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传唤金玉成,厉建作了最充分的准备,调了三辆警车,外加八名组员。这些组员个个都是有多年经验的刑警,随身都携带了手枪、手铐等枪械警具。而且,这些组员人人都身高力大,万一和对方有身体接触不会吃亏。他想,如果金玉成不打算配合甚至号令手下公然抗拒,他和八个组员应该可以控制场面。他还跟特警支队打了招呼,如有意外情况,只要他一个电话,一支全副武装的特警小队会在十分钟之内赶到现场。
听到这次临时任务,刑警们都有些吃惊,都没想到会突然对金玉成采取行动,此前他们毫不知情。
厉建得到准确消息,虽已接近零点,但金玉成还没有回家,依旧在公司办公室忙活。
是时候出发了。厉建坐进警车,对驾车的组员说道:“走吧。”
三辆车依次驶出刑侦支队院子,直奔塍龙公司。大街上人车稀少,大雨如泼,车灯、路灯和各种建筑的灯光,将雨幕映得斑斓而迷离。
车到塍龙公司附近停下,厉建吩咐三名组员守在楼下,观察四周动静,随时准备支援,如果一切顺利,接到电话后迅速将车子开到塍龙公司门前。
带着另五名组员,厉建踏进了塍龙公司大门。想起五年前的那次经历,厉建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他定了定神,不去想这次是否就真的能拿下金玉成,顺便把五年前的坠楼案重新翻一遍。
“警察,执行公务!”面对迎上来的公司夜班保安,厉建出示了证件。他脸上罩着寒霜,完全能给给对方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保安仔细看了证件,客气地问:“请问,你们来执行什么公务?现在有点晚了,是不是等……”
“找你们老总金玉成。带我们上楼。”厉建的语气里透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两名保安一嘀咕,一名保安带厉建他们进电梯上楼,另一名保安马上拨打电话。
电梯停在八楼,厉建从电梯里出来,迎面就看见了身后跟着秘书的金玉成。金玉成身材不高,也不显得壮,但身子挺得笔直,自有一股气势。
“厉大队长,多年不见。最近特别忙吧?”金玉成温和地说,“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厉建递过传唤证,“金总,刚刚发生了件事情,比较紧急,还请你配合,跟我们走一趟。”
金玉成只瞧了传唤证一眼就说道:“厉大队长,你看现在已经很晚了,是不是大家都先休息,明天早上我再到你们队里去?”
厉建微微一笑,“金总,请你理解,如果不是事情特别紧急,我们也不会来找你。我看……”
“那好。”金玉成跟身边的秘书耳语了几句,然后伸手指着电梯,“那好,我们现在就走。”
下楼时,金玉成独自一人跟着厉建他们,秘书留在了楼上。从出了电梯到上车,厉建一直保持警惕,但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没有任何人出来阻拦,金玉成就像坐上回家的车一样平静地上了警车。
上车后,金玉成神情淡定,一言不发,好像入定了一样,既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向厉建询问任何事。
厉建稍稍有些意外。他和同事们做好充分准备进塍龙公司的,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把人带出来了,对方连一丝对抗的意味都没有。关系网庞大的金玉成,也没有动用任何人脉来疏通或者阻止。
留意了一下后视镜,厉建没发现有塍龙公司的车跟上来,这又出乎他的意料。他掏出手机,给钟胜利发了条短信:人已带来,大约十五分钟后到。
钟胜利站在询问室里,一边看着萧子义等人检查各种设施,一边告诫着自己,待会儿就要开始的与金玉成的交锋,应该完全是为了当前的案子,不能带有一丝个人情绪在里面,千万不能节外生枝,一切都等到武国清案破了再说。
要说五年前塍龙公司坠楼案没给他带来个人情绪上的挫败,这是不真实的。坠楼案第一次让他感到在一个强大对手面前的压抑感。这并不是说他之前遇到的对手都不够强,他之前的对手中不乏亡命之徒,身捆炸药的、持猎枪打伤追捕刑警的,外表人畜无害而连续杀人碎尸的,但这些都让他斗志满满、遇强更强,而金玉成这样的人让他感觉有劲无处使,是一团笼罩甚广的阴云。在金玉成之前,钟胜利和家人都不止一次受到人身安全的威胁,但在他看来,这完全没有金玉成那种示好一般的行为可怕,以至于他没有将那次塍龙接触吴丽玉的真实缘由,向吴丽玉说清楚,以免她增添焦虑。
钟胜利再一次告诫自己,一定要把以前的纠葛放在一边,把个人的情绪放在一边,一切以武国清案为重心,与金玉成交锋时,一定要记住这几点。
金玉成出现在询问室门口。钟胜利看到,金玉成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淡淡的,就像一个情绪稳定的中年男人在平静的一天早上起床时一样。
