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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爱·放

“青姐,您走好,罗总说了,里面的艺人随便您挑一个,挑中了哪个就带那个走。”

AGO细声细气的声音拉长在昏暗的地下室入口的时候,秦青已经一脚踏下了阶梯。感觉到身后并没有跟随的脚步声,她又回了头,眯着眼看那个站在入口的停步不前的身影,讥诮道:“如果选不中呢?”

AGO翘着兰花指抿唇笑:“SE的艺人个个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青姐又是聪明人,怎么会选不中呢?”

聪明人。秦青细细品味了这三个字里的不屑,头也不回地踏进昏暗里。

人人都说她是聪明人,入SE三年,她手上只带过一个艺人,他影视歌坛主持三栖,不过短短三年他已经成为SE的台柱,人气暴涨之迅猛,风头之盛,几乎成为圈内神话。而她秦青作为他们的经纪人,当然是SE的天之骄子,人人见了她都要叫一声青姐,可是谁能想到,三个月后的今天她会下到这儿?

可偏偏,聪明人往往最容易以最愚蠢的方式栽在自己的聪明上。

(一)地下室

这是秦青第一次真正地见到传说中的SE地下一层。娱乐皇朝SE的冷藏库。

AGO并没有跟下来,秦青一个人漫步在密集的宿舍区,仔仔细细地瞧着房间号往深处走。路上偶尔有几个苍白漂亮的少年与她擦肩而过,他们每一个人眼里都是浓浓的防备,却也透着掩不住的光亮。

A区16号。

她在目的地门前停下了脚步,叩响紧掩的房门。

意料之中地没有回应。她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儿,笑了笑,直接推开门迈入房间。

房间里没开灯,昏暗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酒精味儿,一把破旧的吉他摇摇欲坠地悬在桌角,桌角边上席地坐着个瘦削的暗影。

“项衍?”秦青沉吟半晌,开口。

桌角的暗影纹丝不动。

秦青踢开地上横陈着好几个酒瓶,在那堆暗影前蹲下身,把早就备下的一份合约递到他面前:“你这么落魄,不如跟我走?”

那暗影终于动了动,却并没有接过合约。良久,一个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无尽的嘲讽,他道:“彼此彼此。”

秦青几乎想笑了,她丢开合约坐到他身边,随手捡了罐啤酒灌了一口,嗤笑:“哎呀,被你发现了。”

她是落魄,比他还落魄了千万倍。他不过是个不得志的三线,而她却曾经是实实在在的SE天之骄子,只不过遇人不淑,一朝落马,成了圈内无数人的笑柄。还有什么比名誉扫地万人耻笑更加狼狈的呢?

“项衍,我们合作怎么样?”她低沉着嗓音轻道,“你看,不论你是否还要在这个圈混,你还需要在这里待满五年才能跳槽,那时候你也不再年轻。既然生命注定有五年会荒废,为什么不现在跟我走呢?”

为什么不跟我走呢?

低哑的声音缓缓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弥漫。项衍原本缩在角落里,这会儿却不自觉地抬起了头,露出一双防备的凶狠的眼。

秦青在他恶狠狠的目光下露了个真诚的笑脸,晃了晃手里白晃晃的纸。

他僵直了身体,又渐渐放松。

秦青暗暗舒了口气,无声地笑了。

人生来总是很少能够抵御住长居绝境深处的希望。她如是,季信恒如是,项衍当然也不可能例外。

项衍出现在地下室入口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入口周围已经站满了窃窃私语的人,秦青站在人群中,冷眼看着慢吞吞从地下室踱步出来的项衍。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这个叫项衍的人,虽然一年多前他也曾经风云过几天,只可惜再好的才艺和外观条件也敌不过性子暴戾不合作,他很快地就陨落被发配到了地下室,如同昙花一现。时隔一年,他身上已经没有了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背包,一头乱发,活生生像一只刺猬。

秦青忍不住笑出了声,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发丝:“喂,这是你戏服?”话未完,就被项衍狠狠瞪了一眼。

秦青憋笑别过头,却不经意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每个眼里都尽是幸灾乐祸,三三两两窃窃私语,一副想指点却又不敢指点的模样。

秦青皱起了眉头,拽过项衍的手腕侧身挡在他面前,替他遮挡住围观的目光。她向来是个优秀的经纪人,保护自己的艺人不受无礼的目光,这几乎是她的本能。

AGO站在人群中横起眉毛:“都散了都散了!SE付你们工资是让你们做兼职狗仔的吗?!”

人群轰然而散。

有人临走前留下不屑的一眼,冷哼伴随着嘲讽留在原地:“好大架子,还真当自己是SE的金牌经纪人么?”

“我要是她,我早就滚出SE了。”

秦青低头不语,只是在人群散开的时候回头看了项衍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她满意地笑了笑,扯着他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AGO的声音遥遥地在身后响起,他说:“青姐,我其实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留在SE,你不缺别家的橄榄枝吧?”

