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从来都是这样，同是天资出众风姿卓绝的女子，有的沦落风尘，受尽苦辱；有的高高在上，有的锦衣玉食、富贵无忧；有的命途多舛，甚至一生苦难。
只是这春华楼内的女子，哪一种也不属于，尽管也锦衣玉食，却如同笼中的鸟雀，际遇生死，皆在别人的手中，半点也由不得自己。
无峰自然也怜悯，确实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多给她们些自己并不缺的，让她们多谢满足，日后也多些依仗。所以几杯酒的时间过后，一曲歌舞停歇，亭中的舞台上，多出了一小座火红玉山。玉山上石块有大有小，小的拳头大小，大的猪头大小，品质都极高，也给这通透的凉亭多了些暖意。
众人惊讶无比，红也立刻高兴的从无峰怀中跳了起来，招呼着众人开始分这玉山，好不欢快。虽然分的不均，有人多些有人少些，却没有人在意和争抢，谢过红之后又一一到无峰面前拜谢。无峰懒得惹这种麻烦，也是此刻他所扮演的角色需要，只是闭着眼睛点点头，没有对任何人多加辞色。
此刻正是晌午，天色清明，虽然有些寒冷，但这里没有一个人怕冷，也没有谁觉得冷，不论是心理，还是身上。反而都是一脸的红晕，喜气洋洋，喜笑开颜，与红更显亲热。当然不乏有人刻意讨好，也都是真心感激，红自然知道，也与众人都很亲近。
就在这春华楼内，前楼的一个窗扇旁边，一男一女两个少年站在窗后，一个一身白衣，一个一身红裙，看着院中发生的一切。这已经不是第一天了，这几天只要无峰和红在后院的亭子里吃喝玩乐，两人就会在这里看着。一开始的时候只有少女，后来少年也来了，两人对面而立，都一言不发，但少年眼中有红裙一抹，少女眼中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个有些气运的散修而已，就算有仙宝在手，也不会长久。”
“只是一群被豢养的金丝雀而已，一点希望便让她们欢喜雀跃至此，何其可悲。”
“这是天命，不可抗争，越是抗争，就越会为天道所弃，结局就越是悲惨。”
女子轻笑一声，有些嘲笑的意思，依然没看少年，淡淡的说道：“敢自比天道，你师父知道吗？”
少年眉头微皱，却没有露出太多不悦，似是在劝说道：“人在大势之下，破不了，这大势便是她们头顶的天道，也是我们每一个人头顶的天道。如果逆势而行，冲不破大势，一样也要遭天谴。”
“你是在劝我顺从？你知道这没用的，我不是她们。”
少年有些急，刚想要说什么，女子忽然换了一张笑脸，妩媚娇艳，光华灿烂，让少年看的呆住了，如痴如醉。也不等少年反应过来，女子跨过两步，双臂挽住了少年的右臂，显得分外亲近、和谐。
几个呼吸过后，两个老者忽然出现在一对少年那女的身后，一前一后，都仙风道骨，好似仙人。站在窗前的老者正是王书圣，站在王书生生后的，正是尊首，也是五行宗太上长老程万山。在场的都不是外人，程太上也没有掩饰身份，而且一会，程太上也不打算再现身。
“哎，暴殄天物，何其可惜。”
一露面，王书圣只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就叹了口气说了这样一句话。其他人都不明所以，以为说的是那些被分走的火灵玉，程太上则呵呵笑着说道：
“只不过一些火灵玉，先生何必在乎这些俗物。”
王书圣没有多解释，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细细回忆着刚才那奇特的神魂波动。只是那波动消失的极快，王书圣也只能确认，那不是人或者什么灵兽神兽的神魂波动，相差甚多，只能是器灵。
“确是有灵的神器，看来此人没有扯谎，倒也不枉我来这一趟。”
王书圣肯定了，站在身后的程太上也点点头说道：
“方才那个神魂波动确实奇特，应该是那神器的器灵，只不过太过孱弱，恐怕受损不轻。据春华所言，此神器不仅器灵受损，神器本体也有破损，虽看不出什么，但应该非虚。”
“她虽修为有损，但眼力不差，若是也看不出什么，应该是器灵之故。”
“先生所说应该不差，一件神器，又怎么能让一个凡人看出自身破损。”
两个老者都专注的看着无峰，一对少年男女则站在一旁不说话，因为他们插不上嘴。不过这些话两人都听到了，自然也能猜到，王书圣一定会见亭中的人，也一定会收他入天下阁。只是还需要考验，还需要试探和测试。
“小满，你见过他，觉得此人如何？”
小满微微低着头，鼻尖全是身旁少女身上传来的幽香，自陶醉其中，也分外珍惜这段不会太长的时间。师傅问话，小满随即醒过神来，皱眉思索片刻说道：
“一介散修，狂傲阴狠，虚伪不实，奸猾贪生，难成大器。”
