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行道上,树的阴影和路灯的光各占一半,秦葭葭走在光的那边,每一步都很认真。
到了小区正门,用门禁卡刷开闸机,保安大叔朝她敬了个礼,她礼貌地打招呼:“晚上好,大叔。”
保安大叔露出憨态可掬的笑容:“小姑娘,放假回家吗?”
“是啊。”秦葭葭微笑回应。
保安大叔拍了拍年轻同事的肩膀说:“我叫小李送你去楼下吧,你路上不要摔着了。”
秦葭葭不想和一个陌生的成年人待一起,她婉拒道:“谢谢您,我自己可以走,不用麻烦您了。”
“那你注意安全呀。”
小区的各入口与住宅楼之间,有笔直的大路,也有铺了鹅卵石的小径,秦葭葭通常都不走大路,这次也一样,因为鹅卵石小径旁边有花草树木、鸟语虫鸣,也有潺潺小溪,这让她觉得很接近大自然。
这条路比平时出奇的难走,她没多久就累了,毕竟撑拐杖实际上是蹦着走的,刚好旁边有石椅子,她拂去表面灰尘后坐了下去,这个位置离大路不远,透过绿化带,可以看到大路上的人来人往。
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女人,女人一脸阴郁,时不时还抹着眼泪。
女人步伐匆匆地离开了大路,朝秦葭葭这边走来,她心里一惊,赶紧低下了头,如果女人发现她,她一定会被说些很不好听的话,因为女人对她有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偏见。
脚步声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看来只是经过,秦葭葭长舒一口气,噩梦终于没了,刚抬起头,她心里惊呼:“我去,又回来了。”
她赶紧继续低下头,这一次,女人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在一个坐下的声音之后,脚步声停了,这下是最坏的结果,两个冤家坐在一起了。
秦葭葭撑起拐杖就逃,走没几步,女人就起身拉住了她的书包,她心跳骤然加速,背后一声冷笑传来:“呵呵,真是冤家路短,这不是小狐狸精吗?怎么?这么晚回来又去勾引小男生了?哎哟,这脚怎么了?难道被捉奸的时候打断了?”
女人的每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深深戳痛了秦葭葭的心,换作以前被这般对待,她挣脱跑开就行了,现在的话,她根本就跑不过女人,估计是免不了被一顿虐了。
“怎么了,不说话?难道还被打哑巴了?”
女人仍在进行着这些狠毒的话语,秦葭葭压抑住心中的怒火,自从吃药以来,她已经很少发脾气了,她深吸一口气,挣开抓着自己的手,故作镇定地说:“阿姨,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您继续乘凉。”
“想走?那得先跟阿姨道歉才行,而且得承诺以后不再勾引我儿子。”
“我又没做过什么?我凭什么要为没做过的事道歉?”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女人抓住秦葭葭校服衬衫的蝴蝶结,狠狠扯了一下没扯下来,于是一把抓住她的长发,使劲拽。
秦葭葭生疼,一嘴咬上了女人抓着自己的手,等女人松开手,她再一把推开她,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小径深处逃。
逃到了小区围墙的角落,四周静悄悄,似乎没人追来,于是她靠着一棵树休息,不断喘着气,汗水浸湿了她的衣服。
这时她发现,这个地方漆黑一片,虽然到处都装有路灯和地灯,但是这里一点光亮都没有,不知道是线路故障还是物业为了省电。
树叶沙沙响,风拂过她的发梢,她想起了恐怖片里的场景:漆黑的夜里,女主路过一片阴森的树林,一阵风过后,面前的树上垂下了很多倒吊着的尸体,让女主吓了个魂不守舍。
秦葭葭觉得这种场景比遇到刚才那个疯女人还可怕,她忍住不去想,结果就越去想,她吓得直哆嗦,浑身充满了鸡皮疙瘩,泪珠也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她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不然就尿裤子了,正动身离开,两只冰凉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啊——!”她尖叫一声,条件反射地反身将来者制服,但是她右脚因为着地而传来剧痛,整个人疼得倒在了草地上。
那人摆脱了控制之后,十分气急败坏:“臭丫头,你会武术就厉害是吧?看我不教训你。”听声音还是刚才那个女人,女人说完,先将秦葭葭的拐杖向远处的灌木丛扔去,再狠狠踹了一下她受伤的右脚,她脚上的石膏顿时破裂,人也瞬间疼晕了过去。
女人看到女孩不动了,开始有点害怕,她摇了摇女孩的肩膀,女孩没反应,她再拍拍女孩的脸蛋,还是没反应。
“小狐狸精,你没死吧?还好,周围没有监控,谁也不知道是我干的。”女人的声音发抖着,她将女孩抱了起来,藏在了长得比较高的花丛里,然后仓皇逃走。
龙斯袭从学校回到家里,父母就一如既往地吵着架,几乎从小到大,父母之间就没有停止过这场战争,几乎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导火索。
他已经厌倦了这一切,这次连劝都不想去劝,说不定还会像前次一样无辜挨打,他无视客厅里的父母,从茶几拿了一个月饼之后,径直往楼上的房间走去。
突然,身后传来重重的摔门声,他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去,客厅里只剩下父亲一个人。
父亲摇了摇头,他对儿子说:“斯袭,快去把你妈找回来。”
龙斯袭很不情愿:“你们吵的架你去找她就行了嘛。”
“混账玩意儿!”父亲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你以为我们吵架是为了谁吗?我们还不是为了赚钱养家的事情吗?”