秦青感到牵着的手僵了僵,脚步微滞,却终究没有回头。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待在这个给了她名誉与地位,又让她失去一切的地方。也许很多事情要放开别人,才能放开自己。她还放不开,所以,离不开。

(二)困兽

秦青带着项衍搬到了市郊的一个小别墅。说是别墅,其实不过是一套有个小院的农家小屋,是早年她买下的想改建下给季信恒当做秘密休养所的,只可惜还来不及装修就物是人非。今时今日她当然已经没钱装修,就只好购置了最简单的家具,和项衍一块儿住了进去。

明显,昨日明星项衍对这儿并不满意,他沉默着跟着她在破败的屋子里转了一圈,选了间最阴暗的,抱着吉他又缩进了角落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有人要做不吃不喝的木头人,秦青乐得成全,她打了水把自个儿的房间擦洗得干干净净后又去超市扫荡了一圈,买了些存粮,替自己煮了锅粥,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最阴暗的房间里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吉他声。

秦青在床上打了半天滚笑得肚子疼,出了房门直接忽略隔壁阴暗角落,找了根麻布绳子在小院子里搭了个简易的秋千架,一晃,一天日落。

第三天,吉他声一声比一声暴躁。

秦青在门口放了张藤椅,泡了一壶花茶。

茶到一半,对面的门砰地一声开了。项衍黑着脸出现在门口,死死瞪着秦青,眼神之凛冽,仿佛是地底下钻上来的罗刹。

秦青笑眯眯地拆了个包薯片:“饿了?”

项衍沉默,脸色阴沉。

秦青捂着肚子眯眼笑:“院子里的秋千破了,你去修好,我就去替你做午餐。”

项衍气急,恼得眼圈都红了:“你!秦青!你不要欺人太甚!”

“诶--”秦青相当享受这除了第一天见面的时候那句“彼此彼此”之外第一句话,虽然话里面满满的敌意遮掩不了,她还是心情颇好地替他斟了一杯茶,好言规劝:“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项衍,我不欠你,你红也好黑也罢,我没必要求着你配合。”

项衍的眼里几乎是闪动着暴戾的光芒,他的肩膀剧烈的起伏,仿佛只要一丁点刺激就会爆发。他和秦青僵持,末了终于深吸一口气,去了小院。

秦青紧随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在小院里别扭地劳作着的项衍。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骄傲,可有些傲娇却是无所谓的坚持。她秦青手里的艺人不需要这些。

屋外阳光明媚,树影摇曳。她倚在树边看着项衍苍白着脸劳作,心情大好地朝他开口:“在我明媚忧伤的脑残岁月曾经和人约定过有朝一日在这儿搭个秋千架,看日出荡秋千,数钱数到手抽筋。”

项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第一次用平静的目光看她。

秦青却陷入了自己的沉思,良久才反应过来微笑:“所以,你要明白,实现梦想可以用很多种方式,必要的时候,爬到终点又有何妨?”

“英雄从来不问出处,你可以摔下来,当然也可以爬到更高的地方。”

项衍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就像是一只刺猬,有最密集最坚硬的刺,也有最柔软的肚皮要害。秦青明白,三天挨饿已经逼得他竖起了所有的刺,而她这破罐子破摔的法子,则让他露出了最柔软的肚皮。

秋千架很快被修葺完毕。

她替他煮了一锅粥,小心地放了些养胃的山药,连着一壶清茶送到他的房间。随手开了灯。

屋子里霎时明亮起来。项衍的眼神还是有些僵硬,却实实在在地温驯了不少。他别扭地接过粥灌了一口,抬头盯着她的眼,略略迷茫的神情让他原本就无暇的脸上多了几分朦胧。

秦青眨眨眼,笑问:“怎么了?”

项衍低头又灌了一口粥,别开头生硬道:“妆花了。”

“……”

抚慰完毕暴躁的刺猬,秦青总算有时间好好考虑她和他未来的出路。他们一个是过气的被雪藏一年多的昨日小明星,一个是腥风血雨在圈内被判了死刑的经纪人,要想突破这个围城并不容易。

好在,圈子始终是个圈子,人脉原本就是互通的。她在公司的几个接口人之间挑挑拣拣,总算在AGO那儿拿了支不错的广告男二号选拔。这次的广告公司是业内知名的广美,项衍的人气早已经浮云,他当然不可能是男一号,不过能在不错的广告中饰演个惊鸿一瞥的男二号想来也不会亏。

甄选地点定在市心花园的别墅区内。

秦青带着项衍赶到那儿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在等候。她拉着项衍跟导演和制片打了个招呼,原本还想寒暄几句,谁知导演连正眼都未抬,只是用眼角瞄来一眼,朝着助理尖声叫嚷:“小艾,你怎么看场子的?不是告诉过你闲杂人等不许进来吗?!”

助理小艾委委屈屈低了头,伸手拦住秦青丢了个尴尬的眼神才朝导演小声解释:“范导,这是SE的秦青和项衍,是来选这支广告的男二号……”

姓范的导演点了支烟,在烟雾缭绕中揶揄地瞟了秦青一眼,做出一副恍然惊觉的模样:“哟,原来是SE的秦小姐,瞧我这眼力……怎么就偏偏记不住老朋友呢。”他大笑,摸着光溜溜的头皮挤出一脸褶子,“秦小姐想来不记得我这等小人物了,这次劳您大驾,真是难得,难得啊--”

一番阴阳怪气的言论,惹得片场里的人都竖起了耳朵,悄然注视。

秦青终于记起了这人是谁。两年前,季信恒风头正盛的时候,范直作为电视剧导演找上门来,出重金聘他参演男一号。范直此人在圈内风评相当不怎么样,未达目的不惜手下艺人反炒,人称范不直。她当时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谁知他死缠不休,于是她干脆请了人,给他了个不大不小的教训。

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出人意料,他居然加入了广告界的龙头广美。

秦青只是略略迟疑,很快地就露出了笑脸,轻道:“范导倒是好记性,秦青当年初出茅庐年少气盛,有得罪的地方,还希望范导见谅。”

范直笑得眼睛都快藏进肉里,一口浑浊的烟喷到了秦青的脸上,口中却谦虚得很。他说:“秦小姐客气了。”

还不够。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看这事件的发展,秦青清楚地听见脑海中思维开始崩塌的碎裂声,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项衍捏在了手中,轻轻拽了拽。

理智指挥着她回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轻轻踏步上前,对着范直躬身低眉。

“青姐!”

