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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忘了我了

“是的,浅歌,我喜欢夏空,很久之前就喜欢了。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但是他喜欢你,不过,我不会因为他喜欢你而放手的,我会跟你公平竞争,看看我们最终谁能胜利。若最后你们在一起了,我一定会真心祝福你们的。”

青釉认真且有力地说。

从七岁到二十二岁,一共十五个年头。

十五年太长,长到让人能将很多东西都忘记了。

二十二岁时,当初的四个少年都毕业了,青釉留在青瓷坊,学着接手家里的生意,林方可即便无所事事,也有挥霍不完的家产,所以他不为自己的未来担心。

夏空,在父母被关进监狱后,他去看望过他们很多次,但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至于浅歌,即将要去找寻自己的事业。

四合院里已经没有养鸡了,因为现在城市里不准养鸡。

浅歌换了一身职业装,正准备出门参加面试,刚一出门,她便看见从外面回来的夏空。

这时的夏空出落得更为干净帅气,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夏空,你看我今天这个样子好看吗?”浅歌在夏空面前转了一个圈儿。

夏空笑道:“好看,浅歌穿什么都好看。”

浅歌嘟着嘴,说:“你就会使劲夸我,对了夏空,你今天面试得怎么样?”

“还不错,就在我们A区那边的一家影楼。”

“太好了!”浅歌握着拳头,说,“分一点你的幸运给我吧。”

夏空笑着与浅歌碰了碰拳头:“加油!”

“嗯!我先走啦!”浅歌往四合院外面跑去,像一只活泼的兔子。

“夏空回来啦。”姜母正巧从屋子里出来,笑着问。

“嗯,芳姨。”

“那赶紧进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夏空走过去,说:“好啊,芳姨做什么呢?”

“啤酒鸭呢,你和浅歌最喜欢吃啤酒鸭了。”姜母笑着往屋里走去,说,“小时候,你经常把啤酒鸭里的最后一块肉留给浅歌,把她吃得都胖了不少。”

夏空一边挽起袖子,一边跟着姜母走进厨房帮忙:“浅歌胖一点才好看呢。”

姜母笑盈盈地说:“这话要是被她听见了,一定得好好招呼你。”说着,她又叹了一口气,扭头看着夏空英俊成熟的脸,说,“时间过得可真快,你和浅歌都长这么大啦。”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高考后那几年,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大的风浪。或者说,除了夏空以外的人没有发生什么过大的风浪。

高考毕业后,林方可跟青釉表白过,但是被青釉拒绝了,于是,林方可继续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表白,还是被青釉拒绝了。

可为什么说除了夏空以外呢?因为在高考毕业的那一年,夏空碰见了一个人,那个被浅歌心心念着的俞安久,可是,夏空一直隐瞒着浅歌,直到现在……

至少到现在为止,浅歌没有因为什么而影响到生活,夏空希望她永远这么开心地活下去。

开心到哪怕等她知道他骗了她,也不会特别的难过。

浅歌面试的公司叫宣氏集团,宣氏集团在B城算是综合实力排名前十的企业了,能收到宣氏的面试通知,浅歌可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

不光简历做得漂亮,更是前前后后把宣氏的历史查了个遍,对自己所应聘的市场部这个职位也是做了不少的功课,因此,在面试官面试她的时候,她对答如流,形象在同时面试的五个人里面迅速醒目起来。

“那好,你们都回去等待通知吧。”面试官一本正经地说。

浅歌道了谢,背着包包一边去洗手间一边给姜母打电话,她眉飞色舞地说:“放心吧,妈,我今天表现得很好,面试官让我回家等通知,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呢!”

正在洗手的一个女孩听到她的电话,忽然冷笑一声,说:“叫你等通知,百分之九十九都没戏,还在这里高兴呢,嘁——”

浅歌听到声音,扭头看了她一眼。她认识这个女生,跟她一起面试的,因为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喷的香水十分刺鼻,因此浅歌对她的印象还比较深,她叫周嫣嫣。

浅歌挂上电话,问她:“你怎么知道?”