“又来这套,难道吵架可以为国家带来GDP吗?”龙斯袭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将书包扔在沙发上,然后往门外走去。
他靠在金属内壁上,注视着电梯读数的下降,龙斯袭是一个很有学习天赋的人,他可以搞懂很多问题,唯独搞不懂如何才能让父母和睦相处。
电梯到了一楼,龙斯袭往楼外跑去,环顾四周都没有母亲的身影,他估计母亲还在小区里面,因为她穿着睡衣和拖鞋,对于爱面子的她来说不太可能出去外面。
小区花园的面积并不小,在里面找一个人的工作量并不小,但是没办法,他又无法去找物业调监控,只能在偌大的小区内一条大路一条小路地找。
找了好久,整个小区都快找遍了,还是没有发现母亲的身影,最后只有一个黑暗的角落还没有找,这个地方的线路从台风坏到现在,由于很少有人去那里,物业也懒得去修,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
眼睛适应黑暗后,轻手轻脚地往围墙角落走去,如果母亲真的在那里,脚步声太大可能会打草惊蛇,那样的话再去找她可能又得花上一些功夫了。
然而角落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他觉得很失望,于是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准备离开这个地方,手电筒的光打在了花丛上,他看到本来盛开着的花已经损毁了不少,心想可能是熊孩子弄的,这年头的熊孩子还真是猖狂。
离开黑暗的角落后,他在一处灌木丛里发现了一对拐杖,这对拐杖和秦葭葭用的很像,同样的铝合金材质和同样的形状,他把拐杖拿到手上仔细观察,然后发现其中一支拐杖用马克笔写着一行字。
“QJJ,要早日康复!”
字写得很漂亮,也很像秦葭葭的字迹,那么“QJJ”有很大的可能性就是秦葭葭的拼音缩写,这么一想,龙斯袭吓到了,拐杖被这么随意丢弃,难道她在小区里出了什么意外?
龙斯袭记起了被损坏的花丛,那里可能有关于拐杖的证据,他刚想回去围墙角落,就想起了寻找母亲的任务,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头疼的问题:母亲和喜欢的女孩哪个更重要?
他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向父亲求援,叫父亲下来一起寻找母亲和秦葭葭,电话一接通,那边传来一声轻咳后说:“回来吧,你妈已经回家了。”
还没等龙斯袭说话,父亲就挂了电话,这让他十分尴尬,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母亲回去了,他就可以专心地去寻找秦葭葭了,此时她发生了什么还是个未知数。
龙斯袭重新打开手电筒,忐忑地走向围墙角落,在花丛旁的草地,他踩到了一些硬而脆的东西,手电筒一照,是些连着纱布的石膏碎块,还可以看出总体上有脚的形状。
连脚上的石膏都碎了,这下几乎可以确定秦葭葭已经出事,龙斯袭心急如焚,走向了刚才花丛的位置,用手去扒拉植株,发现里面竟然藏着一个人。
“尸体!”他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词汇,便心里一惊,吓得往后退去。
惊悚的是,一只白皙的手从花丛里伸出,紧接着爬出一个长发少女,少女发出微弱的声音:“快扶我!”
龙斯袭缓过神,赶紧扶她起来:“你还行吧?小妹。”
秦葭葭还有点迷糊,她没有理会龙斯袭,只是念叨着:“我的拐杖,我的拐杖。”
龙斯袭放在旁边的拐杖拿给她,她接过拐杖,说了声谢谢,然后往外面走去,没走几步就摇摇欲倒,龙斯袭将她公主抱,抱着走到石椅那里才放下。
“你干嘛?原……原来是你啊……斯袭,你妈说我勾引你,不让我跟你玩,你快走吧,被她看到的话我又要被她欺负了。”
“你这样子是我妈弄的吗?”龙斯袭的心情很沉重,他知道他的母亲不喜欢秦葭葭,但是没想过会下此狠手。
“嗯……”秦葭葭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再拍打着身上的泥土。
“对不起……如果我早点到的话……”
“又不是你踹的我,那是大人的错,不关你的事。”
“你还是那么善良,难道你就不怪她吗?”
秦葭葭终于哭了出来,她带着哭腔说:“她对我这么坏,我怎么会不怪她?但是我又能怎样,她是你的妈妈,难道你想让我报警把她抓了吗?”
