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你不打算给侄儿解释一下吗？”傲痕转目祠堂。
“傲大哥，小心”莫羽上前，站到傲痕身边，一起看着祠堂里走出的人，这个人一直都在这里，却可以无视傲痕重伤，不见自己调动极乐门人出入傲剑山庄，甚至连后山的躁动都不曾关心的，这传言之中傲剑山庄主管一庄铸剑、从未出过山庄踏足武林的三爷傲云，连自己都是第一次得见其人。
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有些破旧的大褂，这拄着拐杖蹒跚而来的人让莫羽无语当场，看着颧骨突出、双眼深陷的人内心震动，他本以为这江湖传言承袭一门铸剑之术，能听音而知一剑轻重的剑痴该是和庄主傲天一样意气风发，站在人前都能感到剑气风动的样子，眼前这个破败颓废的场景实在是不小的震撼。
“莫二当家好见识、好气魄！”傲云站在桂花树下，抬眼扫过这边，沙哑的说了一句，莫羽看着这人浑浊不堪的眼神忽然觉得有些悲哀，谁人都不能活的像他人想像的那般，如果这人站到武林面前，谁人会相信这是傲剑山庄铸剑第一人，连庄主傲天都挂在嘴边称赞的三弟。
“傲前辈客气，只是他已走火入魔，在下为防意外不得不越俎代庖，将他找回，还请傲前辈见谅”莫羽拱手有礼。
“原来三个月莫二当家并非只是在种药炼丹的”
“却还是出了这意外，累傲大哥重伤至此”莫羽看着身边傲痕歉然道。
“我在自己的地方弄成这样，还这么说诚心让我无地自容吗？小子”傲痕摇着头抓着莫羽的手埋怨道，莫羽开始担心了，傲痕此举故意不让自己有机会试试他的脉象。
“可是……”莫羽无奈。
“你放心，他抓不回来、这里没安静之前，我一定不会倒下，相信我”傲痕拉过莫羽，在他耳边轻声的说，莫羽知道他现在不可能听话的，等轻旋回来一定把这人绑了下药，若三年前的遭遇再来一次，谁都不会那么幸运了。
傲痕心中感动，自己现在几乎压不住气血，连脑海中都开始闪现幻象，疼痛已经麻木，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还在跳，若非这小公子一如三年前那时一样清亮的泪水，还是那样的场景，自己伤重垂危，还是这样的绝美，只是那时没有现在这样未知的危险或是即将爆发的千难罢了，如果不是这令自己控制不住心疼的眼泪，恐怕那一刻自己就难以支撑。
这是什么时候练就的邪恶武学，面对他的时候，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他叫爹的人，他的父亲，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傲剑山庄庄主。
“痕儿，你已经控制不了什么了，还是离开吧”傲云忽然开口，这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平平淡淡。
“我不打算控制什么，也不想去理那些乱七八糟的恩怨，现在只想把决儿治愈，我希望在这之前什么乱子也别出”傲痕平静道。
“这是一定会出现的乱子，谁也阻止不了”
“爹何时变成这样的？”
“你知道铸剑要耗费人的心力与气血的，越是神兵利器越需要供养，每一柄神兵出世必会带着铸剑师的心血精元，想铸成通灵宝器必不可少的是什么？”
“天精、地魄、生灵、开魂”傲痕认真的说。
“最重要的是哪一样？”
“开魂”
莫羽听着，这两个铸剑行家像是在讨论道行深浅一样，自己只能算是听说过那一拨的了，这开魂自然是指成剑开封了，开封用的东西要根据铸剑材料而定，甚至要测五行、量气候的，可能是哪个地方的一块山石，或是那条河里的一方水沙，甚至可以是生灵之血、日月之光的，其中复杂自不是外行之人可以猜测的。