周嫣嫣嗤之以鼻:“一看就是职场新人,人家要是十分满意你啊,当场就决定要你了。”

浅歌抿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机。

“小白就是小白,唉,一腔激情被浇了盆冷水吧。”周嫣嫣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看好戏似的笑了笑,准备离开。

浅歌嘟囔:“你不也一样等通知嘛……”

还未嘀咕完,浅歌就听见洗手间门口传来一声尖叫“啊——”

抬头一看,原来周嫣嫣出门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女的,周嫣嫣甩了甩一头长卷发,嫌弃地说:“干什么?眼瞎了啊。”

骂了一句,周嫣嫣就满腹怨气地走了。

被撞的那个人扶着门框扭头看向周嫣嫣,半晌才低声说:“这些人都这么神气吗?明明我才是被撞的那个。”

看着那个女的俯身揉了揉脚踝,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浅歌小心翼翼地走上去,问:“你没事吧?”

“没事。”女子头也没抬,正准备站起来,忽然左脚脚踝传来钻心的疼,她立刻往旁边倒去,浅歌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问:“你刚刚崴着了吧?”

“有点。”女子低头一看,脚踝那里果然开始肿了起来。

浅歌顿了顿,连忙跑到前台处,说明了事情缘由。前台安排保安去洗手间门口查看情况,浅歌见有人过去帮忙了,这才放下心来离开宣氏集团。

这件事对浅歌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但没想到最后却变成了改变她生活的重要一步。

浅歌不会知道,在宣氏集团无意遇见的这个女子,竟然会是宣氏集团的千金小姐——宣璐。

正如周嫣嫣说的一样,浅歌自从从宣氏回来后,就一直没有收到宣氏的复试或者面试成功的通知。

人生第一次的面试,已经石沉大海。

浅歌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手指无力地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一家招聘网站,她正在一家一家公司地海投简历。

电视上老是演女主角工作不好找,浅歌以为电视剧就是电视剧,不过是拍戏,但没想到工作难找这种事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唉。”浅歌叹了一口气,“只剩我没找到工作了。”

“浅歌——”院里有人在喊她。

浅歌从床上爬起来,穿好拖鞋奔出房间,看见青釉、林方可和夏空正在院子里等她,夏空和林方可一人找了辆单车,对浅歌说:“出去散散心吧!”

不能老待在屋子里,浅歌知道这个道理,自然同意了。

于是,夏空载着浅歌,林方可载着青釉,沿着北戴河一路骑行。夏日的风裹着河水独有的微凉气息扑打在脸上,让人十分享受。

林方可骑在夏空后面,兴奋地对青釉说:“青釉,我好高兴啊!”

青釉没好气地一笑:“高兴什么?”

林方可骑得更卖力了:“因为你在我后面,还抓着我的腰,我觉得有要保护的东西,心里就高兴了!”

青釉没有答话,只是微微伸长脖子,看向骑在前面的夏空。

浅歌也稳稳地坐在夏空身后,双手紧紧地抓着夏空的腰,夏空应该和林方可一样高兴吧?想到这里,青釉的神色暗了暗,旋即,又迅速地抬起头,迎着微风,盈盈地笑着。

“嘟——嘟——”手机在兜里嗡嗡地震动。

浅歌连忙掏出手机接听,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你好,请问是姜浅歌姜小姐吗?”

“是我。”浅歌茫然地回答。

“你好,姜小姐,我是宣氏集团人事部负责人,恭喜你通过了我们的面试,下周一即可到岗上班。”

“什么?”浅歌不敢相信地反问一声,连忙扯了扯夏空的衣服,“停车,夏空停车。”

夏空手忙脚乱地捏紧刹车,单车还没停稳,浅歌就跳了下去,对着电话确认:“是宣氏集团吗?我面试通过了,可以上班了?”

“是的。”对方肯定地说。

“好的谢谢!周一我一定准时到岗!”浅歌双手握着手机,语气里是抑制不住地兴奋。

她挂完电话,转身看着夏空他们,立时扑上去抱住夏空,又抱了抱青釉和林方可,轻轻一旋身子,笑道:“从此以后,我也是一个上班族了!可以自己赚钱了!快恭喜我!”

青釉和林方可都笑着恭喜,唯有夏空沉默不语。

浅歌疑惑地看着夏空平静的神色,问:“夏空,你怎么了?”

夏空摇摇头,问:“浅歌,你真的很喜欢宣氏吗?”

浅歌想了想,老实地回答:“其实不能说是喜欢,只是觉得宣氏各方面都比较优秀,能在刚毕业就进入这么大的公司历练自己,对我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夏空将心里的话憋了回去,笑起来:“既然这种机会来之不易,那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啊。不管怎么样,如果在公司里做得不开心,你就回来,知道吗?”