项衍的声音透了焦躁,大概是为了她着卑躬屈膝的姿态。他用力把她拽回了几步,想开口,却被秦青一记冷眼顶了回去,只好等着眼满脸不甘与暴躁。

秦青只轻轻舒了一口气,对范直轻声开口:“范导,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向您道歉。不过,”她朝项衍飘去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细细地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转而朝范直微笑,“不过,范导,您当初也曾经赞赏过我看人的目光,不是么?您可是生意人。”

范直的脸上露出些许迟疑,看看项衍,又看看低眉柔顺的秦青,终于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冷哼。

三个小时候,秦青接到了广美电话。

项衍得到了那个角色。

一切似乎比想象中要顺利,秦青这几日心情颇好,她花了一半心思在项衍的通告上,剩下一半花在了小破屋改造上,即使项衍隔三差五地挑衅炸毛也不能影响到她在屋子里画满壁画的决心。

项衍凉飕飕地看着她趴在墙上满脸水粉,一边拨弄吉他一边打击她:“你真的不是在雪上加霜?”

秦青正壮志凌云地画完客厅最后一笔,听见某人恶意的打击,毫不留情地把手里的刷子砸了过去。

项衍挂彩,怒目而视。

她笑嘻嘻地掏出新图纸,对着另一面墙比划,顺便告诉身后冷眼看着的项衍:“姐可是美院毕业的,差点就去给书画院那群老头子当关门徒弟阳春白雪搞艺术去了,这壁画可是艺术,哪是你这个卖笑的能鉴赏的?”

项衍冷笑:“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做你的艺术家,来趟这圈子的浑水?”

秦青一愣,手里的颜料滴落在鞋子上都没有察觉。周遭一下子静得可怕。

是啊,为什么来趟这圈子的浑水呢?

她扪心自问,却没有一个声音可以解答,只能看着鞋子上滴落的水粉一点点晕染成了斑斓的花。

“你……”项衍似乎是被吓着了,放下吉他犹犹豫豫到她身边,手伸到半空,却不知道该落到哪儿,只能以一个僵硬的姿态,雕塑一样固定在她身边。末了,从喉咙底挤出几个生涩的字眼:“还好吧……”

秦青惶惶然回过神来,在玻璃窗上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棕发,眼影,红唇,浓妆艳抹,妖娆而干练。这是圈内人熟知的SE金牌经纪人秦青。

谁能猜想,三年前,她还不是这样的。

只不过季信恒需要一个撑得了场面的经纪人,只因为他需要。

一周后,广告开拍。

这是一支婚纱广告,项衍作为被抢亲的男二号新郎戏份并不是很多,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三个镜头:和新娘步入教堂接受神父宣誓时一幕,挨女主角真命天子一拳时一幕,最后男女主角离开时站在雨中一幕。

戏份不多,可是如果表演得当的话其实非常容易出彩。

秦青拽着项衍赶到片场的时候,男女主角的戏份以及开始,一大群人把男女主角围在了中间。化妆师很快地把项衍带入了化妆间,她在原地百无聊赖,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透气。

这片场位于A城城郊的教堂,教堂外是一片小树林。秦青在树林里兜兜转转,却不想遇到一男一女一对璧人。女的穿着雪白的婚纱,男的身着优雅的西装,他们静立在黄昏的树林中,油画一样地唯美。

教堂周围已经清场,现在还穿着婚纱的自然是男女主角。秦青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却在他们回过身的一刹那如逢雷击。

竟然是季信恒,还有时下的当红女星金鸣。

秦青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是不是僵硬得像是地上随处可见的青褐石头,她只能勉强扯了扯嘴角,手足无措。

半晌,金鸣第一个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伸手挽住季信恒的胳膊,露出个微笑:“青姐,好久不见,您近来好吗?信恒非常的挂念您。”

秦青渐渐稳定了失措的情绪,静静地、远远地审视对面那个她三年来最完美的作品。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乏甜美的虚假得残忍的东西。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被他背叛的痛苦,恐怕连她自己都不信,她呕心沥血培养的人为了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把她狠狠踩在脚下,扒开她的手指,推她下流言的深渊,让她万劫不复。

而今时今日,他竟然还可以微笑着站在她面前,由别人代替他告诉她,他很挂念她。

“青姐这次来,是带着新艺人吧,好像叫……项衍?”金鸣笑嘻嘻道,“青姐眼光独具,相信那个人一定是个明日之星。”

眼光独具。秦青细细咀嚼了一遍这四个字背后的嘲讽,再看看一直沉默不语,雕像一样伫立在对面静静看着她的季信恒,笑了。她说:“我哪是眼光独具,分明是有眼无珠。”

“秦青……”终于,季信恒低声喃喃了一句,眼色复杂,却终究没有下文。

秦青在他开口的一瞬间眼眶有点泛酸,生硬地别开了视线--不远处,项衍已经化妆完毕,穿上了属于新浪的燕尾服,纤细颀长的身体有些僵硬,正不住地往她这儿打量。高大的身躯散发着一股可怜兮兮的气场,活像一只被丢了的大型犬类。

她被他这副模样冲淡了情绪,憋笑低头忍俊不禁,再抬头时却愕然发现季信恒的眼似乎有着一丝波澜。

“秦青,看来你过得不错。”季信恒低道。

“是不错。”

季信恒忽然笑起来,狭长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他说:“下月我和金鸣订婚,虽然现在我们在环球而你还在SE,但你毕竟是我们相识的媒人,想必不会吝啬一份祝福吧?”