王书圣颇有些意外，因为小满并不喜欢亭中这人，不过王书圣并没有说什么，又问道：“婉清，你觉得这两人如何？”
小满身边的自然就是叶婉清，容貌与一年多前并无变化，但修为增长不少，否则也不会提前察觉到王书圣两人的到来。王书圣有问，叶婉清自然不能不回答，眼帘低垂沉思片刻，笑着说道：
“女子一身精气并不充盈，身有死气，虽容貌身姿无异，恐怕命不长久；一身媚术已近天成，虽然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看似热情奔放，但行为怪癖，应是过往经历至使心神受创，此生难愈。不过此人天资不俗，心志坚定远超常人，有那般经历仍未疯魔，未来或有变数，晚辈不敢妄测。”
王书圣颇有些惊讶，但暗暗点头，接着问到：“那这男子呢？”
叶婉清自然是有意不提亭中的无峰，王书圣又问，叶婉清则很是直接的说道：
“不近女色，非不喜女色，或因那女子之故，或因眼光太高，看似冷酷无情，但心中自有情谊。能得神器认主，自然不是凡类，雷霄门长辈出手相救，传授功法秘术，也大概是此因。这几日观察，更觉此人行事谨慎，进退有度，心思也分外深沉，喜怒无色，绝不简单。如果他真的想要投靠，自然无碍，如果书圣大人忌惮或者不放心，更需要早做打算。”
叶婉清说完，与她贴身而立的小满显得有些不高兴，却没说什么。王书圣只是不住地点头，更注意到了身后两人的神色，却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叹了口气说道：
“此子气运，真是非同寻常，就算当年那个无界山的余孽，也没有他的造化。只可惜，那人非死不可，但是此人不同，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也必须在我天下阁内。”
王书圣这话一出口，不论是小满还是叶婉清，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小满很不高兴自己的师傅又重提无峰，而叶婉清则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无峰的死而心中不悦，还是因为自己与自己的命运被师傅当做筹码交换而不悦。
“师傅，您何必重提旧事。既然此人有如此气运，又心思难测，难以控制，何必留着！”
王书圣对两人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心中有些为难，因为自己爱徒和叶婉清的关系一直没有变化。小满天资聪颖，是个修行的天才，王书圣自然喜欢非常，否则也不会强行留下叶婉清在小满身边。本以为两人会因为时间的推移，关系也会有所进展，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其实王书圣心中早有推测，知道事情一定会是这样，但凡人杰，都心志坚定。小满和叶婉清虽年少，却都明白各自心中所向，也都不是可以轻易改变的。就算两人的婚期定下了，就算两人真的能在一年之后成婚，皆为夫妇伴侣，心却不在一处，也不会有好的结果。
不过王书圣还是不打算改变心意，因为小满是他的弟子，唯一弟子。站在窗口旁又看了亭中的无峰与红一会，其实也是在考虑如何帮自己的徒弟一把，想的差不多了才说道：
“小满，去请李峰长老和他的道侣来听风楼小坐，婉清，随我来。”
小满当然不愿多理会无峰和红，但也不敢违抗师命，只得应了声是，怅然若失的下楼而去。小满刚一离开，王书圣与程太上和叶婉清就消失在了窗前，自然是回了听风楼。
听风楼，三楼的一间静室，颇为宽敞豪华，也是三楼最好的雅室，无峰曾经来过几次。这间雅室的摆放布局与以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只不过茶杯茶壶换了一套新的，飞鹤流云，很是高雅。
王书圣靠窗而坐，程太上坐在对面，叶婉清站在桌旁，谁也没说话。叶婉清知道，王书圣把自己带过来定有话说，自然不会走。王书圣与程太上同饮了一杯茶，王书圣才慢条斯理的对叶婉清说道：
“你对婚事不满，亦不喜小满，我都知道。但小满尚未长成，将来未必不能趁你心意，又何必一直据他于千里之外？”
叶婉清自然知道自己瞒不过，也没有在假装什么，很是直接的问道：
“书圣前辈，您是希望小满终成我喜欢的人，还是希望小满成为您喜欢的人？您是希望小满终有极高成就，还是希望他终为一代情痴情圣？”