“天逆是他今生杰作，从选材开始都是他一个人在做，我早知取自黑魔山上玄苍岩的胆石心铁定有不平，却不想会严重如此，七年前就开始出现铸剑反逆，我曾劝他停下，你也知道，他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何况，他才是真正的剑痴”傲云说的时候还是没多大反应，带着一份崇敬之意，像是傲天做了什么壮举一样值得他佩服。
“为何庄子里的人不知道？”傲痕皱眉，选材的时候他才十几岁，离开家跟那人四处晃荡之时父亲还很正常，不可能一点异样也看不出来吧。
“不是没人知道，是知道的人都不能说了而已”
莫羽全身冰凉，初次踏足这里就觉得四下阴冷，大热天都让人觉得凉飕飕的，冷清的很，原因居然是这样。
“三叔你为何不阻止他杀人！”傲痕怒言。
“我为何要阻止？”
“你……”
莫羽扶住摇晃的傲痕，现在想轻旋他们快点回来，现下他也不敢估量傲天的身手了。
“成神兵定然是有牺牲的，就像三叔我不是也弄成这幅摸样吗，你的心境致远，出手的剑不带戾气，根本不适合铸剑”
“不一定，我就很喜欢傲大哥的剑”莫羽笑道。
傲痕揉揉莫羽的头，这小子总能让人忘我、忘境，想来这些年出得几柄剑大小好坏都进了极乐门了。
“此次天逆剑成出世，必会惊动天下，让世人见识我傲剑山庄神兵之威，扫尽那些小看我山庄的鼠辈！”
莫羽终于见到这人变脸了，大声的喊着，连四下灯笼都跟着晃动。
“你这样做一定胡后悔的”莫羽言道，看着这人让他觉得比那要命的掌法还邪恶，到底是傲天难以自制还是他人别有用心，这句话要说明成天剑只是为扬威一门还是屠戮天下，正如傲痕曾经说过，没有你的钥匙谁也不能打开后山铸剑池的石门，那这一切，到底是谁在做。
“莫羽，你与楚怀天也会看到天逆之威的，不远了”
傲云说完转身离开，一瘸一拐，走两步就要倒下去一样飘摇不定，却无比坚定的抓着手里宽大的木杖，过处铿锵有音。
“傲大哥，我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他，或是你们傲剑山庄”莫羽苦笑道。
“我也不清楚是不是你那疯子惹到这怪人了，这下，麻烦了”傲痕像是笑着说话，却是皱着眉头，莫羽想到的他也想得到。
抬头，夜深露重，秋凉如水，还是满院桂花香。
傲痕的房间在西侧院，整个院落都是这长公子的地方，一圆一池都是他自己的手笔，此时，傲痕净身更衣，被莫羽按在床上扎针。
“小莫，我看到你拿针就觉得害怕，不扎好不好？”傲痕抓住莫羽的手轻声道。
莫羽抬头，淡雅温暖的房间，宽大的竹纱大帐里傲痕半躺在柔软的锦褥里，清俊苍白，半敛眉眼，像极了深居的贵公子一样雍容华贵，又不带一点浮华的气息，周围都有淡淡的气息流淌。
莫羽忽然就觉得，这人和离寒水，这一世红尘踏步的活法，连哥哥们有的都是不一样的，他与那疯子也比不了，如果现在是极乐门里出此动荡，他可以有条不紊的处理，但是绝不可能转身之际未发生一样的放下心来休息，真的是牵扯他们的东西实在是不多了，还是他们担的够深，连自己都看不出。
“好了好了，你随便扎吧，我不反抗就是”傲痕见莫羽不说话马上就投降了，离寒水那人说过，谁也不能拒绝者小子的任何要求，就算关乎生死也好，算是在他身上全部验证了，无比正确。
莫羽轻笑出声，然后爬上大床坐到傲痕一边，在身边摊开针毡，傲痕看着那长短不一、粗细不均的金针就头疼，别看这小子平时温柔如水，下手扎针、施药救人可是一点也不手软的，还能无视病人的任何反应，实在是尽得医皇真传。
莫羽眼神示意，傲痕就乖乖解开衣衫，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上次被扎他是一点也没忘了那滋味，这次绝好不到哪里去。
“你这架势好像是遇到庸医一样”莫羽笑道。
“神医小子，不死就成，疼着也无所谓，手下留情”傲痕闭着眼睛认真道，他在想，那神医教这小子扎针的时候，是专挑整人的教吗，被他扎过的全都刻骨铭心。
“这掌法倒是空前的，如此强劲的力道却一点症状也没有，换做其他人，心脉早被震断了，你还能没事一样，真佩服”