订婚……秦青的心狠狠颤了颤,而后是寂静,好久好久,才从胸腔里响起了第一声跃动的声响。一下,两下,等到第十下,她才听到自己有些恍惚却并不输阵的声音。

她说:“你放心,我一定送上好礼。”

不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只要他想,她都给的。

项衍的确是棵不错的好苗,即使遇上无能导演如范直不能给他真正的好建议,他依旧能通过摸索找到了最合适的情绪--作为一个登堂入室一帆风顺却被抛弃的炮灰,他把属于男二号的情绪演艺得淋漓尽致,即使是第一次演挨打的戏,他也没有丝毫躲闪,可是--

啪。季信恒饰演的男一号一拳打在项衍的眼眶上,他的身体因为冲击狼狈地踉跄了几步。

那是结结实实的一拳,没有任何遮挡,也没有任何借位。

秦青一愣,几步到范直面前问他:“范导,这怎么回事?我不觉得现在的拍摄技巧还需要真枪实弹的年代。”

范直怡然自得地扇着扇子,慢条斯理地一摆手,阴阳怪气道:“卡--这段新人的表情有点不到位,重来。现在的新人啊,老想着一步到位,不把老人当一回事,等到摔了砸了才知道后悔,低声下气地来求……啧啧……”

“范导……”秦青还想再劝,手腕却被项衍一把拽了过去。她顿时火大,朝他瞪眼,“你干嘛?挨打上瘾了吗!”

项衍脸上已经起了青红的印子,眼里却闪过一丝委屈,摇了摇头。

秦青被他哈士奇幼崽般的眼神气得笑了,忍无可忍摸了摸他的脑袋:“乖,拍完后青姐带你吃大餐。”

项衍瞪大了眼睛,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末了却极其别扭地从喉咙地挤出了一个字:“嗯。”

化妆师给项衍的眼眶上了一层遮瑕,总算是遮住了原本的红肿,拍摄也得以继续。这次秦青不敢再分神,她仔仔细细盯着项衍和季信恒,生怕错过任何一帧。

这一次,项衍认真了不少,可季信恒却仿佛有些力不从心,一拳挥去,他自己一步不稳,一不小心出了镜头。

这几乎是连新人都不会多犯的错误。秦青有些疑惑,却意外地撞上了季信恒越过项衍向她投来的目光--深邃的,冰冷彻骨的目光。

她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它。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终于,项衍被他一拳打得撞歪了片场的桌子,他的眼眶红得充血,强行克制的身体早已忍不住颤抖--范直终于勉强点了点头,宣布进入广告的最后一幕。

最后一幕戏是男女主角手牵手从婚礼现场逃跑,留下新郎一个人在雨中仰头看着天空。

片场原本叫了一辆水车,谁知道天公作美,居然真下起了瓢泼大雨。范导干脆给摄像机架了个帐篷,开始实景拍摄。

秦青原本以为这是今天告一段落的一幕,却不想这一幕让项衍在雨中足足站了半小时。当下室外温度只有二十,冰冷的雨水泼在项衍的身上,他整个人都已经冻得僵硬,发挥一次比一次失常。到最后,他几乎只是单纯地在淋雨。

雨未停,范直也丝毫没有放过项衍的意思。

秦青心急如焚。他明明是她从SE地下室带出来的,可是现在却是他在替她承受当初结下的矛盾……她急得抓狂,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再被范直抓住了折磨他的把柄,只能眼睁睁看着……

“你看起来和他感情不错。”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是季信恒。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踱步到了她身边,像三年间许多次一样,站到了她的侧面。

秦青有些恍惚,雨声也渐渐远去,只留下季信恒略哑的嗓音。

“你这样看着他,真是引人遐想。”他顿了顿,轻声道,“我想知道,你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看着我。”

秦青一愣,冷笑:“你今天是不是故意的?”

季信恒不答,只是略带揶揄地看着大雨瓢泼中那个呆若木鸡的身影,冷哼:“就凭他?”

大雨还在继续,秦青有些冷,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秋衣--不远处,季信恒依旧站在雨中,没有灯光,没有摄影。一个人。

她忍无可忍,咬咬牙冲进了雨中,冲着那个已经是麻木立在那儿的身影吼:“你在发什么愣!你专程来洗澡的吗!没看见摄影师都懒得浪费胶卷了吗!”

