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梢头的乌鸦,那粗劣嘶哑的嗓子划破了傍晚的寂静,虽说是傍晚,但是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秦淮从披在岩牛两侧的粗布袋子里面,取出带着外罩的油灯,用火捻子点燃,挂在岩牛角上。岩牛跑起来很平稳,这油灯当然也是四平八稳。
突然岩牛的速度慢慢的降下来了,对着前方的黑暗里一个劲的发出“哞哞”的声音,这下子桓不凡和秦淮都紧张起来。
秦淮翻身下了岩牛,取下牛角上的油灯,桓不凡已经把云幡拿在手里了,口中念念有词,云幡上的银纹被依次点亮。
秦淮二人慢慢的向前面走去,这漆黑的冬夜里,官道上偶尔几股北风吹来,吹得人后背发凉。
“噼啪!”一个枯死树木的枝杈从树干上被风吹断,落在秦淮二人身边不远处,吓得两人一机灵,桓不凡一挥云幡,只见云幡上有一道电光闪过,击打在那个断枝上,断枝瞬间燃烧起来。
二人相视一眼,稍稍松了一口气,借着火光,前面的官道上并没有人影,空空如也。那这两只岩牛是怎么回事?
再往前面地上看去,模糊的看到一个人影蜷缩在地上,还有一小滩血迹。
二人走进一看,可不是个人嘛!
“好重的血腥味!”秦淮感觉有几分不对,稍稍的把油灯抬高了几分,只见不远处的官道两边,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具尸体,两边枯黄的草丛被鲜血浸染,血腥味冲天!
桓不凡脸色煞白,秦淮双手微微颤抖。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死人,鼠妖夺宝那一战,他们几个都在蕴灵湖边,蕴灵湖边的战斗,远远没有雨花堂外的鼠妖大群和前山弟子的血肉相搏残酷。
血迹尚未干,桓不凡忍不住扶着路边大树的枝干,呕吐起来。
秦淮早年在大江上见过一次江湖追杀,也见过闹市里的小混混打架斗殴,也算是见过血光,只是这一次自己成了亲身经历者,若不是午饭都消化完了,强忍着一口气,想必此刻也不比桓不凡好到哪里去。
憋住一口气,秦淮躬下身来,摸了摸那个蜷缩在官道上人的脖子,已经没有了心跳。
秦淮用手碰了碰地上的血迹,还没有凝结,提起油灯,四下查看,那七个人都已经死透。秦淮本以为可能是鼠妖所为,但是这些人一来身躯完好,没有被鼠妖啃食的迹象,二来伤口都不是爪痕状的伤口。
这七个人都是被一剑封喉。那个躺在官道上的身体没有明显的伤口,但是右手虎口有不薄的老茧,加上身边有一柄断剑,秦淮猜想应该是被人用大力震碎了五脏,内出血而死,也因此只有口中流出鲜血,身上没有明显伤痕。
这就奇怪了,官道官道,朝廷修建的大道。这都天下太平近百年了,又不是百年前的战乱不断,今日居然还有人敢在官道上出手杀人,尸体也不做任何掩盖,就这样直直的丢在道上。
“秦淮,我俩尽快赶去杨柳岸渡口,镇东大军下设了一屯人马,常年驻守在渡口边维护秩序。”桓不凡面色苍白,不过总算回过神来。
五十为一屯,屯长和各县押司、捕头同为从七品官阶。正七品就是各郡下属地方各县的县令了。朝中军政分开,互不干涉,也因此大小军政官员之间,有时候会因为职责范围重叠而常有摩擦。
“嗯,走!”秦淮二人快步走向岩牛,挂好油灯,绕开案发地点,快速朝着杨柳岸渡口奔去。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秦淮就看到了杨柳岸渡口的灯火。
二人走近杨柳岸渡口,一个高大的木质门楼映入眼帘,颇有几分军寨的意思。周围是一圈木桩围成的围墙,木质大门外还摆着四架军中特有,用铁皮包裹的木拒马。
看来鼠妖的事情确实闹得人们不得安宁,本该夜不宵禁的杨柳岸渡口,也安置了军中器械。
“来者何人?可是听雨山的除妖仙师?”门楼上有五位身着铁甲的军士,看着秦淮二人的装束和胯下价值不菲的岩牛,便出声询问。
秦淮借着门楼外明亮的灯火,摘下听雨山分发的除妖令牌,给门楼上的甲士展示了一下。
“阿虎,阿豹,下去给二位仙师开门。”这是一位比其他四个人高出小半个身子的男子,他说话时才站起身来,刚刚一直是坐着的。
二位甲士抬开铁皮拒马,让出一条道,秦淮和桓不凡牵着岩牛依次进入杨柳岸渡口,随即阿虎和阿豹又努力把拒马合上,已经是脸色发红,有些气喘,可以想象这一架铁皮拒马有多沉。
高大的年轻男子从门楼上一跃而下,激起一地灰尘。男子对着秦淮二人抱拳道:“二位仙师,在下钟人雄,是此地的屯长。”
秦淮和桓不凡也都一一抱拳,把自己的姓名告诉了这位虎背熊腰的年轻人。
“钟屯长,此去沿着官道,大约半个时辰的路程,有一处截杀现场,死了八个人,其中一个人是个练家子,被人用掌力活活震死,其余的七人皆是被一剑封喉。”秦淮看钟人雄说到。
