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莺和柳环环缓步前来。
说实话,柳莺莺柳环环虽然还未长开,但见着那巴掌大的小脸,就已经能预见她们长大后的美貌。
还是双生一模一样的姐妹。
这份美貌再加上这样的心计……白秋絮的心沉了沉,大伯母的动作也太快了。
“见过大表姐,给表姐请安!”
双生姐妹齐齐曲膝,礼仪周全地给白秋絮请安。一模一样的容貌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跳舞一样,引得院中众人侧目。
白秋絮余光撇见了,微微皱眉,这也太没规矩了些。留音最懂她,只一个小小的动作,留音悄悄退下,沉着脸去院子里了。
白秋絮微微一笑,既不亲热也不过分客气,道:“两个表妹来了,坐吧。”
两姐妹对视一眼,依言坐下了。立刻有小丫头端茶奉水,茶水都是不烫不凉,恰好入口的温度。
“我正等你们呢。”白秋絮不耐绕弯弯那一套,挥退左右,开门见山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两姐妹俱是一愣,握着茶杯,指节微微发白。
柳莺莺一副不解的模样,道:“大表姐……什么意思?我们不懂。”
白秋絮不说话了。着姐妹俩一样的容貌也就罢了,偏还一样衣饰,一样的妆容,她可认不出谁是谁。
白秋絮低头轻轻吹去茶杯上的浮沫,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看着姐妹俩,眼底如同深不见底的井口,黑洞洞的,让人心口发紧。
姐妹俩年幼,却都是聪明人,对付聪明人不需要那么多话,一句就够了。
白秋絮轻轻说:
“是我让祖父同意的。”
聪明人有一点不好,多思。
白秋絮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入了姐妹二人的耳朵,经过抽丝剥茧,又组出无数的意思。
姐妹二人的脸色陡然白了白。
同意?同意什么?同意接她们入府吗?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不同意,她们也要离开,重回柳家的泥潭中吗?这意思是,她们的去留,就掌握在眼前这个同样年轻的表姐手中?
柳莺莺和柳环环的睫毛颤了颤,既然如此,那就一不做二不休除了……不,不行,这样根本就……那就只能是……
见二人神色,白秋絮摇头谓叹,这还是太年轻啊——浑然忘记自己也只长她们一岁多。
姐妹二人不约而同地涌上相似的想法,又不约而同地放弃。因为她们悲哀地发现,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她们无能为力。
二人站起身来,齐齐朝着白秋絮跪下。这是打算承认了。
她们以为白秋絮早早就查明真相,很怕,很慌,很绝望,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殊不知,她们的表现只是证实了白秋絮的猜测——只怪柳姿紊对她们太狠,自幼时起就在她们心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可怖种子,让她们对“姐姐”连反抗的心思也生不出来,就算逃离了嫡姐魔爪,这种阴影也会躲在噩梦里,伴随她们一生。
柳环环率先放弃抵抗:“表姐是怎么知道的?”
柳莺莺接着问:“表姐要我们怎么样,赶我们走吗?”
