跟其他公司有冲突，可能需要市里协调一下。那几天，我负责的乳制品公司引进项目正处在最后的攻坚阶段，所以我没有和武国清就这个问题深谈。”
洪金华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这几天，我总是想起这次谈话。会不会因为用地问题，引发了什么矛盾？我查了资料，没有发现可能与武国清的项目用地冲突的工业用地需求。接着，我又去查询了房地产开发项目的用地，几家较大的房地产公司也没有用地需求。”
“你查询的几家房地产公司中，包括塍龙吗？”钟胜利脱口问道。
“不包括。”洪金华的眼里闪亮了一下，“塍龙公司有它的特殊性，所以我不能通过常规渠道查询。我私下里通过一个朋友，也是做房地产的，他跟我说，他听到一个传言，塍龙公司近期可能会有一个休闲度假区的规划。”
“这个规划有具体内容吗？”钟胜利问道。
“没有。”洪金华说，“我的朋友说，可能只是一个设想，反正绝对是没有立项。否则这么大的项目，是会在本市房地产业界引起较大反响的。”
钟胜利点点头，没有说话。
“所以，这两天我一直在顾虑。”洪金华说，“武国清说的用地问题，非常模糊，因为从没有经过正式洽谈，没有在书面与我们招商局沟通交流。而塍龙的休闲度假区的设想，也只是一点点传闻。这两者是否有联系，实在很难证明。一旦……”
钟胜利明白了洪金华为什么选在这个茶楼与他会面，为什么会这么顾虑重重。“洪局长，谢谢你。不管是否有直接联系，我们都会通过调查来证实。我会注意方式和策略的。”
钟胜利站起身，伸出手与洪金华握了握，“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走进雨中，上车，启动，雨刮器拼命摇摆。在几条线索被排除或暂时受阻的情况下，洪金华提供的信息，无疑为案件侦破辟出一条新路。但是，塍龙这两个字，却如沉重的巨石，压得钟胜利心头沉甸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