“知道啦。”浅歌笑嘻嘻地应道,没有太将夏空的话放在心里,她去拉青釉的手,说,“青釉,咱们去买衣服吧!正式上班了,我可不能马虎!”

青釉向来由着浅歌,这次也就陪同她去了。

夏空微笑地看着他们,只是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疙瘩,他不知道浅歌进了宣氏是好还是坏,宣氏的千金与那个人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这种密切,浅歌一定承受不来。

浅歌来宣氏报道那天,天气也很舒适,阳光灿烂却不灼热。

宣氏是大集团,坐落在B城二环内,处在商业中心的极佳位置,而且,这还只是总部,宣氏在其他地方还有分部。宣氏总部很大,内有员工千人,部门多得浅歌数都数不过来。

哪怕入职培训结束了,浅歌也似乎还在云里雾里。

中午,浅歌收拾收拾正准备去吃饭,头顶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嘿,姜浅歌?”

浅歌抬头一看,是那日在洗手间她帮助过的女子。

“是你啊。”浅歌站起来,微微招手算是打招呼。

女子笑了笑,说:“我叫宣璐,一起去吃饭吧。”

“好啊。”正好没找到人一起结伴吃饭,浅歌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宣璐看起来是老员工,在公司里轻车熟路,很多人见了宣璐,都会行礼说一声“宣总好。”

浅歌咬紧下嘴唇,不敢发声。她没想到宣璐的职位会这么高,顿时就像手足无措的后辈一样,巴巴地跟在宣璐身后。

宣璐看出了浅歌的拘谨,笑着问:“你这是干吗?”

浅歌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我不知道你是……”

“这算什么,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呢。”宣璐笑着点了几份餐厅的特色菜,大大方方地承认,“总经理只是我的职位,我的身份可是宣氏的千金大小姐呀!”

“啊?”浅歌惊呼一声,然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宣璐笑出声来:“是不是很惊讶?其实我是看你心眼儿好,帮过我,所以我才告诉你的。不像那个什么周嫣嫣,一身山寨货还在那里装白富美。”

“周嫣嫣也来宣氏了?”

“嗯。”宣璐点点头,“也是市场部的,可能培训没跟你在一块儿,所以你没看见。”

浅歌尴尬地笑笑,市场部也挺大的,就算培训在一块儿,没遇到对方也挺正常。

“浅歌,你别那么拘谨嘛。”宣璐握着浅歌的手,说,“虽然我是经理,是千金,但是我喜欢你,咱们可以做朋友,我在公司一个朋友也没有。”

浅歌咽了咽口水,这位大小姐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说话间处处在显露自己的身份,即便浅歌真心想要与她做朋友,也不能完全放松啊。

但宣璐看上去显得天真无害,浅歌拒绝不了,只能说:“好啊。”

“太好了。”宣璐笑起来,宛如孩子得到心爱的玩具一样满足。

很快,菜上上来,两人开始用餐。饭吃到一半,宣璐接了一个电话,宣璐无论做什么都不在意身旁是否有其他人,所以,那一句“哈尼”也清晰地传到了浅歌的耳中。

浅歌无声地笑笑,继续吃自己的午餐。

只听宣璐忽然又说:“好啦,那你来接我嘛,谢谢哈尼,谢谢我的安久久。”

安……久?

是安久这个名字吗?

浅歌浑身一怔,仿若有刺骨的冰雪穿透了她的皮肉。

宣璐挂上电话,心满意足地享用午餐。浅歌的表情有些僵硬,她咬着勺子,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很自然:“刚刚……那是你男朋友啊?”

“对呀!”宣璐大大方方地说,“我男朋友下午来接我下班!我男朋友对我可好啦,又帅又体贴。”

一提到男朋友,宣璐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看到浅歌没什么表情,宣璐又问:“浅歌,你有男朋友吗?”

浅歌无力地扯着嘴角,摇了摇头。

“哦,这样啊。”是遗憾的语气。

浅歌抿了抿嘴唇,低声问:“你,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啊?刚才听你叫安久久,一不留意听成了舅舅……”

“哈哈哈!”宣璐捧腹,摇着浅歌的肩膀,“浅歌,你怎么这么可爱呢?怎么会听成舅舅?我还舅妈呢!哈哈哈,我男朋友,不是什么舅舅,他全名叫俞安久!”