莫羽落手下针，含笑开口，只是傲痕闭着眼睛没看到他第一针下去就皱起得眉头，这人不说，他也不敢说破的这样一起装傻，忍不住要落泪，他没想到这伤会这么重，现在都不敢说自己可以救他，连保命都不敢说。
“你要是再哭，我说不定会立刻把心疼碎掉”傲痕睁开眼睛就看到莫羽满眼的泪水，未落他却已听到声音了，不是满身是针他甚至要拉过这小子抱抱，反正现在楚怀天那小子不在，况且，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你自己不小心，明知已经控制不了还敢靠近，我才不会心疼你！”莫羽下重手，傲痕却笑了，还能跟他斗嘴，还不算太坏。
“这是真么掌？”傲痕问道。
“我哪里知道，你不是看一眼就知道那不是摧心掌吗？”
“我知道，只是他那是还在后山，不可能出现在后院杀人”
“有一个人会，就可能有两个，甚至更多”
“你是说三叔？”
“不，我看得出他没有多少功力，就算知道这掌法的心决，也绝无此内力瞬间震碎人的心脉，连痛苦都未及表现在脸上，一点伤口也没留下，我曾远观试探过，你爹，就算他现在走火入魔也没有此等身手”
“你是说不是他？”傲痕想坐起来却被莫羽按住，满脸冷汗，唇角苍白的抓着锦褥，就是没有半句哼吟。
“我不确定，傲翔显然被利用了，恐怕赵玲儿也是他带进山庄的，今夜显然有人借赵玲儿拿走我救人的药分散我的视线，让傲天有机会冲破我布下的阵，还刚好撞上你，从尸体出现到现在步步相扣，不算高明却是很有效果，重伤了你这庄子里身手最高的人，还放走了傲天，让我不得不动用门人，戏码算是正式开场了”
“接下来会更精彩吧”
“场子这么大、时间这么赶巧、唱戏的又这么多，总不会太寒酸的”莫羽无奈一笑，他现在已经不指望能带着门人抽身世外了，只想别像五年前那么血腥就行，最好真的只是为了剑祭上的排名或是哪里的宝贝。
“那这掌法怎么解释？”
“我也不知道，但我断定不是我七哥就是了”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七哥，现在想来，确实只有他有摧心掌的绝技了”傲痕想想道。
“错了”
“哪里错了”
此时莫羽拔下金针，手放到傲痕胸口。
“不要，我知道你现在不能妄动真气，引发你的旧伤我可是会被吃了，死的更快”傲痕抓住莫羽的手认真道，若是没有莫羽的真气，那时他可能就死了，只是再不能让他冒险。
莫羽不说话，只是看着傲痕，目中还是满满的水汽，分不清是什么情绪使然，就这样坐在傲痕一边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再动。
“小莫，你不能这么欺负我”傲痕转过脸不去看莫羽的脸，看了，他就难以自制。
“我会告诉那疯子或是，离大哥，再或者是轻旋、夕照，你害我难过”莫羽孩子气的说着。
傲痕会妥协绝不是因为这小子无比可爱的威胁，也不是因为他让人无法抗拒的表情，只是，他忽然发现，自己不想死了，起码不想这么早死，无所谓变作有所谓了，就是刚刚才发生的想法，感受这莫羽独有的怀柔内力缓解伤痛，他就觉得很幸运，能在这一世与他邂逅。
那个花落如雨的黄昏，成了今生最美的成全，面前又出现那时的场景，纷飞的花雨里，一身白衣拂过落红，踩着花瓣走进他的世界。
“你痛傻了吗？”
回神才发现莫羽正盯着他看，这一转眼就是很久过去了。
“我在想遇上极乐门人，尤其是楚怀天之前还有多少日子可过”傲痕笑道，整理好衣服拉过莫羽坐到身边，扯过柔软的毯子围着他。
“你这样说是在质疑我的医术，你怕遇上那疯子啊？”莫羽笑言。
“你身上每一样都令世人侧目，谁敢质疑，我很怕遇上那小子，只是质疑自己能在楚怀天那小子手下过几招”
莫羽笑出声，傲痕看着，果然提到那疯子总能让这小子开心的，楚怀天能让莫羽开开心心的，这就是不小的能耐，独一无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