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立夏。
是夏,它又来了,暖和的阳光穿透窗帘打到雪白的床单和床边柜子上米白色的大束满天星上。那张床单已被多次翻开,又盖上。
早上八点,窗被推开,一股热风吹了进来。
“放开我,放开我!!救命,救救我,不要,放开我,啊!!”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从病房里传来。
巡病房的医生和护士立马将嘴唇咬出血的崇苗按住,“上镇静剂!”
她双目圆睁,全身绷直,手指扭曲。
随着针筒渐渐推进,手脚越来越沉重,最后连头也陷进枕头,眼皮沉沉闭上。
薛贝琪从洗手间回来,冲到她面前,看着一串串晶莹的泪从她的眼角落下,嘴上的血渍像夏花一样染红了一切。
“是我,我是贝琪。”她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
那夜的经历如滔天大浪再次将两人席卷。
她想说话的嘴唇不住颤抖,只能从喉咙根部发出低吼般的呻吟声。
闭上眼的她,在黑暗里拼命向前跑,身后是一张狰狞的面孔,张着血盆大口,那双指缝里全是干涸血渍的手指差点就能将她的衣服勾住。
停不下的脚步,一直飚速的心跳,在镇静剂的作用下缓缓慢下。
待她睁开眼时,已是傍晚。
这已是半年里第三次看心理医生,本想着可以从催眠中走出黑暗,没想到这次的进度不进却退。
看着薛贝琪,崇苗的泪簌簌落下。
半年了,那夜,她昏迷在血泊当中,差点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
当她被抢救醒来,他们说克里再也不会出现,因为他已经死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喊不出名字的绿树随风摆动,眼神原来越深,既没有问他是怎么死的,也没有说过“他该死”的话。
贝琪把他们家勉强能放进一张单人床的杂物房清空了,让崇苗住进去,为此崇苗因为感动抱着贝琪大哭一场。
三个月前,崇茗留下的公寓被杨氏集团以土地收购为由有偿拆掉了,因为这样,她的账户里一夜多了百万。
遇人不淑的妈,选择在预产期快到之际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原来的住址,临走前还把百分之八十的财产转到了崇臻和崇君的名下。
可崇臻,在崇苗出事后就人间蒸发了,没人找到他,江莓也不例外。
“阿姨您好。”
“哎哟,吓死阿姨,总算回来了,贝琪,你赶紧带小苗上去房间洗个澡。”贝琪的妈妈从厨房里小步跑出来,手擦擦围裙,安抚地轻拍崇苗的肩膀,“洗完出来喝汤哈。”
晚上,从工作中艰难才挤出时间来的崇君提着很多东西赶来贝琪家,贝琪的妈妈像招待偶像一样,幸亏贝琪的爸爸出差了,不然肯定要吃大醋的。
“哥你这么忙,真的不用特地赶过来。”
“傻瓜。”说着,他一手把她拥进怀里,那力量,让她恐惧瞬间蔓延全身,不自觉将他推开,“对不起。”看着她眼里的的惊慌,他眼神里像是在怜悯一只落魄的小猫。
“大哥,我不知道该考哪所大学。”
他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条钥匙,递给崇苗,“你高考完过来找我吧,看看自己喜不喜欢A城。如果你愿意,可以试试考A大学,到时候直接住进来就好了。”
那天夜里她终于没梦到那个夜夜缭绕梦里的魔鬼,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手暖暖的大手,将她拉进和煦的阳光里。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比阳光更暖心,那笑容的熟悉、亲切。
你是我妹,我结不结婚也要一辈子护着你,不是吗。爸是这么说的。
难道你忘了吗?
她对着阳光想看清他的脸,可他暖暖的手却突然松开了,原本无边际的草原瞬间变成了黑暗的深渊,浓雾氤氲、寒冷刺骨、深不见底。
崇臻!
猫小小,为了你我愿意付出一切。
说着,他临危在深渊边缘的脚后跟往后一退。
消失了。
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好久,才把她的灵魂唤回来,“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她鼻子嗅了嗅,“煎饼果子!”她拿着还发烫的煎饼果子觉得自己像只五百年没有吃到香蕉的猴子,一分钟便干掉了整个。这味道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崇苗见贝琪把自己看得别扭,用手擦擦嘴巴,“我嘴巴脏了吗?”
“没有,我在感动,我好久没看见你这样笑了。”说完,她躺在崇苗的腿上,一股热流在腿上湿润了,声音仿佛是从地板传来,“你出事之后的三个月,我每天晚上都梦到你在我面前挣扎和哭的样子,我被绑在那里,看着你被伤害却无能为力,他就这么扬长而去,血染红了床单,我怎么哭怎么喊都没人听见,那一刻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够死掉。”
贝琪,对不起。原来我就这么一直沉浸在自己悲伤里,完全忘了你的痛苦。
对不起。
“要不是崇臻学长突然出现,你可能就没命了。”她抬起头,鼻涕黏糊糊地在她腿上。
而如今,没有人知道崇臻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