俞安久。

从宣璐口中说出的名字就像是一颗炸弹似的,把浅歌的脑海炸得一团乱。

这一次,断然不会听错了。

俞安久……俞安久……

真的是她苦苦寻觅的安久哥哥。

他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这真是太好了,可是,他怎么会认识宣氏集团的大小姐,还成了她的男朋友了呢?

不对不对,浅歌猛然摇了摇头,会不会只是同名的巧合?

“浅歌,你怎么了?”看着浅歌的反应,宣璐一头雾水。

浅歌回过神来,说:“哦,没事,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我以前有个朋友也叫俞安久。”

“啊?”宣璐双手撑在桌上,问,“你那个朋友也叫俞安久?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我也不太清楚,我很久没和那个朋友联系了。”浅歌笑笑,“那个朋友是我初中同学,后来跟他爸妈飞美国去了。”

宣璐听完,挥了挥手,坐稳在椅子上,说:“那就不是了,我男朋友比你大好几岁,不可能是你同学,再说了,我男朋友是孤儿,没有父母的。”

“轰——”若说刚才只是一枚炸弹爆炸,那么此刻一定是世界骤然倾塌!

大她好几岁?孤儿?俞安久……

这些关键词叠加在一起,那不是他还能是谁?

浅歌低着头,眼前一片雾蒙蒙的。她浑身瑟瑟发抖,就像在寒冷的冬夜被泼了一盆冰凉的水,耳边嗡嗡直响,世界天旋地转。

“浅歌……浅歌?”宣璐在摇她的肩膀,可是宣璐的声音像被层层厚重的墙阻隔住了,到达浅歌耳膜里时只有依稀的一点。

浅歌恍恍惚惚地站起来,说:“我肚子疼。”

说着便离开了位子,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宣璐讶然地看着这一切,一头雾水。

浅歌并非肚子疼,只是当她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罢了。

少年时期,福安孤儿院的景象与宣璐的话重叠在一起,正像滚烫的火在煎灼浅歌的内心。

浅歌躲在洗手间,缓了半个小时才出来。

这半个小时,她迫使自己恢复正常的样子,又洗了好几把脸,把红通通的眼睛藏了起来。

宣璐一直等在外面,看到浅歌出来时,关心地迎上去:“浅歌,你没事吧?你脸色很不好。”

浅歌摇了摇头,疲倦地笑着:“我没事,上个厕所就好些了,我上去倒杯热水就好啦。”

“我去帮你倒吧。”宣璐一路搀扶浅歌回到了公司,并给浅歌倒了一杯开水。

“如果身体一直不舒服,就请假,你的直属上司不同意,我给你解决。”宣璐说。

浅歌摇了摇头:“我没事,已经好多了。”

“啧,才来公司第一天就出幺蛾子。”不远处是周嫣嫣的座位,她看见浅歌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嘲讽了一声。

宣璐瞪了周嫣嫣一眼,周嫣嫣虽不知宣璐是宣氏集团千金,但知道她这个经理也算是她们的上司了,只好悻悻闭嘴。

宣璐拍拍浅歌的肩膀,一脸担心的样子,说:“那你好好休息,支撑不住就告诉我。”

浅歌点点头,没有力气答话。

宣璐担心地看了浅歌几眼,慢腾腾地回自己部门上班了。

浅歌出神了一会儿,用手机给夏空发了一条微信:

——夏空,我找到安久了。

两分钟后,夏空回:

——你见到他了?

浅歌:

——没有,他成了宣璐的男朋友。

过了很久,夏空都没有回,浅歌以为他忙去了,正准备收拾收拾上班,夏空就回了消息过来:

——下班早点回家,我有惊喜要给你。

浅歌习以为常地笑笑,回道:

——好的。

然后,浅歌隐藏了微信聊天窗口,搓手揉了揉自己脸颊,开始工作起来。

哪怕心里有再多的情绪,工作也不能耽误!

