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个高且壮,嗜烟成瘾。而且几十年如一日的卷吸晒干的成片烟叶。他不关心我考试多少分,不关注我交往多少朋友。不在乎我有没有钱花,也不在意我几时回家。
不仅会在我跟着小伙伴们去河里游泳的时候揍我,还会在给我买了第一辆自行车的时候板着脸叫我小心点,看到人就让,这年头,人都不怕车的。
他总会在自家的地里留下一小块地,给自己种下那么几把口粮。地种坏了,他就挑着大粪去养,那头老水牛也每天都跟着他,日出日落的在山脊上踩着石板路,咔咔咔的上山或回家。
据阿婆说,我们家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是有一条长的很壮实的狗的。你阿爷就跟那两畜牲亲,后来,公社的不许养狗,你阿爷就把它藏了起来,它倒也聪明,晓得是为了护它,那段时间它一声都没吠过。
狗据说老死了,对于那头老牛,阿爷越加宝贝。不舍抽一鞭子,不舍得饿一餐煮食。
对于它,我却也是印象极深的。灰黑色的头角,灰黑色的毛发。除了尾巴末的那一戳毛发稍长,其他每一根毛发就像松针一样,坚硬且笔直的跟着一个流向走。
它的腿细,每次我都害怕它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走起路来喘着粗气,呼呼的打着响鼻。鼻头外从来没有干过,一打响鼻,水分就呲溜溜的在裸露的鼻头上跳跃着。
它听得懂好歹话,吼过几次不许它去菜地糟蹋庄稼后,它就能记得住。喜欢吃那些刚冒头的青草,尤其喜欢有尿味的青草。如果不想它走远,你可以憋着一泡尿,顺着田坝一路打着圈撒,它能围着那一片地啃到土地都裸露出来才罢休。
这个时候,你便可以往山里砍下一两颗合适的水管树,在水井流淌处用泥巴合着石头铸上一个水坝。把管子插上去,水就被引到了宽敞的草地上方。
水管树山里长的到处都是,他长的笔直,树皮和树干之间有一层润滑液似的的树脂,把它砍下来后两头环切,从大头处顺时针扭动,你会听见树干和树皮分裂的声音,从起始环扭到重点环处,往小头那里拔出来,一根天然的水管也就出来了!
山里一般来说,不到耕种的季节是没有人的。偶有打柴的,也是一些阿婆阿爷,或者叔叔伯伯。对于那个年纪的我来说,还不存在害臊的概念。
架好水管,便脱的精光,在水流底下冲着凉,山里水凉的刺骨,哪怕在六月天,也会在水刚触及皮肤时冻的尖叫。
山里的鸟都出来了,唧唧喳喳的也不晓得是嘲笑还是应和,知了也出来了,它的声音不如鸟儿动听,有些尖锐,听久了耳朵还有些朦。
这个时候,阿爷的歌声便也开始从山里响了起来。
他跟阿婆唱的不同,阿婆唱的是与我们镇上毗邻的贵州松桃腔,阿爷唱的是上五里腔,是花垣县排碧一带的腔调,曲调简单,朗朗上口。词可以随着心境自由改动,很是自由。
许是抽烟的缘故,阿爷在闲坐的时候总是咳嗽。只有当他唱起来山歌,歌没停下来之前,都不会被任何别的声音打断。
阿爷声音浑厚,他的歌声不像别的歌声清脆。更像是隐藏在深海里,沉稳,又好似就要冲破海面,在大地间爆发。每每此时,那头老牛会停下埋头吃草的姿态,抬起头向着山谷望去,连响鼻的响动频率都放慢了许多。山里的鸟叫蝉鸣也停了,只剩下那眼山泉水,透过那根树管打在我身上的声音。
除去歌声,阿爷从不跟我多说一句话。歌声停了以后,就是咔咔咔的砍树声。当山里再次回归平静的时候,就知道他定是挑着柴回家了。
在山里,老人是不会让我们等到日落的。心里放不下,怕我们不守规矩的去吹口哨。据说,那是召唤鬼怪的象征,当大地看不到太阳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开始活跃。这时候你再召唤,他就会趴在你的身上跟着你回家,轻则重病一场,重则殒命。
好几次我都问阿婆,为什么他们趴在人们身上人们都看不见呢?
阿婆说,当事人是看不见的,但会感觉很累。只有狗或者牛这样的生灵才能看得见。所以当你发现一条狗在傍晚后不停的对着一个没人活物的地方吼叫,那就是它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人要看见这些东西只有两个阶段,一是六岁以下的孩童。二是临死亡的老人。孩子没事,老人看见那些去世的人,说明自己也就将不久人世,这时候都会把亲人叫上,交代后事了。
你上次背着妹妹从山里回来时不是有发生过么?阿婆问道!
好像是的,悠悠的,我又想起了那个傍晚背着小妹经过土地庙外时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