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言安下心,不急不缓将手洗净,才走出厨房跟着蕊儿去见华嫆。
刚行至门口,里头走出来另一个高挑些的侍女,生得瞧起来是个面善温柔的样子,可说起话来却并不软糯:“这便是那位彤姑娘?若要面见花妃,还请先取下面纱。”
“绫儿姐姐,她的事我前头已和花妃娘娘皆说明了,她相貌骇人,花妃说是不必摘面纱入内了。”
那个名叫绫儿的侍女面上浅笑,却仍旧温声坚持道:“既是花妃说的,入内自然不必摘面纱。只是于你我二人面前还是要摘下面纱看一眼,这是规矩。”
我这张脸如今肿如猪头,便是露给旁人看亦是看不出些什么,只有一片红肿麻点。于是我很是顺从地摘下面纱,面前两人瞧见我的脸后果不其然地怔愣了一下,反倒让我生出些恶作剧般的愉悦。
我顶着张猪头脸,不卑不亢地恭敬问道:“不知这位绫儿姐姐,这样……可行?”
绫儿又仔细盯着我的脸瞧了瞧,含笑道:“彤姑娘请将面纱戴上,进去面见花妃罢。”
我重又戴上面纱,随着蕊儿进屋。只见如今的“花妃”一身锦绣宫装,煞有派头地坐于主座上,纤手捏着一块平枣糕细细打量,听闻我进来的声音方才懒懒转过脸来。
我如今覆着面纱,一身进陌宫后新换的侍女衣裳,瞧起来并无甚特别之处,只有发上那支木簪是我的神器“相思引”所化,往日在天宫里头若非特殊我亦是一直簪着的。
华嫆对着我一番审视,果真认出了我的木簪,眉头微动:“这糕点,是你做的?”
按理说,若真是一个小小的采药女面见魔君宠妃,自当是要卑躬屈膝的。可我在天宫里素来位高,若是正经场合,华嫆都该向我行礼,此时我委实无法朝着她太过谦卑。故而我只略微颔首:“是。”
华嫆又定睛看我许久,方才对着两位侍女道:“你们皆退下罢,这人做的糕点我甚是欢喜,还想与她再讨要几个做点心的秘方。”
蕊儿与绫儿互相看了一眼,一齐应声退出门外,顺手将门阖上。
待华嫆确认二人的确守在外头,听不见里间的谈话声后方才放低声音淡淡开口:“离朱后神不待在天宫,怎么跑来这儿了?魔界可不是你能随便闲玩的地方。若出了事,你是指望天君还是战神抑或羽神来此救你?”
这华嫆离了天宫,是样子都懒怠做,说话竟这般不客气了么?
我刚想摘下面纱摆出气势来回她,却又记起此时的脸已叫红颜果给毁得简直不堪入目,遂只能隔着面纱尽力冷下眼色豪气道:“我此番来,是换你回天宫的。”
华嫆垂眸一声低笑:“离朱后神莫要说玩笑话了,还是早日回去罢,以免被人发现牵连了我。不然天君好好一盘棋,就要被你给搞砸了。”
我想着天宫里战夜的模样,咬牙忍下心中怒气,道:“你可知你这一走,战夜成日沉迷于练武、钻研术法,全然不顾身上的伤。”
华嫆摆弄着腕间的珠串,随口道:“他身为战神,为了天族勤于练武,有何不对?”
“你当真不知,他这般模样是为了谁?”我瞧着华嫆那一脸淡然,忽觉得战夜为了她这样逼迫自己委实有些不值当,但口中仍旧替他劝道,“恐怕只有你回去了,他才是天族那个冷静沉着、强大无比的战神。”
“那日我想请离朱后神替我传个话,不知是谁拖了几日。如今我已顺着天君与上神们的意思来了,你却叫我回去?敢问离朱后神,我回去后,这陌宫的‘花想容’要怎办?”
“我替你。”
华嫆斜睨着我,早已抛却在天宫时那些场面上的恭敬,讥笑反问道:“你?”
“你是觉得我身无一技、法力稀薄,无法替你?”我对着华嫆轻轻一笑,“那日《念奴娇》赢了你的,是我。”
华嫆因这第二场比试我未能参与再一比高下,实则心中一直耿耿于怀,乍然听闻是我,蓦地皱眉:“是你?”