浅歌暗暗在心里打气。

下班时间是下午六点,浅歌将包包收拾一番,直奔公司大门口。

夏日的傍晚六点,金色的夕阳映着宣氏集团大楼的玻璃窗,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浅歌站在公司大门内侧的旁边,透过玻璃大门往外面看去,即使人来人往,但她依然清晰地看见了和宣璐说话的那个男人的脸。

即使过去了十五年的时光,她也能一眼认出他的样子。

是安久,他长高了、壮了,脸部轮廓更清晰、五官更立体了。

宣璐像只小鸟一样依恋在安久身边,目光里盛着崇拜。安久揉揉宣璐的头发,眼底是无尽的温柔。

浅歌一时间有些晃神,她一心想要找到安久,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只是因为安久是她唯一的朋友、唯一的牵挂,如今找到了,她该高兴才是,该出去拥抱他,笑着说好久不见才是。

可是,浅歌的双腿像是在地上扎根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公司里的人越来越少了,浅歌挤在最后一拨人群里,低着头,假装没有看见宣璐和安久。

可是,宣璐却眼尖地发现了她,并招呼道:“浅歌!”

浅歌硬着头皮站住,扭头,脸上堆着僵硬的笑:“璐璐……”

她扫了安久一眼,却发现安久无动于衷,眼里是和善的光芒。对,就像看女朋友的朋友那种和善的光芒。

宣璐欣喜地将浅歌拽到安久面前,大大方方地介绍:“安久,这是浅歌,我在宣氏最好的朋友。”

浅歌垂眼,没有看安久。

安久却伸出手,自然地说:“你好,浅歌。”

浅歌心里慌得要命,匆匆伸手握了握安久的指尖,沉默不语。

安久挠挠头,说:“你朋友好像有点内向。”

浅歌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安久的话语中显示出,他似乎并不认识她。

“浅歌跟你不熟嘛,等熟了就不是这个样子了,是吧浅歌?”宣璐低头问浅歌,浅歌收了思绪,点点头,也没说话。

“浅歌。”一辆摩托车停在公司门口,摩托车上的人摘下头盔,看着浅歌的方向。

浅歌的眼睛这才亮起来,仿佛找到了救命的绳索。

“浅歌,那是你男朋友吗?”宣璐看到夏空,惊喜地问。

浅歌诚实地解释:“是我的邻居,过来接我的。”

夏空走过来,看了安久一眼,笑着对宣璐说:“我先带浅歌回家了,你们也忙你们的。”

“好呀。”宣璐笑嘻嘻地对夏空招手。

夏空把另一个头盔给浅歌戴上,牵着浅歌的手说:“咱们回去吧,芳姨还等着你吃饭呢。”

厚重的头盔罩在浅歌的头上,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是什么,她只木讷地被夏空牵着,坐在了摩托车的后座上,然后夏空骑着摩托车离开了宣氏。

从始至终,安久的表情都波澜不惊,直到他打开车门,让宣璐坐上副驾驶后,在无人看见的情况下,浓黑的眉毛才拧了拧。

夏空的摩托开得很稳,后背被一个硬邦邦的头盔顶着,夏空听见头盔下传来隐约的哭泣声。

“浅歌,你没事儿吧?”夏空担心地问。

浅歌平静地说:“那就是安久。”

夏空当然知道,但夏空什么也没说。

浅歌继续道:“我终于找到他了,但是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我也设想过千千万万种我们重逢的方式,却不料真正重逢的方式,不在那设想的千千万万种里。”

夏空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摩托车把手的手紧了紧。

浅歌的头垂了垂,隐忍着说:“我以为重逢了,我会很高兴地扑上去,像以前一样叫他一声安久哥哥……可是……可是我连跟他相认的勇气都没有,他……他……”终于,浅歌忍不住抽泣起来,声音里是浓烈的委屈与悲伤,“他似乎连我都不认识了……一点印象也没有……他忘了我了……”

夏空不动声色地将摩托车停在一片绿荫下,那茂盛的树叶像是一把巨大的伞,将滚烫的夕阳挡在外面。

夏空下了车,伸手按着浅歌的头盔,把她抱在怀里。浅歌的脸埋在头盔下,脸上有汗水,也有泪水。

“哭的样子,太难看了……”

怀中,浅歌一边流泪,一边叹息。

在这个世界上,连人都没办法百分百如你愿,更何况老天了。

浅歌和安久重逢,以一种并不浪漫和喜悦的方式再见了。

浅歌断定安久不认识她了,现在安久是宣璐的男朋友,浅歌也不便提起过往的种种,只要安久还好好地活着就好了。

这是浅歌想了两天才想通的事情。

但是,她愿意放过那段过往,那段过往却不愿意放过她。

在与安久重逢的半个月后的某个周日,那天天有些阴沉,刮着猛烈的风,好像要下雨了,但是这种天气持续了两个小时,也没有下雨,只一直阴沉着。

浅歌从外面借书回来,刚一踏进四合院,就看到了一个挺拔的背影,正坐在院子里帮姜母洗萝卜。

浅歌大脑“嗡”的一声,眼前顿时一片空白。

姜母看到浅歌站在那儿,笑道:“浅歌,傻杵着干吗?来客人了没看见啊。”

那个挺拔的背影一回头,对浅歌报以熟悉的微笑。

看见了,当然看见了,可是,安久为什么在这里?谁来告诉她是怎么一回事?

