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待楚沐嫣和柳姿紊睡下,白秋絮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出去。今夜月色极好,此处又在云海之巅,借着月色银辉,白秋絮仅用一双肉眼便能看清高高低低的山峰和流云。夜风柔和,撩起她耳边碎发,白秋絮甚有兴致地打量脚下三步宽的木道,想起楚沐嫣和柳姿紊拼了命阻止她踏出房门的模样,不由失笑。
凡人小姑娘没有上过高处,自是被吓坏了,也怕她被吓着,所以不敢让她看。这种无微不至的体贴和关怀,意外的温暖人心。
登高望远,月辉星灿,凉风习习,白秋絮登时觉得心间一片清朗,灵台清明,烦恼尽去。她不畏惧这隐于夜色的悬空木道,迈开了步子前行,别有一番看淡生死的潇洒。
狐狸蹲坐在距离小木屋不远处的木道拐角,身上撒满月华。它抬头望月,绒毛在风中飘动,目光寂寥,看上去有些孤寂萧瑟。它眼角余光看到白秋絮过来,待她走进,道:“跟我过来。”
白秋絮自然跟上。
狐狸领着她走出木道,在山道上七拐八拐,将她带到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处。山洞前有茂盛灌木丛,遮住了半人高的洞口,让人觉得这里只有崖壁,很难发现。白秋絮弯着腰跟着狐狸一头扎入灌木丛中,因为洞口通道狭窄,不得不弯腰弓行,走了一截,豁然开朗,竟是个天然的石厅。
石厅不大,干净且也干燥,狐火在石厅四周燃烧,充作烛台。火焰跳跃翩跹,想必洞里也有别的通气孔,是空气流动所致。在石厅正中间有一个干草鹤羽搭建的狐狸窝,看向子像是新搭建的,有点像鸟窝的形状。狐狸自顾自走到狐狸窝里,打了个哈欠,道:“小地方,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白秋絮打了个哈哈:“狐君哪里话,不知狐君深夜叫我前来有何要事?”
狐狸没有回答,仿佛在思考什么,随后抬头凝神盯着白秋絮,狐眼目光锐利,仿佛要刺破人心。白秋絮只觉得一把钢刀扑面而来,将自己拆皮挫骨后按着顺序摆在狐狸面前,浑身不自在。狐狸凝神看了白秋絮一会儿,忽的起身,走出狐窝,走到白秋絮面前,四爪伏地狐首深伏,给她行了个大礼。
白秋絮冷汗“刷”地就冒出来了,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完了完了,他知道了!
“狐、狐君……这是……”
行完一礼,狐狸又回到自己窝里,盘了个舒服的姿势,道:“你是凡人,本当不起本尊大礼,你对本尊有大恩,但本尊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什么谢礼来,自当先行礼作谢。”
白秋絮一颗心终于又跳回去了。放松下来她才发现,刚刚那短短的一瞬竟吓得她后背都湿透了。
“你这么怕我作甚?本尊不吃人。”
“小的只是小小凡人,担不起您老大礼,怕折寿,怕折寿……”白秋絮继续打哈哈,假作漫不经心问道:“不知小的对您有什么大恩呐?”
“我本不该告诉你。”狐狸顿了顿,道,“但你护住了这颗妖心,我不该忘恩负义,思虑良久,决定告诉你。”
白秋絮一愣,指着自己的胸口疑惑道:“妖心?”
托这些年她做白大娘子的福,别的长进没有,演技却是大有长进。白秋絮一看狐狸仍旧是那副高高在上不讲她放在眼里的嘴脸,便知道自己的演技已经很过关了。
“是,你身体中跳动的乃是一颗妖心,本不属于你,但若不是你,此刻本尊早便保不住了。”
“怪不得,我们第一次交谈时,你提出要我的心……”白秋絮恍然大悟,原来白苍泽只以为她是盛装妖心的容器,这便好办了。又问道:“不是我的,那是谁的?”
狐狸垂眸,眼中似有悲伤,道:“这是我妻子的。”
妻……妻子?
白秋絮只觉得又回到证帝那日,滚滚雷劫在她头顶炸开。她什么时候成白苍泽的妻子了?这厮拒绝她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难道又是什么见鬼的“职责所在”?
可是……心里仿佛有什么死寂已久的东西又开始活了回来。
白秋絮差点崩不住自己的表情,只一个劲儿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过是职责,不过是职责,白苍泽不过将陪伴她当作职责!娶她,定然也是她陨落后十二妖王又达成什么共识,让白苍泽负担起的职责!
白秋絮咬牙切齿道:“狐君对您的妻子还真是情深意重……”
“我们相濡以沫千年时光,自然情谊深重。”
白秋絮表情彻底崩坏,她怕被白苍泽发现端倪,赶忙背过身捂脸调整心态。相濡以沫千年时光?算算时间,她认识白苍泽确实将近千年,可这里头没有哪一天是像他说得那样“相濡以沫”过啊!
如果真如白苍泽所说,那千年时光她们相濡以沫,那她和容天那几百年算怎么回事?出轨吗?
“你怎么了?”狐狸问道。
白秋絮欲哭无泪,总不能说是被你胡说八道吓的吧?只得闷声答道:“狐君情深意重,我感动不已……”
狐狸便大度地任她感动,还感慨道:“没想到你一个凡人小女子,也是至情至性之人!”
至情至性白苍泽你全家!白秋絮从未见到过白苍泽还有这样胡说八道的一面,她印象中的白苍泽容貌昳丽,殊色无双,气质高冷、清疏却妖异,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对她从来都是冷冷淡淡,除了必要的日常对话,从来都不肯再对她多说一个字……可现在他竟然说他们情谊深重!
聊不下去了……聊不下去了!
若不是白秋絮曾和白苍泽狐身相处百多年时光,才让她只消一眼便能确定其身份,白秋絮都要怀疑在这里的不是白苍泽,而是他们家另一只没脸没皮以下犯上到被流放五百年的骚狐狸!但那只狐狸并不是白毛啊!
白秋絮不想再往下聊,决定直入主题,争取早点回去睡觉:“狐君命我前来不知还有何吩咐?”
回到主题,狐狸又变回那个清清冷冷的白苍泽。它道:“叫你来,不是有什么吩咐,而是打算再和你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算算,你还欠我一笔账没还,本尊带你们离开那吃人的林子里,该你跟着本君走。”狐狸甚是漫不经心问道,“你可想修行?”
这个弯转得有点急,白秋絮略略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她想不想修行吗?那当然啊,不然她要靠一双脚走到西牛贺洲的极西之地去?
狐狸只扫一眼白秋絮,便明了她的意愿,不待她回答,就道:“可你身负我爱妻的妖心,怕是灵根不显,这里的人可大都是修行灵根的,至于不修灵根的法门,本尊替你查了查,似乎没有适合你的。”
狐狸看向白秋絮,狐眼中戏谑意味甚浓:
“怎么办?你恐怕不能修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