这是个了不起的对手。钟胜利想,这个人在深夜突然被警察传唤,一路被三辆警车“押送”,走进刑侦支队的大楼经受了无数灼灼目光的洗礼,竟然还能保持这样的表情,真是够强悍的。当然,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金玉成白手起家以来,二十来年间,在商界和社会上经受的考验,其残酷程度绝不会比一个老刑警所经受的低,甚至更加残酷,其间历经了多少残酷和暗黑的人和事,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甚至连他自己都难以数清。
钟胜利稍稍迎上前几步,“金总,不好意思,深夜把你请来,影响你休息了。请坐,请坐。”
金玉成微微点头,坐了下来,“你们更辛苦啊,这么多人都在忙着。”
在此之前,萧子义把原先有扶手的木椅换成了一张没有扶手的折叠椅,坐着的人会比较不舒适,缺乏稳固感。
“喝水。”一个组员给金玉成递上一个倒满白开水的纸杯,然后退了出去,关上询问室的门。
没有地方可以放杯子,金玉成只好捧在手上。头部侧前方的一盏灯被事先调亮了,稍强的光线让他觉得刺眼。
钟胜利和厉建、萧子义也都坐下,呈环形面对金玉成,实木的桌子仿佛是他们坚固的装甲。
“金总,今天请你到这里来,想必你是知道原因的吧。”钟胜利用一句轻飘飘的话作为开场白。
“对不起,我并不知道。”金玉成把纸杯放在地上,两手环抱在胸前,没有说多余的话,也没有抱怨、愤怒之类的情绪。
“好吧,既然金总不说,只好我来点明。”钟胜利说,“一个多小时之前,我们接到报案,赫彬彬这个曾经大名鼎鼎的人物就在不久前失踪了。据我们所知,昨天下午,他刚刚到你的公司和你会面。”
“他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找到?”得到回答后,金玉成继续说道,“昨天下午赫彬彬确实到过我公司,我和他谈了一个多小时。他是两点左右离开我公司的,此后我没有见过他,也没有通过任何方式联系过。”
厉建说道:“据我们所知,赫彬彬回到佳州一两个月了,比较低调,可以说基本是躲起来过日子,一直没有出事,怎么偏偏在和你会面后几个小时就失踪了呢?”
金玉成说:“我并不关注这个人,不在乎他什么时候回到佳州。他到我公司来和我见面,是他自己主动提出要求的,不是我请他来的。我想,赫彬彬与我非亲非故,也无冤仇,他失踪了,你们没必要动这么大阵仗把我送到局里来,你该应该去找该找的人。”
“你就是该找的人之一。”钟胜利说,“事实就是如此。”
“那我也直说了,”金玉成说,“很多人可以替我作证,从今天中午起,我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公司大楼。两点钟左右送走赫彬彬后,我甚至基本待在自己办公室,连晚饭也是在办公室吃的。这些,你们可以去调查。我们公司每个楼层都有摄像头,你们现在就可以派人调看。”
厉建说:“我们当然会调查。不瞒你说,其实现在已经在调查了。我认为,金总这样的大人物,想做一件事,不必非要自己跑出大楼去做,是吧。”
“这话可就严重了,不能轻易说出口。”金玉成说,“反正,你们想要证明我有罪,那就去找证据,这样坐在这里问话是问不出结果的。”
“我想问问,你下午和赫彬彬谈,谈的是什么内容?”钟胜利故意问道。
金玉成把胸前的手臂抱得更紧了,“我不觉得下午谈什么会和赫彬彬的失踪有关联。我点明说好了,你们让我来,我来了,不睡觉也配合你们,我知道你们是为了工作。但是你们要清楚,在目前的状况下,涉及商业机密的我不会轻易说。等二十四小时一到,我会马上离开,以后还想找我谈,先过我的律师这一关。”
“金总有些激动啊。”钟胜利不痛不痒地说着,“既然这样,你先休息一下,我们过会儿再谈。”
钟胜利和两个搭档走出询问室,留下金玉成在里面。金玉成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几乎都不怎么动。对他这样老于场面的人来说,保持镇定也许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在装有摄像头的室内,不会有太多的动作、表情让对方看出一丝端倪。
王一清站在专案组指挥部门口,等着钟胜利过来。刚才的问话,他已在监控里实时看到。
“王局,这家伙口很紧。”钟胜利说。
“不急,我们还有时间。”王一清说。
走进专案组指挥部,里面的人都在忙碌着。组员们大多数散在外面,用于寻找赫彬彬和调查金玉成。不光专案组成员,特警支队、各公安分局的警力也出动了,在这个看似平静的雨夜,许许多多人被调动了起来。
各方面的化验鉴定结果和搜寻进展陆陆续续报过来:
银城商务大楼赫彬彬门外的血迹,不属于赫彬彬,属于何人目前未知;
民警已到赫彬彬情妇蓝晶晶处,蓝晶晶称,今天一天都没有见到赫彬彬本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金玉成从早上八点到公司,一直没有出去过;
……
钟胜利期待着能出现一条重大的足够震动金玉成的消息。如果没有,那将按照计划,继续对金玉成问话,适时放出武国清被害以及休闲度假区这两个重磅炸弹,试探金玉成的反应。
也许金玉成依然能撑着,但事已至此,只能有进无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