“浅歌,快过来帮着洗萝卜,我跟你爸去超市买排骨,今晚咱们炖排骨吃!”姜母站起身,一边在围裙上擦擦手,一边喊,“闺女她爸,走啦。”

“哎,来啦。”姜父拿着一个购物袋,从屋里走了出来。姜父叮嘱浅歌多和安久说说话,然后陪同姜母去超市了。

四合院外,风刮着槐树叶,叶子一片一片宛如精灵般落在院子里。安久回眸对浅歌笑道:“浅歌,过来坐。”

浅歌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在安久身边坐下,像是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陪同安久洗萝卜。

安久淡淡地说,就像唠家常一样:“好久不见啊,浅歌。”

浅歌一怔,手里的萝卜滑落进盆里,溅起了一片水花。

安久盯着浅歌,看她低垂着头,用手背抹着眼泪。

安久笑起来,用胳膊肘轻轻顶着浅歌的脑袋:“你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那么爱哭呢?”

浅歌没有说话,只是哭得更大声了些。

安久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擦干手,神色有些黯然:“浅歌,你是因为我装作不认识你,而难过吗?”

浅歌摇了摇头,缓缓抬起脸,迫使自己微笑:“我不难过……我是开心的……因为安久,你还记得我……”

安久怔住,看着浅歌那张带着泪痕的笑脸,心里忽然被一只手狠狠地抓住,时隔多年的痛楚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涌上来。

他失去理智,一把抱住浅歌,有些紧张,紧张得有些颤抖。

浅歌怕的,他也怕。

浅歌怕安久不认识她了,她哪里知道,安久同样也害怕浅歌不认识他啊。

还好,还好,他的浅歌还记得他。

“安久哥哥……”在安久的怀里,浅歌啜泣着喊出了这几个字。

安久笑了,他抓着浅歌的肩膀,认真地注视她的双眼:“听到你这样叫我,我感到了这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幸福。”

“我找了你好久……”浅歌望着安久,一哽咽,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也找了你好久。”安久抚摸着浅歌的头发,“我找了你十五年,你被带走的第六个月,院长阿姨带我们出去旅游,我走散了。但我不想回去,没有浅歌在的地方,就像冰冷的地窖,感受不到一点温暖。浅歌,离开我的日子,你有过温暖吗?你想过我吗?”

浅歌听到这里,原本动容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她避开安久的目光,低声说:“安久哥哥,你想我,是以怎样的感情在想我?”

“浅歌,你明明知道的。”安久说。

浅歌想起宣璐的笑脸,猛地摇了摇头。

安久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他转过身来,耷拉着肩膀,轻声说:“浅歌,宣璐的事情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浅歌淡淡地说:“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毕竟这一切都是无法扭转的事实。

两人之间忽然陷入了沉默,他们并排坐着,却都只是坐着,四周静得可怕。

这时,一直在院子外面站着的人终于跺了跺脚,缓慢地走到门口。

听到声音,安久和浅歌齐齐回头。

是那个人啊,那个来接浅歌的邻居。

安久看着夏空,眼神不太友善,而夏空却直接忽略了安久,径直往姜家走去:“芳姨说晚上做排骨,去买排骨了吧?”

“嗯。”浅歌点点头,“很快就回来了。”

“那我先去厨房准备准备,你要来帮我吗?”说着,夏空将目光放在安久身上,“客人就在外面休息吧,今天天气这么凉快。”

浅歌站起来,随夏空进了厨房,配合默契。

两个人之间也是沉默的,但这样的沉默却没让人感觉尴尬,反而很宁静。

晚上吃饭的时候,姜母和姜父将安久照顾得十分周到。因为他们晓得安久是浅歌在孤儿院里最好的朋友,如今安久和浅歌见面了,他们真心为浅歌感到开心。

用完晚餐,安久要走。

浅歌将他送到槐树巷的尽头,安久体贴地说:“你要每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知道吗?”