“什么!”钟人雄大惊。无论是江湖仇杀,还是杀人夺宝,他驻守渡口这几年也听过不少,甚至还见过几回,只是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官道上大开杀戒,他倒是第一次见。
没有迟疑,钟人雄马上吩咐下去:“阿牛,你去营中把另外十个有马的弟兄都喊过来,另外阿虎、阿豹你们二人即刻渡河,去‘晓风县’通知张县令,这几天不怎么太平,路上小心。”
迟疑了片刻,钟人雄还是开口道:“拜托二位仙师,随我们再去一趟。”
秦淮没考虑,点头答应。桓不凡本想拒绝,那一地的鲜血,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快把胆汁都吐出来了,但是钟人雄一口一个仙师的喊着,自己心里听着挺美,这要是退缩了,自己第一次下山“惩恶扬善”岂不是虎头蛇尾,于是他也咬咬牙答应下来。
正当钟人雄向秦淮咨询一些伤口上的细节时,连带着阿牛一起,一共十一人,十二匹马,清一色的黄鬃马,马尾在夜晚的北风里面微微飘荡。
“留下四人在门口警戒,其余的和我走。”钟人雄安排完毕,那出列的四个甲士抬开铁皮拒马。
“驾!”钟人雄翻身上马,策马奔去,阿牛等人也都紧随其后。
秦淮一行十人,在漆黑的夜色里面渐行渐远。
钟人雄以前还是个普通甲士的时候就跟着镇东军的一位步军校尉进山剿过匪,亲手斩下过三位匪寨当家的头颅,又加上虎背熊腰一膀子力气,而且不是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很得那位校尉的赏识。于是第二年钟人雄就被提拔为屯长,驻守杨柳岸渡口。
钟人雄路上和秦淮二人聊起天,说起自己早年剿匪的事情,又说自己最大的梦想是进镇西军,可以有一匹自己的大宛马。
桓不凡好奇问他,为什么不是进东海水师,东海水师和西北铁骑齐名,而且你又深得镇东军一营步军校尉赏识,不比你远调西北来的方便?
钟人雄支支吾吾半天,还是阿牛替他说出来的:“老熊他晕船!前年东海水师就有意让他去带一个八十人编制的屯伍试试,哪想到,出海训练那半个月,老熊晕晕乎乎的在海上吐了半个月,东海水师又只好把他送回来了。”
阿牛的一句话把原本紧张的众人都惹得哈哈大笑,气氛也算是轻松了些许。
半个时辰过的很快,秦淮一行人很快便到了案发地,八具尸体还是那样散落在官道上,这一来一回一个多时辰,地上的血液都已经凝结,没有那么重的血腥味了。
桓不凡突然出声:“这个人我总觉得他哪里不对!”
秦淮顺着桓不凡所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那个死去的练家子,这个人此刻胸口衣襟大开,露出那致命一掌留下的一角掌印。
秦淮确信自己离开的时候,这个人衣物是完好的,因为秦淮猜想这个人是被一记和开碑掌相似的刚猛掌法击中,导致五脏受损,内出血不止而亡,并没有去打开那人的衣襟验证,因此袭击这个人的人,或者是数个人曾经回来过,而且是在这一个时辰之内回来过!
钟人雄让阿牛带着手下人四处看看,多加警戒,这样的凶人一旦再出手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钟人雄拿起那断掉的铁剑,借着岩牛角上的油灯仔细观察,随即开口道:“这把剑是被震断的,死者面对敌人来势凶猛的一掌,用长剑格挡,但是剑身被直接震断,这把剑的断口处细纹密布,断面上参差不齐,不似被利器切割的那么齐整。”
桓不凡接着说:“养气境界的真气内外循环只是炼气,只有铸罡境界才能做到真气外放。也就是说出手之人,至少是一位铸罡境界的好手,内力深厚,掌法刚猛,而且一击必杀。”
秦淮观察另外七位死者的伤口,开口道:“这七人被一剑封喉,尸体呈现半圆形四散倒地。”接着秦淮向后退了几步立定,接着说:“也就是说,这个出手的剑客,大约站在我这个位置出的剑。”
秦淮抽出自己的精铁剑,手臂伸直盯着剑尖看了看。
钟人雄明白了秦淮的意思,开口道:“三尺青锋,按照秦兄弟的站位,即使是五尺长剑也划不到那七个人的喉咙。江湖上有天赋神力,使用巨剑的修士,若是巨剑,则和刚猛的掌法一样,这七个人的伤口就不是这样的整齐划一。所以说,出剑的人也至少是一位真气外放的铸罡境界好手。”
秦淮依次看过七人的伤口,思量片刻:“这七个人的伤口整齐划一,都是被割开了脖子上的动脉,流血不止而亡。奇怪的是最右侧的死者伤口在下巴下方寸许处,最左边的死者伤口在脖子中部。伤口自右上向左下倾斜,这个剑客很可能是个左手剑。”
钟人雄微微点头,开口道:“不过也不能排除,这个剑客用右手剑有意为之,故意制造自己是左手剑的假象,好迷惑官府的调查方向。”
秦淮走近那个死去的武者,看了一眼他的大开衣襟,很显然被人搜过身,至于那个人究竟有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却是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