项衍总算是回过了神,呆呆看着秦青。他的眼里原本是死寂一片,却被她暴跳如雷的声音一点点地唤回了光彩。

秦青看着他,感受着满天满地冲刷一切的雨水,忽然有些理解他为什么在雨中站了那么久。

当全世界嘈杂到顶点,心上却前所未有的安静。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花了她精致的妆容和发型,她狼狈地站在原地,隔着摄像机看着项衍。

项衍静静与她对视,忽然笑了。

“卡--OK,过!”范直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却在磅礴的雨声里显得微不足道。

秦青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跑了好几步来到项衍面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情不自禁地做了个愚蠢的动作--伸出手踮着脚,替他遮了遮雨。

项衍愣愣看着他,忽然伸出袖子用力擦了擦她的脸--

秦青顿时炸毛:“干嘛?!”

项衍的表情很古怪,半天才喃喃:“妆花了……你……你几岁?”

“……”如此敏感的问题……秦青干咳一声,拽着他到室内,甩了一根毛巾盖住他的眼,干咳道,“人在江湖飘,好奇心不要那么重,少年。”

项衍怒目。

秦青笑着把他往门外推,谁知一开门就撞上了季信恒。

相对无语。

末了,季信恒让开了路,目光却仍旧死死盯在秦青已经擦掉了所有脂粉的脸上,欲言又止。

秦青拽过项衍的手腕,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路,她和项衍谁都没有开口。

雨中戏的报应来得很快。秦青为之付出了严重的代价--重感冒。

项衍不愧是能够一天一顿饭其余时间都用来写歌的怪物,明明他淋的时间要比她长得多,可事实上感冒大神却只光顾了最好欺负的秦青。一朝感冒,她半条命也搭了进去,最初的那48小时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清醒过几次,等到最近的一次清醒,她已经在医院了。

肺炎。医生冷冰冰的宣布结果的时候,秦青看着病房里抱着吉他活蹦乱跳的某人欲哭无泪。

之后的一礼拜,她都在项衍断断续续的吉他,还有医院外面的外卖,以及项衍时不时打量过来却又飞速躲开的目光中度过。她忍无可忍,逮了一次恶狠狠问:“你想问什么,一次性问完!”

项衍拨了几下琴弦,冷冰冰问:“你究竟几岁?”

秦青干咳几声,在床上打了个滚钻进被窝里,打了个哈欠闷声答:“这圈子,几个人的年龄是真的啊,那谁谁明明七五年的,不是还说自己是八六的么,少见多怪。”

项衍咬牙:“还真没几个故意把自己折腾老十来岁的!你很享受人人叫你一声青姐是么?”

秦青从被窝里探出个脑袋,冲着他戳了戳自己的脸蛋,破罐子破摔:“如果是这张脸出去谈合约,你以为会有几个人搭理?”

她的确才22,比普通艺人的助理还小几岁的年纪,如果不是妆容得当,怎么会在三年内混得风生水起呢?

项衍沉默了起来,良久,他才僵硬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装出这幅样子?

秦青被他正经的语气搞得有些尴尬,纠结半天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轻声道:“三年前,我刚刚考上了一所梦寐以求的大学,可是一个挺重要的人却从那儿退学进娱乐圈了。我当时脑残不懂事,就跟着辍了学。他当影星,我就动用爸爸的关系,做了他的经纪人,特地去学了化妆。”

三年前,那真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

远到足够物是人非,远到一切都那么的可笑。可是有时候执念本来就是个很可笑的笑话。

因为它愚蠢,所以它很美。

项衍静静听着,神情却有些紧绷,眼神闪了又闪,最后趋于阴沉,整整一天都没搭理秦青。

也正是这一天,病房外的地上多了一束百合花。没有署名,没有祝福的卡片,它就像被主人遗弃一样,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似乎昭示着主人离开的时候的狼狈。

秦青想不出会是谁,实际上她还来不及把花好好收拾一下,就被项衍以百合太香不利康复为理由把它丢了出去。

换上了他买的康乃馨。

卧病在床的日子总是十分漫长。更何况秦青在医院的这段时间还听到了个坏消息,广美公司投资拍摄的那支婚纱广告还没投入播放就被下了禁令,原因不明。

秦青是在走廊上听护士们提起的,护士是季信恒的死忠粉,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满是愤懑。至此,她送算明白这两天项衍遮遮掩掩藏着欲言又止的小神情是为何了。他不报,她也懒得追究。禁播这事其实在圈内是很常见的事,怪不了任何人。

项衍结结实实消失了三天。等到第四天,他带着一束康乃馨和一叠纸出现在了病房里,不经意瞥见床头花瓶新插的百合,脸色一沉。

2分钟后,花瓶里换了康乃馨。可怜的百合自由落体到了门外的垃圾桶。

秦青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

一碗热腾腾的粥被放到了病床旁,粥的主人脸色稍稍缓和,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了。

秦青拿起勺子心满意足地舀了一勺,正想安抚几句,却发现被褥上被放了一叠纸。她狐疑着拿过来看了一眼,顿时如堕冰窖--

这是一份合约,是个叫做艾米的制片公司新投资的泡沫剧,要求饰演男三号。合约上,项衍的大名工整秀气,白纸黑字,清晰万分。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一眼项衍--他对上她震惊的目光,脸上居然起了一丝红晕。

秦青深深吸了一口气,问他:“怎么回事?”