浅歌:“嗯。”

安久又说:“你……不要跟宣璐说我们认识,有空的话,我会再来找你的。”

浅歌的神色一暗:“嗯。”

“那我走了。”安久说。

浅歌点点头,也没有看安久,安久叹了一口气,离开了槐树巷。

风还在肆意地吹着,浅歌的身子单薄羸弱,趔趄了一步才站稳。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刺痛却又平静。

槐树巷里只有暖黄色的路灯,四合院门口,夏空远远地望着尽头那个黑乎乎的身影,叹了一口气。

夏空叹这口气并非是因为浅歌在意安久,而是心疼浅歌,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安久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如果当她知道安久已经不是孤儿院时的安久了,她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左右为难。

可是夏空也知道,他还不能将这些告诉她。

现在时机尚未成熟,浅歌不会相信。

入职不久,浅歌依旧待在宣氏的市场部,如今的她已经成功通过了实习,成为宣氏的正式员工。

宣璐张罗着要为浅歌庆祝庆祝,浅歌不好意思地说:“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不用大费周章。”

可宣璐浑然不顾,说:“怎么会是一件小事呢?你姜浅歌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成为正式员工,工作稳定了,我当然得为你庆祝庆祝。”

浅歌有些为难。

宣璐抱着浅歌的肩膀,低声说:“好啦,我还不知道你?这样吧,我叫上我男朋友,你叫上你男朋友,就我们四个,一起去吃东西。我知道一家日料店,味道很不错!”

浅歌承认,她动心了,只是因为宣璐要带安久来。

浅歌像中了魔一样痴痴地点头,连宣璐什么时候把时间地点定下来的她都不知道。

等她把夏空带到日料店门口的时候,她才后悔,踟蹰着不敢进去。

夏空双手揣进兜里,扭头看着浅歌为难的样子,一把伸手牵住她,说:“既然做戏,就一定要做全套,来都来了。”

浅歌苦笑着,来都来了……

从夏空牵着浅歌进去开始,安久的目光就一直在那双手上游弋。

安久对夏空不友好,夏空对安久更不友好,但是在旁人看来,他们只是关系没那么熟而已。

反倒是宣璐和浅歌,宣璐拉着浅歌天南地北侃侃而谈,浅歌笑着应和,心里却是别样滋味。

宣璐点了很多日料,还有酒精度不算高的樱花酒。

宣璐似乎很兴奋,一杯接一杯喝了不少樱花酒。安久在一边拦着宣璐,温柔地说:“璐璐,你不能喝酒的。”

宣璐却躲开安久要来抢杯子的手,大声撒娇道:“没关系啦!这个酒酒精度不高啦!”

安久苦笑着捂脸,这个宣璐,是滴酒不能沾的,一沾酒就会醉,即使樱花酒度数不高,可她喝了这么多,怎么会没事儿呢?

浅歌见宣璐这个样子,有些担心地说:“安久,你要不先送璐璐回去吧,她已经醉了。”

“浅歌,浅歌。”宣璐一把抓住浅歌的手,忙说,“没有……我、我没醉,我还能听得见你说话呢。”

浅歌汗颜,要是连说话都听不见,那就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浅歌也喝嘛。”宣璐嘟起嘴,不满地给浅歌斟酒,结果因为醉了,樱花酒没倒进杯子里,反而洒在桌上流得到处都是。

浅歌和安久连忙扯出纸巾擦拭着桌面,夏空淡淡地喝着茶水,看着眼前这出戏。

“安久,你还是先送璐璐回去吧。”浅歌说。

“不回……我没玩儿够呢。”宣璐摆着手。

忽然,宣璐一个反胃,干呕了一声。浅歌还没来得及说话,宣璐就跌跌撞撞地离开座位,往洗手间跑去。

“哎——”浅歌想要起身去帮忙,却被夏空在桌子底下轻轻按住,浅歌疑惑地看了看夏空,夏空说,“我去看看吧。”

说完,夏空起身离开座位,只留下了浅歌和安久。

夏空的意图十分明显,连浅歌都明白了。

浅歌问安久:“安久,你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宣璐。”

安久静静地喝着酒,说:“没办法在意。”

“那你们究竟是怎么在一起的?”浅歌不解地说,安久不在意宣璐,可宣璐很在意安久啊,宣璐看着安久时的眼神,就像倒映着星空的大海一样。

“因为钱。”安久重重地将酒杯掷在桌面,脸色有些阴郁。

浅歌一怔,似乎反应不过来。

安久抬起头,眼神空洞:“浅歌,你不知道我为了找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十六岁遇见宣璐,那时她对我一见钟情,我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就一直配合她,多亏了她,我才有如此光鲜亮丽的今天。”

原来,安久十六岁时就认识了宣璐。这么多年了,宣璐还是如此喜欢安久,这若不是真爱是什么?

