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马钧便杀猪宰羊,烹肴煮酒,就在庄园之中借着霜夜宴请众人。
众人都是拿了竹篁出来,铺陈地上,一一就坐之后,杜典执意在主座之上取了坐榻,坐榻一侧放了面席,请马钧高坐,以示尊卑。马钧跪坐在榻上,赵戬又坐到侧边席上,脸色被火光映的通红!
“今晚,就在这个院子里,我请大家吃酒,不醉不归。但是过了今晚,营中禁绝一切酒水!”马钧举起一觥酒,笑对诸人说道。
诸人轰然应诺。
“今将诸君聚齐,是要一件事要与诸君宣布!”
“主君,可是鲜卑犯边,主君要率我等阵前杀敌?”一个坐在第二排的年轻人说道,此人乃是杜典带过来轻侠,因武艺出众,现在也是营中一名什长。
“不错,今日县君到来,确实是说了鲜卑大举南下,准备入寇三辅。”马钧摇了摇头,“三日之内,我便要率诸君北上,到夏太守营中报到,以御鲜卑狗。”
史兴见马钧面色忧虑,便开口问道:“主君面带忧虑,可是有为难之事?”
“我的确忧虑不已,非是不愿北上亦或者惧怕刀矢。而是因为诸君,诸君这些时日随我操练射猎,又搏戏喝酒,又或射箭赌钱,又或投壶击壤,不知此次出征,又有几人马革裹尸以还,又有多少豪杰男儿血染边疆!”马钧叹了口气:“又有多少父母高堂、妻儿子女,盼望丈夫、儿子归来!”
鞠义、史兴、杜典、蒋奇诸人伏地叩拜,“我等草莽勇夫,不意竟得主君如此看重!供我等衣食,出入随行,皆以上宾待之,这样的恩养我们,敢不以死报之!”
蒋奇、史兴、高顺几人自不用说,便是杜典带来的轻侠、张成带来的宾客,以及后来投效的一二十人,从来到庄园之日起,他们的衣食穿戴都由马钧提供,五日一大宴,十日一大宴,有酒有肉,并且马钧还带着礼物一一拜访家中拜访,养其父母幼弟,“恩养”二字,当之无愧。
马钧亦离榻对拜,道:“钧虽出身高门,幼随大父开蒙识字,少从族兄学礼信,在从恩师学忠义。吾少慕古豪杰之风,常有周行天下,结交四海英雄之志!从京兆到雒阳,又回到乡中,这才结识了诸君,这才知道英杰何其多也!”
马钧站起来,躬身拱手,从左侧到右侧冲着众人行了一礼,“承蒙诸君不弃,追随于我,此钧之幸也!此次出征,唯恐不能保全诸君,故诸君请受马钧一礼。”
“我等投君,正如群鸟归林,正得其所!”诸人都道,“死则死亦,又有何惧!”
“诸君好志气!”马钧请他们坐下,自己也归榻坐下,把佩剑放在膝上,抽出了一截,轻轻吟唱道:“‘麦青青大麦黄,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这是元嘉年间的一首童谣,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
元嘉是桓帝的年号,当时正值凉州羌乱,朝中大举出兵镇压,这首童谣便是吟唱丈夫凉州出征,田中只能由妇姑耕种之事。不过距今已有二十来年,众人不记得也是正常。
马钧目光炯炯,环顾诸人,慨然道:“元嘉年中,凉州诸羌并反。南入蜀、汉,东抄三辅,延及并、冀,大为民害。我大汉子民因之死伤枕籍,朝廷大发郡国兵,命将出征,与贼血战。诸君不无长辈冒矢石,赴国难,奔边关杀贼。今羌人并鲜卑胡种连年犯我边疆,掳我财富,杀我子民,诸胡之残毒,胡人之大恶,东海之水难平。”
诸人只见马钧横眉怒目,慷慨激昂:“今北地郡鲜卑更是卷甲束兵,时刻准备南下劫掠财富,杀戮我父母幼儿,淫辱我妻女姊妹,值此国难之际,我辈大丈夫更当挺身而出。前汉陈子公曾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马钧虽未加冠成年,亦有为国行诛伐之事,为民灭大恶之愿。你们都是壮士,都是豪杰英雄,大丈夫岂能泯然无闻于草莽之间?男儿正如班定远,取封侯与边关!三日后,我意北上应募!”
“铮!”鞠义率先将佩剑拔出,用力插到身前的几案上,手扶剑柄,亦慷慨大声说道:“少君说的正是,马伏波曾言:男儿当死於边野,以马戈裹尸还葬,怎么能老死于床榻之上?赵君前些时候白给我们讲过前汉卫仲卿的故事,他不过一马夫,却能爵封万户侯,功至大将军,婚配长公主。他可以做到的,难道我们做不到吗?”
马钧与鞠义二人,左一个陈汤、班超,右一个马援、卫青,又是封侯边关,又是万户侯、大将军。在座的诸人都是尚气重义,勇悍轻剽之徒,早就被撩的热血沸腾,恨不得即刻赶赴北地杀贼建功。
杜典攘臂踑坐,奋声大呼:“主君,他们能做的,我们亦做的。主君且放心,边关杀贼,我们都不会胆怯的!”
众人谁也不肯在别人面前示弱,皆随之大呼:“吾等愿随主君边关杀贼!男儿当死於边野,马革裹尸还葬!”
“大善!我关中男儿多奇节之士,无愧于祖先之名!”马钧霍然起身,随后话锋一转:“今日由我为诸君作歌,请诸君为我倾耳一听。”
随后马钧一手持剑轻轻击打,然后高歌吟诵:“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众人一时凛然,屏声静气,静待马钧诵完,这才轰然大赞。
……
马钧第二日在榻上醒来以后只觉得头疼欲裂,全无半点的潇洒与快意。已记不得饮了多少酒,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在发出了一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彻底博得赵戬的叫好拥戴之后,便彻底醉倒了。
一念至此,马钧摇头苦笑,倒是就醒了几分,然后唤来侍从,连饮了数碗热汤,这才会合了赵戬,向着长陵城外赵岐的居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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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曰:“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一呼壮士逾十万,高呼战歌齐从军。净胡尘,誓扫胡奴不顾身!昂然含笑赴沙场,旗甲招展日无光,气吹太白入昴月,力挽长矢射天狼。一夜捣碎弹汗穴,北疆山河尽汉色。”
“熹平三年冬,鲜卑扰北地。太祖居长陵,掷剑而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今胡人残毒,杀我子民,大丈夫当效仿班定远投笔从戎,绝域逐寇,岂能安居草莽之间!遂破家以聚乡勇,豪桀壮士,呼者连响,应者云从,北赴北地。京兆太守壮之,赐兵甲以旌显之。”――《汉末英雄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