项衍的眼眶有些泛黑,眼里却是带着些神彩。他说:“那支广告被禁了,所以,我自己找了个角色,你不用着急了。”

轻轻松松的三句话,轻描淡写地把这份白纸黑字签约画押的合同一笔带过。他的眼里甚至还是带着笑意的,少见的温和的光芒若隐若现,异样的神采。

秦青只觉得脑海中的理智轰然炸开了,她狠狠地砸碎了这光芒,用手里的合同纸张,重重砸向他--“项衍!谁给你的权利私自签约?!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蠢事!”

雪白的纸张洋洋洒洒地飘落在病房各处,秦青几乎是从床上挣扎起来,一把揪住还没来得及反应的项衍的衣领朝他吼:“你知不知道艾米这种三流公司拍的都是些什么垃圾片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愚蠢的行为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你知不知道它会毁了你整个演艺生涯?你知不知道这种合约会有多少陷阱?!”

寂静。

许久,项衍才动了动眼珠,低头盯着她苍白的手指。

秦青剧烈地喘着粗气,用力推开他,冷道:“我以为我从SE地下室带出来的是个能和我同心协力缔造奇迹的明日之星,没想到是个鼠目寸光的废物。”

项衍浑身一震,脊背仿佛是被抽裂了一般僵直。

秦青有些后悔,想再开口,胸口却隐隐疼痛起来。等她喘完,项衍已经走到了门口,冷眼看她:“秦青,你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和季信恒争一口气?”

为了项衍,还是为了……季信恒?

秦青忽然觉得有些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看着项衍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然后离开,良久没有回神。

一夜无眠。

项衍失踪了。

秦青这才惊觉关于项衍的一切她都一无所知,她和他的交集只有城郊的那一栋房子和一个手机号码,她不知道他的家庭,不知道他的朋友圈,一旦他失踪,她除了等待没有任何方法。

医院的日子开始度日如年,等到两周后出院,她自己一个人背着个大背包回了城郊别墅。

大半个月没人照料的屋子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空气中带着一股旧房子特有的阴湿味儿,阳光透过窗户落到她身上,投射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她在玄关的镜子上看到了一个素面朝天的自己,有些苍白却比圈内熟知的秦青小了一轮年龄的自己。这感觉很异样,就像三年时光被抽空,一切又回到起点。鬼使神差地,她爬上阁楼,从最深的箱子里翻了套当年的碎花裙换上了,回到镜子前,幼稚地做了个鬼脸。

僵硬而又陌生。

尚且年轻稚嫩的脸,和与之并不符合的眼神,竟搭配出一种诡异的风味。

毕竟是三年的距离,三年的浓妆艳抹。时光也许不能留下什么,可是感情能。

五年前她和季信恒相识,三年前她辍学追随着季信恒进入演艺圈,三个月前,所有的一切美好终于撕碎了它的外壳。也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她爱得太卑微,所以,季信恒可以堂而皇之地挥霍它。

砰。

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箱子落在地上,激起满屋子尘土飞扬。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出现在箱子后面,眼神阴沉,表情僵硬。

项衍。他居然自己出现了?

秦青一时间有些发愣。在见到项衍之前,她以为自己只是焦急和暴躁,可是在见到他之后,她才惊觉这一礼拜的分别,她居然十分想念他这张欠债似的脸。她努力地笑了笑,想为上次的暴跳如雷找个合适的台阶,谁知项衍的身子晃了晃,居然毫无预兆地倒向地面--

“项衍!”

夜晚。

秦青一半暴躁,一半心疼地在房间里暴走了八百个回合。项衍这小子,他不知道去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居然浑身上下布满了血淋淋的伤口!

她忍着随时要暴走的情绪,小心地替他擦了些酒精消毒。他贴身的T恤被她用剪刀直接剪了,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狰狞的伤口有的已经开始愈合,有的却还是湿漉漉的,不知道有多疼。她擦得心跟手都在发抖,等到料理完腰腹看得见的伤口才发现项衍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用湿漉漉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顿时,火气盖过心疼,她一巴掌拍向他额头。

项衍倏地闭了眼睛缩起脖子,好久,才稍稍睁开一条眼缝。

秦青的一巴掌终于没能拍得下手,只能喘着粗气翻了个白眼,拽开他的手,替他处理手上的伤口。

项衍静静看着她低垂的眼,目光略过她的碎花裙,倏然笑了。

他说:“我和艾米的合约已经解了,你放心吧,我以后不会不听话。”

“你哪来的钱解约?”

项衍神情一滞,小心翼翼道:“我不是什么有名的艺人,艾米的制片大概也知道我拿不出什么钱,他说……我挨三顿打,这事就过了……”

秦青的手抖了抖,无力地垂下。她终于知道这小子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这些本该是她作为经纪人的指责,他却一人扛下。

“对不起。”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句对不起已经无法囊括她现在的情绪,可是除此之外,似乎再没别的可以表达她现在所想。良久,她才叹了口气,轻道,“季信恒,他的确是我人生中非常漫长的一个故事。其实上次在医院,你只听了一半。我为了他进了SE,如愿以偿当了他的经纪人,这并不是我们故事的结束。与其一个人在那边瞎想,你为什么不尝试问问我呢?”