“那你呢?你就一点也不喜欢她吗?”浅歌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安久叹了一口气,说:“如果说一丁点都不喜欢,那又怎么可能呢?这么多年了,铁打的心也会被她融化吧,可是……不行啊,即使喜欢,也都是不纯粹的。”安久盯着浅歌,“我没办法啊浅歌,没办法忘记你……”

浅歌浑身失去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她睁大眼睛看着安久,摇了摇头,如鲠在喉。

“浅歌。”安久拉着浅歌的一只手,说,“你再等等我好不好?等我一段时间,我带你远走高飞。”

浅歌如触电般缩回手,失神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浅歌,你不是也找了我十五年吗?支撑你找寻我十五年的信念,不正是因为你喜欢我吗?”安久疑惑地问。

“安久,你别说了,我现在心里很乱。”浅歌蜷缩着坐着,不敢去看安久的眼睛。

“浅歌……”

浅歌缓缓抬起头,说:“我已经无法理清这些事情了,但我知道,璐璐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不能这样利用她……”

听到这里,安久的脸阴沉了下去。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道:“浅歌,这个世界上,太过善良的人是生存不下去的,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我如果不这样做,我早就死在这个世界上了,你又怎么会见得到我呢。”

浅歌茫然地看着安久,仿若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难道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浅歌觉得,时间改变一个人,应该是往好的那一面去改变,而不是这样,就算安久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就算安久实在无法喜欢上宣璐,但浅歌知道,她该是那个清醒的人。

不管她曾经对安久是什么样的感情,如今安久和宣璐是男女朋友关系,无论如何,浅歌都不该插进去。

“对不起,安久。”浅歌低着头,缓缓说。

安久抬起头,诧异地盯着浅歌。浅歌冷静地说:“能见到你,我非常高兴,这种高兴不亚于你见到我的心情。但是,我不能跟你走,我不管你和璐璐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但我心里明白,你跟我,如今只能走到朋友这一步了,再也无法往前迈一步。”

安久盯着浅歌,瞳孔在颤抖。

浅歌虽然垂着头,可说的话却冷静又理智。

安久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子微微前倾,两只手撑在桌面,俯视着浅歌,浅歌抬起头,与他对视,胆怯却又不得不勇敢起来。

有踢到椅子的声音传来,浅歌一个激灵,看到夏空已经回来了,就站在安久身后默默地看着他们。

浅歌退了一步,离开安久俯视的范围,问夏空:“璐璐呢?”

“在厕所里吐了,我便叫了辆车,把她送回去了。”夏空微微笑着,转头看着安久,“安久,你一点都不担心宣璐吗?我要是她男朋友,一定会确定她平安到家了才放心。”

安久皱着眉盯着夏空,夏空仍旧微微笑着,就像春日里的暖阳。

“知道了。”安久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日料店。

夏空看向浅歌,一句话都没有问,只是说:“浅歌,我们也该回去了,芳姨该担心了。”

“嗯。”浅歌缓缓点头。

盛夏的B城夜晚,霓虹灯璀璨而夺目。

街上车如流水,行人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夏空与浅歌一前一后不过半米的距离,风从他们之间的缝隙里穿过,带来丝丝凉意。

“浅歌。”夏空忽然停住脚步,浅歌差一点儿撞上他的后背。

浅歌抬起头看着夏空。

夏空望着深蓝夜空里的星子,笑着说:“浅歌,你看,我们现在正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呢。”

浅歌忽然想起她曾对夏空说的话,那是她曾安慰过他的话。那句话是夏空心里和煦的穿堂风,一直盘旋在他的心尖。

身后,浅歌缓缓地笑起来,伸手牵着夏空的衣角,安心地回应他:“对呢,同一片天空。”

夏空失落的时候,有浅歌一直陪伴。

这一次,尽管浅歌自以为将悲伤的情绪隐藏得很好,但还是被那样细心的夏空发现了。

如今,我长大了,该换我来保护你了啊,浅歌。

夏空弯唇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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