“至于我的术法……诚然,往日里是显得差了些,但我毕竟是个后神,我能否胜你,端看我想不想胜你。”
“离朱后神莫不是在说笑?若当真如此,天君、战神、羽神又何至于这般护着你。”
我亦懒得与她争辩,只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回天宫自己去问帝灏便知道了。”
华嫆行至一旁的案几边,抬手抚着那把琴,轻声道:“天君未有命令前,我是不会回去的。你走罢,我不会再见你。”
“你不见我,难道也不愿想想还在天宫的战夜吗?他若是再这么逼自己,不是累垮自己的身子,就是急躁冒进走火入魔。”
我实是不懂她为何如此坚持要留下,好似当日托我给战夜递话,不想来这魔界的那个人不是她华嫆一般。
华嫆并不答我,只重又坐回主座上,端出魔界宠妃的傲然姿态,高声唤:“进来罢。送这位彤姑娘回去。”
*
自我与华嫆不欢而散后,我又趁夜去寻过她一次,可她仍旧十分固执地不愿离开,甚至还放言若我再去扰她,她便直接唤人来将我赶出去。
随后接连三日,我都在给容姬准备各式药膳,既还未想好到底要如何才能让她回天宫,便也省得再去寻她。
可眼看魔君即将携青妃从郾州回来,思及往后我再难有机会绕过魔君去见华嫆,我便更多了几分焦躁难安。
是夜,我于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绞尽脑汁想着法子,想至夜半才捱不住渐渐入眠。
自从跑来魔界后再未做过梦的我,竟又昏昏沉沉间来到了梦里那棵巨大的相思树下。走近树旁,那个被裹在枝桠中的女子依旧双目紧闭,丝毫未有要醒来的迹象,似是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昏睡。
眼见就算与她说话也得不到回应,我只得靠在相思树下百无聊赖地捡拾落叶,想着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从这个梦出去,又想着醒来后到底如何才能让华嫆回天宫。
随手把玩着落叶时,我突然发觉这些落叶好似并非寻常的叶子,细长的叶片上竟隐约有字。
我忙将叶子悉数拢起仔细翻看:“封印术……傀儡术……?”这些术法我往日里应当从未见过,毫无半点印象。
因着好奇,我将这些叶片上的文字逐一读罢,原来这“封印术”不仅可以封印对方法力,若是面对法力远低于自己的人甚至可迫其失去人形、现出本体。
那“傀儡术”则更为奇妙,只需施术分出神力点化纸人,即可将其变为一个能独自思索、施展术法的傀儡,待完成所负任务后才会自行散去神力、重新变回一片薄纸。
我虽不知为何会于梦中见到这些从未听闻过的术法,可我猜这多半与这几日我苦思冥欲将华嫆送回天宫有关。
终于一梦清醒的时候,天色已亮,我如往常一样白日里将药膳做好交由旁的侍女给若姬送去,而后窝在屋里做剪纸。只是天宫里并不时兴窗花此类玩意儿,我亦没有练过剪纸这项手艺,临时上手剪了半日,不是一双眼睛大小差别太大,便是不小心剪坏了一个耳朵。
堪堪剪出一个瞧起来自然顺眼的纸人儿时,外头又有侍女来通传说是若姬召我过去面见,我将纸人小心翼翼收入袖中,便随侍女去见了若姬。
若姬照着方子喝药,又加以药膳调理,病情已是日渐转好,阿芙也好几日都未召我过去再给若姬诊脉了。今日再见若姬,瞧起来已是大好,一张俏丽的小脸褪去病容,略有些婴儿肥的双颊透着红润,眼神表情都灵动许多。
“彤姑娘!”见着我,若姬笑眼弯弯,将我拉到身侧又请我坐下。
我推脱一番,见她天天的笑脸满是真挚又兴奋的模样,倒也不好扫她的兴,只得顺势规矩地落座:“若姬瞧着气色好了许多。”
“我的病已好了!终于不用整日喝那些苦死人的药了,不过彤姑娘的药膳当真味道极好,实在想留你随我一道回魔宫,往后继续给我做好吃的,我从没见过比你做吃食做得更好的。”若姬说到一半,叹了口气,“可是阿芙说你善于采药又通晓医术,跟着我做个厨娘怕是委屈了……”
我原就在琢磨今日该寻什么借口辞别,怎么好留下来长久给若姬看病做饭?
我连忙摇头:“做些饭并不委屈,只是我素来乡野里采药习惯了,恐怕坏了魔宫里的规矩……”
若姬惋惜地看着我,却又似早便想到:“我知道,就如我不大喜欢这魔宫一样,你恐怕也是不喜欢的。”
“若姬……还请慎言。”阿芙在一侧小心提醒。
“好了,今日叫你来,是想同你说,已有消息传回,明日魔君应当就要回来了,我与几位姐姐应当都要去相迎,届时若有机会,我便替你求些治脸的药。”
我心中一凛。明日魔君便要回来?
我原以为魔君要后日方才回陌宫,想着今日同若姬说好明儿走,随后明夜去寻华嫆将她变回本体的牡丹花,再让傀儡给送回天宫。如此我便能顺利以“花妃”的身份留下,而“彤姑娘”亦是无人再寻。
若是魔君明日便回来,我要怎么才能和若姬开口,要求今日就仓促离开呢?
我正寻思着借口,又听若姬道:“待药求到后,你若要归家或是去哪儿皆随你,自然,你若想留下我亦是欢喜的。”
……罢了,那便今夜就着手安排罢。端看这梦中所得的傀儡术是否靠谱,做出的傀儡是否真能与旁人应对自如,莫教人看出端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