项衍的目光闪了闪,却很快熄灭。

秦青便在他身边的沙发上抱着抱枕笑。

有些事情,不说不代表不发生。

三年前,她为了季信恒进入SE,美丽的故事终于有了看似完满的结局。仰慕着王子的女孩装成灰不溜秋的灰姑娘进到古堡里面做了王子的近侍,一点一点地靠近王子,在激流中勇进,希翼着有一天自己足够高,可以与王子比肩。

只可惜哪怕她和他朝夕相对,心有灵犀,却终究敌不过某些感情以外的东西。比如她在SE的身份,又比如环球抛出的橄榄枝。

SE用巧妙的方式把经纪人和艺人的前途牵连在了一起,就如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这是一个巧妙的连环扣,绑定经纪人和艺人的不仅仅是白纸黑字的合约,更多的是道德和人心。若是一方在非公司调配的情况下强行解约,另一方即使算不上株连九族,却也绝对失去了所有前途。

季信恒在SE的飞黄腾达,是她和他携手共进努力拼搏换来的。

季信恒攀上环球影视这根高枝,是踩着她这块垫脚石跳跃而上。

是季信恒的光芒大放,造就了她的一败涂地。

“其实我并不是在乎我在SE的地位与前途。”末了,她轻叹,却不知道该如何再往下讲这个造就完结的故事。

其实,她只是心寒,心寒他怎么能够那么清醒地踩到她的脑袋上往上爬,心寒他从来就没有回头看看她摔得有多惨。

项衍一直在发愣,好久,他僵硬地凑近了些,伸出手,缓缓地靠近她,轻轻拥住了她。

“不是每个人都是狼心狗肺的。你对我好,我知道的,我自己闯的货,我自己解决……”他在她耳畔轻诉,“秦青……忘记我那天的话,我从来不质疑你带我离开地下室的原因……可是秦青,我希望你可以多看我一点点,就像在那天广告片场一样……”

“项衍,以后会有很多人看着你。”

“不一样。”他的手骤然收紧,声音带了些颤抖,他说,“不一样的……那天看到你在树林里看季信恒的眼神,我以为我会原地死一次……”

“项衍!”秦青猛然惊醒,不可置信地推开了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项衍却低了头,抬头的时候眼角眉梢尽是遮掩不了的笑意:“开玩笑的,你真信?”

他很少笑,可现在却笑得一脸明媚。秦青愣愣看着,不知作何反应。

良久,项衍才轻轻摇了摇她的手,道:“我是演员。”

一个合格的演员,可以表现出任何情绪,随时,随地。

艾米事件总算是雨过天晴,可是噩运却远远没有过去。整整一月,秦青都没有办法从SE为项衍争取到任何通告。

终于,她忍无可忍来到SE总部,却第一次被拦在了SE中层的电梯口。看守电梯的两个侍应生面带难堪,却坚决地拦下了她,歉意地告知她已经被取消直接会面SE中层的资格,如果想要给手下艺人争取通告,请走正规申请途径,或者自行接入。

秦青明白,这是艾米事件的后遗症。

她没有多作纠缠,干干脆脆退回了电梯,却在电梯门紧合的一瞬间见到了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先是一愣,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匆匆截了电梯。一进电梯就开始死死盯着她的脸,直到电梯抵达一楼,他才恍然惊醒一般拉她进了会客区。

“青……姐?”AGO连兰花指都忘了翘,见鬼一样地等着她。

秦青咧嘴笑了笑,摸了摸脂粉未施的脸:“吓到了?”

AGO郑重点头,依旧瞪大着眼说不出话。

秦青满意地看他掉了下巴,扯了扯破天荒的白色连衣裙,苦笑:“你说我打扮成这样子,去抱着罗总叫爸爸,他会不会被我迷惑以为是哪儿欠下的风流债,泪流满面地跟我道歉然后给项衍一个机会?”

“……青……”AGO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姐字怎么都叫不出口,只好翻了个白眼,叹息,“艾米公司的事情已经传开,项衍这小子想在SE发展的机会是没有了的。我们三年朋友,我不妨给你个忠告,你的合约,两个月后到期,如果有别的机会……”

“我明白。”

“你不明白!”AGO气得直给自己扇风,“我AGO是狗仔出身,你以为我不知道么,青……那什么,环球和你什么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明白,季信恒就那么大魅力让你不争馒头争口气死赖在SE浪费青春?”

“AGO……”

“话就说道这儿,你如果要等公司和你解约,到时候死得最惨的不是你。是项衍。”

AGO丢下一句话气急败坏地离开了,临走不忘砸下一份文件,留下秦青一个人在会客区盯着它发呆。

半月后,她合约到期,SE想必不会再和她续约。那项衍呢?他……他会不会回到地下室?

她在会客区静静坐了一下午,等到下班时间快到,她才回过神,掏出手机翻到了一个号码,狠狠心按了拨号键。

电话很快地就接通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拿到耳边,干涩开口:“秦杨……”

两月时间一闪即逝。

两个月后,当SE已经快被秦青终于成了丧家之犬的谣言淹没的时候,秦青带着一份解约协议叩响了SE最高层罗总的办公室大门。三个小时后,她带着一份合约出门,在许多人异样的眼光中找到了在一楼等候的脸色惨白的项衍。

她微笑,他却面如死灰。

“你……真的没续约?”

“是。”

“那你……是不是要走?”

“是。”秦青心情颇好远远地站着,问他:“我想跳槽去对头家,卧薪尝胆,你去吗?”

