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气,骄阳似火,丰子镇派出所一间办公室的两名办事员正感到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长条形的塑料门帘突然被掀开了,一张苍老而又疲惫的蔫黄瓜般的脸探了进来,灰黄的眼珠怯怯地盯着屋内。
“嗯?喂……”办公桌后面的眼镜男显然有点猝不及防,如果可以给出一百种假设,那么,这么多的假设里也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一张逆来顺受唯唯诺诺的老农民的脸,怎么会出现在派出所的办公室里。
“有事?进来……进来坐下说……”
办公室里另一位长着龅牙黑脸膛的办事员站了起来,他打着哈欠像梦游一般向站在门口的人招呼着。
进来的人也无异于梦游中,跌跌撞撞地挪了进来,哀伤的眼神被层层惊恐遮掩,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门边的一把椅子,试探性地将屁股挨了上去。办公室里的眼镜和龅牙也以最快的速度切换到了工作状态。
“姓名?年龄?”
“弓大胆,69。”
“家庭住址?”
“丰子镇留香村。”
“啥……啥……啥事,你刚才……嘟嘟……嘟嘟囔囔?”眼镜龇牙咧嘴地望着这个名叫弓大胆的老汉,一脸的轻蔑和不耐烦,所以一张口就结巴上了,“说……说……说清楚点……”
“……老鬼,那个老鬼怀疑我把大丫头强奸了……”弓大胆捏了把鼻涕,缓缓说道。
眼镜和龅牙都同时愣在了那里,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翻江倒海,气吞山河,这一阵大笑之后,他们才算是完全清醒过来,当他们的目光再次投向几米之外的弓大胆时,弓老汉毕恭毕敬严肃认真的神情倒让两位办事员有点不好意起来。
“稀奇事啊!老汉,”龅牙边说边向弓老汉走了过来,“我在这呆了20多年了,从来都是被强奸的来告状,你……你这强奸的人来告状,还是头一次……自己告自己?不太合乎逻辑。”龅牙脸上始终挂着笑意,他开始劝老汉,“回去吧,这大热的天,不如在家呆着。”
“他们咬定我是强奸犯,我冤枉。”
“他们?他们是谁?”
“老鬼,黑狼,还有毛驴,——一只被我老伴宠坏了的蠢驴。”
“嗯?咋……咋听上去……像是动物园里出的事……”
“没有,就在我家里。”
“他们到底是谁?”
“毛驴是我女儿,抱养的,一个月零四天就抱来了。黑狼是给她招的上门女婿。老鬼是女婿他爸。”
“哦……他们说你把谁强奸了?”
“大丫头……”
“大丫头是谁?”
“大孙女,半年前他们从外省带来的,是个弱智……”
“唔……唔……呃……”龅牙绕着弓老汉转了几圈,他叹了口气,用纸杯子接了一杯纯净水递到老汉手里,“把情况再说具体些,喝口水……慢慢说。”
弓老汉举杯一饮而尽,喘了几口气又接着说道:
“我跟老伴,就这么一个养女。十八年前的端午节,我给女儿办了婚事,女婿是邻村人给介绍的,外省人。没想到,结婚不到一个月,女儿女婿就走了,没有一点音讯。后来女儿大肚子回来了,生下二孙女又走了,这个孩子我跟老伴带,今年也上高中了。半年前,也就是2016年春节前,他们回来了,一大家子人,毛驴,黑狼,老鬼,大丫头,还有一个刚学走路的小孙孙……”弓老汉扭过头悄悄在脸上抹了一把,汗水和眼泪已经交织在了一起,他叹了口气,“老伴没少替女儿掉眼泪,这些年想娃想的,她眼睛也不好了,耳朵也不好了,整个人都痴呆了。现在回来了,老伴确确实实开心了几天,我也一样,人老了,都希望子女在身边……唉,谁能想到……那头蠢驴坏了良心了!回来后,他们给我按排的活就是照看弱智,那傻丫头也有十六七岁了,经常一丝不挂乱跑,实在没办法了就锁在屋子里,从窗户挖个洞,递水递饭,有时候还得给喂药丸……有时候半夜跑了,都是我去找……唉……我料想会有这么一天的,迟早都会来的……”
弓家老头成了活脱脱的祥林嫂,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最后直到老泪纵横,双手如筛糠般地颤抖起来,办事员叫停了几次才算结束。龅牙将一包面纸搁在老头面前,安慰道:
“这些属于家庭内部的一些矛盾纠纷……你先回去,我们随后调查一下,你可以记个电话,再起冲突可以打电话,一天24小时都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