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祖?!
这句话一出,在场众人先是一愣,随后人人脸上都显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陛下称那传声之人为叔祖,又行跪迎大礼,莫非此人竟是皇族中一位辈分极高之人?
五代以内,可以称得上圣上叔祖的长辈都已仙逝,此人难道辈分还在五代之上?
皇帝当先一礼,其余人等,也顾不上细究此人身份究,心里只道,连陛下都跪了,身为臣子自无不跪之理。
海天阁中,一时间扑扑地跪倒了一大片皇亲国戚。
皇后冲着自己的姑妈皇太后看了一眼,后者也是一脸茫然,显然不知这皇叔祖究竟是何人。
满殿之中,唯有那贾真人,此刻怀抱李玄珂,已从皇帝的御席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一手抱着李玄珂,一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微微一笑道:
“原来是武阳王。王爷声已到,人却不现身,是要贫道也下来“请”上一“请”吗?”
贾真人此话一出,人群中立时发生了骚乱。元龙帝听了贾真人此话,倒是嘴角微微一扬,看向贾真人的眼神中,敬意更浓。
就在此时,远处的殿宇重檐间,一道长虹破空而来,眨眼工夫,便已到了海天阁前。只见遁光一敛,现出一个麻衣老者,正是那在朱雀大街上骑驴独行之人。
麻衣老者阔步直入海天阁,元龙帝赶忙率后妃迎了上去,来到老者跟前,再次抱拳一揖,恭敬地说道:“大秦第二百九十七代天子李熙乾,恭迎老祖回宫。”
语毕,元龙帝身后众人在皇后、皇太后的带领下也齐声行礼道:“子孙等恭迎老祖回宫。”
武阳王的麻袍大袖一挥,元龙帝顿感身体一轻,半躬着的身体轻飘飘地直立起来。
只听武阳王道:“陛下不必多礼。我虽长你一十六代,可你毕竟是这大秦的一国之君,天下共主,而我只不过是一个被废的宗王,论尊卑,该是老夫向陛下行礼才是。”
武阳王虽口称谦辞,可身子却半分也未动弹,眼神更是露出一股淡淡的桀骜之意。
元龙帝心知他不是给自己面子,而是维护大秦天子的威严,才说出这番话语。
扶起元龙帝后,武阳王便不再理会他,眼神越过元龙帝的肩膀,望向殿阁一角。
众人循着他目光的望去,只见其目光落在了正一边独酌,一边逗弄李玄珂的贾真人身上。
武阳王一抬腿,众人便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在满殿李氏族人的瞩目下,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贾真人的席位前。
在所有人惊愕的眼神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向贾真人磕了三个响头,嘴里恭敬地说:“载泽见过恩公。”
贾真人眼皮也不抬一下,自顾自喝酒,一边喝一边嘀咕:
“什么恩公不恩公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它做什么。倒是你武阳王,三百余年不见,修为竟进境至此,看来那个地方,确实不容小觑。”
武阳王回道:“恩公就是恩公,救命之恩岂能忘怀。”
“罢了,你当日答应我一事,今日又行了如此大礼,前尘往事就莫要再提。我寿数长你不少,辈分也比你高,王爷若不嫌弃,今后还是唤贫道一声贾真人吧。”贾真人摆了摆手道。
武阳王思忖一阵,说道:“既然如此,载泽还是称呼您为贾前辈吧。前辈也别王爷长王爷短的了,当年出宫之时,我已被废去王位,如今只是空有李氏血脉,论身份,与庶人无异。前辈今后唤在下本名即可。”
贾真人听了这话,倒沉默了良久,咕咚咕咚连灌三杯后,终于仰天长吁了一口气,脸现追忆之色,一开口,声音似乎比方才还沧桑了几分,只听他说:
“载泽,当年你以庶子身份,欲与你皇兄争宠。你们的父皇保和帝深知你非池中之物,来日定不可限量,对你早有安排。你却一意孤行,固执地认为你父皇有心偏袒,嫉妒心作祟下,你废去你皇兄双腿,让他成为废人。”
“你皇兄宅心仁厚,他虽有机会断骨重生,却认为许多事对你有所亏欠,宁愿终生保留一双残腿,以示对你的弥补。你也因此被废王位,逐出宫去。”
贾真人一口气,竟勾出了三百余年前,武阳王离宫的一段往事。武阳王李载泽却只是拱手听训,任凭教诲,别无他言。
只听贾真人又续道:“如今,你得了天恩,重回这紫微宫。可现在,你们兄弟故事,眼看又要在这宫闱内上演。载泽,你可愿意啊?”
李载泽对刚刚海天阁发生的一切早已知晓,此刻听了贾真人的话语,便向他一抱拳道:
“前辈教诲,载泽明白。载泽此番回宫,正是为此事而来。”
说着,李载泽伸手指向贾真人怀里的李玄珂,说道:
“熙乾传讯给我,希望我来主持玄珂的百日仙缘宴,宴后,由我亲自授其道法。”
“嗯,以你如今合气期的修为,由你来当玄珂师傅,在这秦京之中,自可保他无虞。”贾真人轻捻胡须,缓缓说道。
李载泽早料到,贾真人必定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修为,口中称是,也不多言。
只听那贾真人又说:“不过,一桩事贫道得再多嘴一句。这李玄珂是正宫嫡子,乃李氏和王氏的血脉,你可介怀?”