“……”
“你回去吧,我跟我爸妈说我摔倒了就行,他们不会去找你妈麻烦的。”
龙斯袭心中充满了深深的自责,他所喜欢之人被他的至亲之人所伤害,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
“对了。”秦葭葭吸了一下鼻子,用手臂抹掉眼泪,“你能不能跟我哥说今天你带我回家了,我本来跟他约好明天一起回的,明天他找不到我就死定了。”
“行,额……那你刚才一个人回来的吗?”
“不……是,是一个人。”
“那下次不要一个人了,你找我一起也行,我可以保护你。”
“再说吧,本小姐命硬着呢,我休息够了,在花丛里被蚊子咬得浑身是包,痒死了,我得回去好好洗个澡,不过,幸好我没被‘抛尸’在水里。”
“我背你回去,你的腿又肿了。”
“我有个想法,你妈妈应该以为我死了,你带我去吓她。”
“我拒绝,她再坏也是我妈。”
秦葭葭站了起来:“那拜拜了,你听你妈的话吧,以后不要找我玩了,我也不找你了,青梅竹马的关系就此终结吧!”
“唉!行吧,我答应你还不行吗?”龙斯袭把秦葭葭扶回了椅子上,“那你要怎么操作?”
“我装晕呗,你再像抱尸体一样抱我回去,哦,是公主抱。”
“要是露馅了呢?不想再让你受伤害。”
“我想到一个不会露馅的方法,但是你一定要保护我。”
“什么方法?”
秦葭葭露出苍白的笑,右手伸向了肿胀的右脚踝,咬紧嘴唇,使劲捏了一把:“啊!”她痛得表情都挤在了一起,眼泪不断往下流。
“快停下,不要自虐。”龙斯袭赶紧拉开她的手,秦葭葭却双眼一闭,倒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么快进入状态了吗?敢对自己下狠手,你还真是个狠人啊。”
秦葭葭没有再发出声音,龙斯袭摇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就像睡着了一样,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算了,我会保护你的,有我在,你不会再受伤的。”
龙斯袭把秦葭葭抱了起来,从小径走到他家所在的住宅楼,他挑了一座位置比较偏的电梯,因为秦葭葭就是他邻居,如果他遇到了秦葭葭的家人,那就很难解释了。
出了电梯,确认走廊没人后,他走到自家门前,用钥匙开门进入。
客厅里,父亲面无表情地吸着烟,母亲神色紧张坐立不安。
龙斯袭把秦葭葭抱到了长沙发旁,父亲起身让座,他再把秦葭葭放到上面。
父亲掐灭了烟,皱着眉头问:“秦葭葭怎么了?睡着了还是晕倒了?”
“她本来就受伤的脚踝被重新踹了一脚,应该是疼晕了。”
“谁干的?这么狠毒?”
“这个得问妈,她可能最清楚。”
母亲慌张地说:“我又没碰见她,关我什么事。”
“我可看到了,我看到你把一个人藏进围墙角落旁的花丛里,你离开后我过去看,发现是葭葭,她怎么你了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
父亲叹了口气:“我说老婆啊,难怪你那么慌张地跑回家,你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干嘛一直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呢?她可是我师兄像亲女儿一样疼爱的侄女,我好不容易要升海风饭店的行政主厨了,你这样弄她,师兄会放心让我这样一个伤害他亲人的人担任那么重要的职位吗?”
母亲歇斯底里了起来:“你天天就想着升职加薪,你以为这小狐狸精有那么好吗?脾气又坏,成绩又差,性格像个男孩子一样,没心没肺的,要是带坏斯袭,让斯袭堕落了,你赚再多钱有什么用?”
“行了行了,你这些奇奇怪怪的理由一点都站不住脚,还是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吧,人家小姑娘就躺在这里,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死了好,以后就不用来烦人了。”
“妈!”龙斯袭很抓狂,“我看你才会带坏我吧,你以前三观多正啊,现在呢?思想这么扭曲,难道你们吵架吵得到正常人的思维都没有了吗?”
“……”
“她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你知道她的脚怎么受伤的吗?她在地铁站救一个快摔下电梯的老奶奶,结果自己却摔了下去,她的脚好不容易好了一些,你却把她的石膏给踩碎,让她的脚又肿了,你就是这么对待一个善良的人吗?”
“救人又能说明什么?希特勒还爱护小动物呢。”
听到这句话,父亲拿起烟灰缸,扔向母亲旁边的墙壁,玻璃材质的烟灰缸骤然炸裂,碎成无数碎块,母亲吓了一跳,对父亲怒目圆睁。
“行行行,你们就去跟这个小狐狸精过日子吧,我的地位还不如一个野丫头。”母亲绕过满地玻璃,冲向了楼上主卧,然后是重重的摔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