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惜“真”

“难得糊涂”，作为洒脱、气度的同义语，早已成为人们奉为圭臬的生活信条。它不只是要人消极的明哲保身，典出板桥先生，原本就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人生智慧。惜乎不敏昧于此道，不特“糊涂”、洒脱不来，时或还被友朋责之“太过认真”。“认真”不为贬抑，冠以“太过”则不免迂阔或偏执之讥，至少有善意责难的意味。然而，自忖行事，“过”固有之，“不及”也每每有之。深知平日视事衡人，许多该认真的轻忽、草率了，只该敷衍、轻慢的反而认真、执著了，所思所为常在过与不及间，鲜能允执其中。为此，时常把自己搞得十分尴尬、狼狈。

其实，就为人处世而言，要认真，最难的我想还不是处事，而是待人。待人要真诚，一须交心，即“推心置腹，开诚布公”（张九龄《亲贤》）。二须无私，“施人慎勿念，受恩慎无忘”（萧绎《金楼子·戒子篇》）。不过，这须有个前提，即首先要“知人”，要看对象，看是什么人，真诚是绝不可施诸恶人的，此所谓“知人则哲”（《尚书·皋陶谟》）。然而“知人”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须审慎甄别，需假以时日。知人之法，在于责实。而从自己说，要明哲，要理智。但事实上，“靡哲不愚”（《诗经·大雅·抑》） ，聪明人也还难免有愚昧的时候。这多半是因情性淆乱心智，“己好则好之，己恶则恶之，以是自信则惑也”（苏轼《上曾丞相书》）。迷惑、愚昧都因痴迷于一己之好恶，感情用事所致。先前看过这样一个故事，说一阔少宠幸一个无甚姿色、只为生计卖淫的“眇娼”（独眼妓女） ，对其百般逢迎，全无自尊。为此，被一些书生嘲笑。阔少闻之大怒说：“自余得若人，还视世之女子，无不余一目者。夫佳目，得一足矣，又奚以多为？”自从得到这个“独眼妓女”后，他便觉得世间女子都多长了一只眼睛。为此，“秦少游云：‘夫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世之以恶为美者，多矣，何特眇娼之事哉！’”（冯梦龙辑评《情史·眇娼》）。心智为滥情所蒙蔽，犹如“播糠眯目”，分不清善恶美丑，甚至“以恶为美”。可见“知人”，剔除感情因素至为要紧。而一旦看得清楚，就要分辨何等样人，区别对待，对笃厚诚悫者，自当以诚相待，如若戏弄，就有“玩人丧德”（古文《尚书·旅獒》）之嫌。对浮滑者流，则万万认真不得，只能虚与委蛇，否则就受伤害。就当前来说，置身于这个物欲横流，物质主义、拜金主义甚嚣尘上的世道，利益驱动之下，市侩畅行，良心昧尽，假象、乱象丛生。处此情境，有时候，认真就反而不合时宜，甚至会大触霉头。明代陆灼在其《艾子后语》中就曾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艾子游于郊外，弟子通、执二子从焉。渴甚，使执子乞浆于田舍，有老父映门观书，执子揖而请，老父指卷中“真”字问曰：“识此字，馈汝浆。”执子曰：“‘真’字也。”父怒不与，执子返以告。艾子曰：“执也未达，通也当往。”通子见父，父如前示之。通子曰：“此‘直八’两字也。”父喜，出家酿之美者与之，艾子饮而甘之，曰：“通也智哉！使复如执之认真，一勺水吾将不得吞矣。”

这则寓言告诉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有时认真是行不通的。为了眼前物质利益，人们是可以歪曲事实，昧着良心做事的。有一句著名的格言说：几何公理要是触犯了人们的利益，那一定会遭到反驳的。所以，面对唯利是图、罔顾道义的世情，要生存，要自爱，一味认真不行，圆滑耍不来，留有余地，不将心中的“真”字轻易示人，曲意逢迎“直八”可也。

2012年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