李载泽早知贾真人有此一问,目露坦然神色,平静地说:
“当年我离宫时,母妃就已告诉我,当年之事,不是王皇后之错,之前是我争胜之心作祟,一切错则都在我。更何况,我修行多年,嫡庶之分对现在的我来说,无关紧要。”
“嫡出者,即使再尊贵,若与仙道无缘,百年之后也不过化为这尘土罢了。此子若是与仙道有缘,自是受命于天,乃我大秦千年来最为尊崇的储君。若是无缘,嫡出庶出,都是一样。”
“好,三百年潜修,果然通透了。那贫道,就放心地把他托付给你了。”贾真人说罢,将李玄珂递给了李载泽。
二人叙旧,全不顾在场的数百名李氏皇族,似是无意,又似是有心,有心要当着全皇族之人的面,将李玄珂托付给李载泽。
此刻二人交谈完毕,满堂皇族,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元龙帝自是心满意足,贾真人与皇叔祖一番交谈,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省却了他一番口舌。
皇后和皇太后两姑侄,此刻也是一脸宽慰。尤其是皇后,得知自己的儿子,未来将交由如今皇族在秦京中辈分、威望、修为最高的皇叔祖教养,心里那是一百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遍看众人之中,唯有丽贵妃,脸现不豫之色。只听她嗔怪道:“陛下,臣妾有话要说。”
元龙帝看了她一眼,含笑道:“哦?爱妃有何事,但说无妨。”
丽贵妃谢过元龙帝,向李载泽行了叩拜大礼,道:
“妾身贵妃乔氏,见过皇叔祖。”说着,又回过头向元龙帝祈求道
“陛下,皇叔祖容禀,十皇子殿下尊贵,我们玄珹不敢攀比,只是当年,玄珹百日时,是验明了灵根的。”
“虽说资质是差了些,可陛下,如今玄珹已十二岁了,还未请师傅开蒙修炼,臣妾恳请陛下恩准,让玄珹与十皇子一起,拜入皇叔祖门下。”
“爱妃,你这话朕可不懂了。这些年来,朕几次三番指了得道大修给玄珹当师傅,都被你婉拒了。”
“你口口声声说,只盼望玄珹做一介逍遥凡人,过好此生,不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仙道。可现在,却怎么又改口了?”元龙帝眉头一皱,有些不快地说道。
丽贵妃直视元龙帝道:“陛下,玄珹资质不佳,先前指派的那些高人,虽说修为都不错,可是指点玄珹实在有所不足。”
“臣妾想,如若不是皇叔祖这样的合气期大能亲自教导,以玄珹的资质,这仙道还不如不修。”
丽贵妃此语,不啻于胡搅蛮缠。合气期修士在整个大秦都是说得上名号的大神通者,纵使是皇子也不可能轻易拜入合气修士门下。
若按照丽贵妃的说法,那这历代大秦皇子中有灵根者,岂不是都不用修仙道了?更何况,丽贵妃此语还将先前指派给李玄珹的修士贬低得一文不值,将这些人得罪了个遍。
贾真人坐在一旁,冷眼瞧着丽贵妃演的这出好戏,心道:“贫道好容易化解了这场兄弟相争,却不料这丽贵妃贼心不死,千方百计要挑事端。”
元龙帝一时也拗不过丽贵妃。一个是嫡子,一个是长子,都是自己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况且,丽贵妃之言虽有纠缠之意,在外人听来却也不无道理。元龙帝沉吟不语,而丽贵妃也就跪地不起。
就在这时,李载泽发话了,他看着丽贵妃说:“你说你姓乔?”
丽贵妃回道:“回皇叔祖,正是。”
李载泽点了点头道:“媚气外露,玄音惑心。确是幻音谷乔家的苗裔。”
丽贵妃听了这话,脸色不自觉地变了变,但很快就掩饰了下去,心中暗暗吃惊,直道这老家伙果然有些门道,只一个照面就看穿了自己的底细。
不等她思量怎么回话,李载泽就继续说:“早听闻乔家有一女入了宫,看来就是你了。既如此,你的孩儿老夫便教不得。你父兄的修为,哪一个做不了你这孩儿的师傅?老夫,岂能越俎代庖?”
丽贵妃听了这话,仍不甘心,还欲分辨,李载泽却将脸一拉,沉声道:“此事休要再提。另外,老夫有句话要嘱咐你,不该动的心思不要动,不该争的东西不要争。这天下,终究是我李家的天下,旁人动再多的歪心思,到头来也是枉然。”
“是。”自李载泽认出丽贵妃身世来历,她就自知此计已绝无得逞可能。又向元龙帝告罪一声,便托辞身体不适,离席而去了。李玄珹见母亲愤愤离去,心里七上八下,一双稚嫩的小眼看向元龙帝。
元龙帝虽长在帝王家,但到底还是于心不忍。李玄珹虽居长,但也不过只有十二岁,稚子无辜,元龙帝和丽贵妃再怎么计较,对这个儿子,还是有爱的。他叹了口气,对李玄珹说:“罢了,你去看看你母亲吧。”李玄珹赶忙谢过恩,追了出去。
这边厢李玄珹一路小跑,好容易在半道上追上了丽贵妃,刚刚近身到丽贵妃跟前,正要问安,便被丽贵妃啐骂道:“没用的东西,你这辈子都是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