听到叶婉清如此问，王书圣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因为叶婉清的话很有道理。就算自己可以算是本领通天，教出的徒弟也不错，天资更好，但身边的女人却可以给他更大的影响。这不是叶婉清的威胁，而是事实，如果小满一直把心思用在叶婉清的身上，必定影响将来成就。
飞升成仙还是坐地成情圣，纵横天下还是守着一个女人成痴，不论是家长还是师长，面对这个选择的时候，都知道该如何选。
而且，王书圣也没有想到，叶婉清居然两句话就说动了自己，让自己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情。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太难处理的事情，一杯茶倒满，王书圣便说道：
“当初让你在小满身边，一来是小满喜欢，二来那本手札你师父正需要，三来，你对那无峰有些情谊，恐你因此想不通，日后再生出麻烦。”
“第四，把我控制在手边，再把婚约传扬出去，若无峰未死，定会显露行踪，若无峰已死，他的二弟或许也会有所行动。书圣大人把李老前辈囚于困龙谷内，不也是怕他将实情透露出去吗。”
听着叶婉清的话，王书圣不禁微微点头，因为她说的对，就算无峰已死，无界门也再无后人存活，始终还有一份秘典存在。现在许多人都在修习无界秘典，尽管只有三篇，但应该就是无峰知道的全部。若还有，或者有什么无界秘典的线索，大概也只有钱佑甄知道。
所以雷霄门有存在的必要，只有雷霄门安全，相关的人才会放松戒心，一切也都会在掌控之中。
“你说的不错，无界秘典很重要，所以和无界门唯一弟子有关的所有人都很重要。所以你也很重要，但我与你师傅是旧识，有些情谊，若你坚持不愿，我这个长辈也不好勉强。”
王书圣这话不像是在哄骗，而且也不需要哄骗一个后辈，叶婉清知道，也立刻接着说道：“但书圣大人依然不放心，怕我一时糊涂，坏了书圣大人的安排。”
王书圣点了点头，很是坦白的说道：“不错，年轻人，总是将一个情字看的极重，你要修无情道，却更要先生情入情，能否斩断，却并非定数。既然你不愿继续与小满的婚事，我不勉强，但你不可离开听风楼，直到荒域之事开始，再与小满同行。到时候，我自有安排，若此行无事，待到婚期过后，放你自由。”
“您还要我嫁给小满？”
王书圣点点头，接着说道：“拜过堂，你于玄女门玄天潭内静修十年，再出来，便是自由之身。”
一听这话，不仅是叶婉清的眉头皱了起来，就连一旁的程太上都很是惊讶，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叶婉清并不愿意，不论是与小满真的拜堂，还是在玄女门的玄天潭闭关十年，前者让她心中不喜，后者只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王书圣也不急，自顾自的和程太上喝着茶，等着叶婉清做决定。叶婉清思索片刻，也知道自己其实别无选择，不论是婚事，还是之后十年的幽潭，但她还是想试试：
“书圣前辈，我可以帮到前辈，也可以帮到天下阁，比如，就要来的那个散修。”
“此事我自有安排，不必你处理。而且你与小满有婚约在身，若再让你用美人计，我的颜面何在，小满又该如何看我这当师傅的。好了，此事就这样定了，他们也该到了。”
王书圣的语气不容置疑，叶婉清也无可奈何，只能转身离去，只是房门打开，小满已经带人到了门外，变换了容貌的无峰和红也正站在小满的身后两侧。
一看到叶婉清，小满绷着的脸立刻有了笑容，很是温柔的问道：“婉清，你去哪？”
说着，小满的双手就欲握住叶婉清的双手，因为两人总是要在师傅面前表演一下亲密无间，也只有这个时候，小满才能拉起叶婉清的双手。但此刻，叶婉清并没有再继续表演下去的必要，直接把双手背在了身后，很是冷淡的说道：
“书圣前辈正在里面，你带他们进去就好。我还有事，就不陪着了。”
说完，叶婉清绕开三人，就要去楼下。再次见到叶婉清，真的叶婉清，无峰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激动，也只是看了一眼，深觉惊艳。只是见到小满和叶婉清的关系并不好，无峰心中一阵暗爽，目光自然收回，嘴角撇出一丝笑意。
无峰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只是看了一眼，但是站在无峰一旁，显得有些紧张和无措的红却呆住了，怔怔的看着一身红裙，显得分外娇艳迷人的叶婉清问道：
“妹妹是这听风楼的？要是早知道这里有妹妹这样一个仙子，我一定先来这听风楼坐坐，早些认识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