“你们还没有资格问我。”这俩人没分清主次吗?白秋絮觉得有点好笑,道,“从头到尾说给我听听,这么大的计划,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说实话,白秋絮也暗暗心惊。
谁能想到,闹得满城风雨的大事,竟然出自两个年纪尚小又无依无靠的庶女的手笔?而且每件事情都发生得十分自然,顺理成章,若不是白秋絮突发了个奇想,也不会将这两个伶仃的少女联想在这上头去。
“母亲和嫡姐一直不喜欢我们……”
整个事件,从策划她落水开始。
柳莺莺和柳环环早就想摆脱嫡母和嫡姐的阴影,奈何,她们的生母早死,生母娘家也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家,二人无依无靠,也无去处。
姐妹二人无意中听见嫡母打算把她们送去讨好京中贵人的事情。这成了整个事件的导火索,导致姐妹二人不得不奋起逃离。
其实,京中再不讲体面的人家,也做不出送庶出女儿去讨好别人的事情,太自轻自贱了,可白氏不同于别人,在她心中,庶出的孩子和他们的生母一样,都是玩意儿而已。
去哪里呢?姐妹二人多番思索,将目标定在了相爷府。这是嫡母的娘家,去相爷府也相对名正言顺些。
怎么去呢?姐妹二人根据多年零星听到的消息,和自己对朝局形式的判断,居然得出一个正确到惊人的结论:白秋絮将来是要入宫的。
这个定论看似毫无作用,对姐妹二人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为什么?因为白家少女孩儿,这一辈的女孩儿只有白秋絮和白秋灵。白秋絮自幼按着严格的宫廷规矩教授长大,白秋灵却因为有姐姐在前头顶着,反而松懈。几次接触下来,姐妹二人又得出一个判断:白秋灵入不了宫。
根据有二,第一,白秋灵单纯天真,毫无心计城府;第二,白秋灵的娘刘氏是个能干的,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入宫。
剩下的,只要干掉白秋絮,就是她们的机会了。怎么做呢?眼前有个现成的机会,她们一心想嫁给沐恩侯世子的嫡姐,得到了沐恩侯府的请柬。
沐恩侯府连柳府都请了,没道理不请白府。而白府对外交际的主力军是刘氏和长孙女白秋絮,所以白秋絮一定会到场。
撺掇嫡姐在宴会上动手并不是难事,她心里有欲望,有欲望就有破绽。难点在于,如何不着痕迹地让蠢笨的嫡姐策划出一个能够成功实施的方案?这是整个计划中最困难的地方,姐妹二人日思夜想,为此生生瘦了一圈,终于成功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柳姿紊有一个习惯,出门一定要带一个庶妹,让庶妹当众伺候她,并以此为乐。她就是要证明,庶出孩子下贱得不值一提!
这方便了姐妹二人。不论姐妹二人谁去,都会负责把白秋絮引到现场,阻止嫡姐,让白秋絮和沐恩侯世子落水。沐恩侯世子身份尊贵,生得也俊俏,据闻德行也出众,和白秋絮门当户对,两家对于这桩婚事肯定也乐见其成。
“……就是这样。”
听完整个事件的策划,白秋絮疲倦地合上双眼,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息。
她觉得还是很有必要感谢一下柳姿紊,感谢她眼光还不错,没挑个歪瓜裂枣三观不正的男人喜欢,不然她再不愿,迫于礼教也得委身下嫁。
所有人都以为柳莺莺是柳姿紊的替罪羊,其实,柳姿紊才是真正的那只替罪羊。
“表姐,我们知道对不起你,但我们只想自保!”
说句实在的,白秋絮也是这件事情的受益者之一,她逃离了入宫的命运,因此她对这姐妹二人没什么好怨恨的。
在立场和利益面前,对错不是那么要紧的。
可白府将要交给这姐妹二人的不止是庇护,还有白府的半壁江山,实在容不得白秋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事还有疑点。”白秋絮食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白府是我姑姑的娘家,表姐的外家,难道就不是你们的外家了吗?”
“表姐不知。”柳莺莺凄然一笑,“只有在我们有价值时,白府才真正是我们的外家。”
白秋絮的心中微动,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别开头,说出的话却十分残忍,刀子一样直插人心口:
“我不信你们。你们说的话自相矛盾,既然不愿意做玩物,入宫和去那贵人府上,做得都是玩物讨好人的事情,有甚分别?难道说你们大费周折,只是为了入宫去做玩物?”
“不……不!不!”柳环环膝行上前,神色十分激动地辩解道,“表姐!表姐!宫廷……宫廷对我们来说,是唯一公正和自由的地方了!外家扶持我们,我们也会全力回报外家,绝无二心!绝无二心啊表姐!”
柳莺莺也上膝行上前,和柳环环一起哀求白秋絮。
白秋絮默了默。不得不说,这两姐妹十分懂人心,明白她要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她们口口声声说绝无二心,并不能让白秋絮信任她们。反而将其利害关系挑明,白家扶持她们,她们回报外家,大家都是同一立场,利益一致,白秋絮才会相信了她们。
人心不可靠,这种靠计谋争取来的结盟更不可靠,唯一可靠的只有一个,利益。
没有永远不变的敌人,只有永远不变的利益。这可是振聋发聩的千古真理。
白秋絮起身,弯下腰一手托着一个扶起姐妹俩。
柳氏姐妹就着她的手,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子来。哪怕已经跪的双腿发软,也不敢表现出来,强撑着站直身体。
“两位表妹妆乱了,请到内室整理整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