项衍面色依旧灰不溜秋,张了张口,没答。

秦青看着他,不知怎么的,心上忽然软了一块。这个人,明明年纪比她还年长两岁,可是心智上却永远在大型犬类水准。不熟的时候阴沉凶恶,熟了却让人忍不住想欺压,有时候欺负狠了,还会有点儿罪恶感。

她不再逗他,扬了扬手里的合约,连带着从包里掏了份新合约一并交到他手上:“这是SE的解约书,另一份是环球的合约,你如果想留着,就把它们还给我,如果想离开,就签一份,如果……如果想跟着我,就把两份都签了。”

项衍呆呆看着,一时反应不过来。

秦青瘪瘪嘴作势要抢,却晚了一步。合约被他藏到了身后,连带着她自个儿也被他狠狠拽进了怀里。

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她在他怀里僵硬无比,实在无法给这陌生的温暖找一个合适又合理的借口。

末了,只找到了一个字眼。

“乖。”

秦青带着项衍出现在环球影视总部大楼楼道上的时候没有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却很快平息。

如果说SE是娱乐圈的商业化帝国,环球影视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王朝。在这儿虽然没有SE那样宽敞自由地工作环境,却有着SE无法比拟的等级制度。

作为新人,秦青第一次在工作环境中去见秦杨。她不能确定作为一个新跳槽的经纪人是否有这个资格直接去敲总监的门,临到门口才被秦杨助理温婉的笑颜冲散了所有的犹豫。她说:“三小姐,请。”

一瞬间,秦青明白了她在环球的身份。

秦杨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既然他出面支付了项衍巨额的违约金,就不会轻而易举地放任她继续在这个圈子厮混。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秦杨的办公室门--环球影视大楼20层,硕大无比的落地飘窗投映着碧蓝的天空,秦杨端坐在窗前,正和他对面的一个身影交谈着些什么--她的到来让她微微抬起了眼,文质彬彬的脸上露出几许笑意,温文尔雅,一击必中。

秦青就是那只被射中的猎物,她原本准备好的说辞被这一笑冲刷得支离破碎,三年来早就被圈子打磨得铜皮铁骨的心倏地泛起了几分矫情的酸味儿,一不留神,眼圈有些红了。她只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就慢慢踱步上前,绕开他巨大的办公桌,笨拙地站着,脚还没落定,就被秦杨自然地拉住了手腕,顺利成章地拽到了他身旁,按在了他腾出的半张椅子上。

他勾勾嘴角,问:“还需要我做什么?”

“一部适合项衍的偶像剧,一个当红歌星演唱会的嘉宾席位。不需要你特别关照,只要……只要让我以经纪人的身份加入环球,通过正常渠道为一个有潜力的新人谋取机会。”

“除此之外呢?”

秦青摇摇头,还来不及开口,脑门上马上挨了重重一击。

秦杨冷下脸:“我当初送你进SE就已经是失策,你现在狼狈成这样子回来,难道还想继续在淌这浑水?”

秦青被狠狠戳了一记,轻道:“项衍他还需要我。”

他是她从SE地下室带出来的,虽然这个圈子并没有长久的缘分,可是她不是真正职业的经纪人,做不到像绝大多数人那样过河拆桥。她选择了他,在他功成名就主动离开之前,她不会丢弃他。

秦杨冷眼,良久才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后天老头子生日,你记得回家,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一直不知道你退学了,最好装得像点。”

秦青一愣,忽然意识到她理论上的身份,顿时无语凝咽。

第二天午后,项衍带着履历到环球影视大楼报道的时候,秦青正坐在二十层最内侧的办公室内抓狂,见到熟悉的木头脸,她才恍然回过神来,朝他笑了笑。

项衍显然对办公室还是比较满意的,尤其是内侧的休息室和试音房,他抱着自家吉他钻进了隔间,半个小时后慢悠悠出来,冷着眼问秦青:“你做经纪人三年,好像够不上这个待遇。”

秦青得意地抛了个眼色,从抽屉里掏了份合约递给他。

那是个当红导演安怀泽《刺侠》的电影片约,演男三,她前夜仔细研究了剧本,发现这个男三是个反派枭雄角色,既和女主有点感情戏又是个坏蛋枭雄,配上项衍的容貌,会是个相当出彩的角色。更何况它还有个名气如日中天的导演,这份合约可是难能可贵,也正是那天AGO神神秘秘砸在桌上的“临别礼物”。

项衍惊诧地瞪大了眼,他自然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微妙,可导演的名字他还是认得的。

秦青豪气冲天地冲他扬眉毛:“怎么样,跟着姐有肉吃吧?”

项衍却皱起眉头不说话。

很久之后,久到秦青已经无聊地转悠到了门边,他略微低沉的声音才轻轻地响起。他说:“我不知道你用什么代价换来的这一切。秦青,我很感激你,可你知道,我并不是单纯地感激你。”

秦青一愣,缓缓地开了门步出,关合。

门后,项衍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沉进泥土。

有些不可能的东西,说破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所以,她听不见。

秦家老头子的盛大寿宴摆在秦公馆。秦老头子是环球影视第一任创始人,又恰逢他六十大寿,秦公馆内政商齐聚,星光璀璨。秦青狼狈地进到公馆的时候门外已经围满了记者,她拽着坑爹的长裙想溜进自己的房间,却被眼尖的管家逮了个正着。

她只好灰溜溜挪到秦老爷子身边,干咳道:“爷爷……”

秦老爷子瞪圆了眼,胡子一抖,粗糙的手以神一样的速度利索地一左一右揪住了她的脸蛋,用力一扯:“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

秦青痛得不敢动弹,只好讨好地环住老头子的腰抱紧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四周忽然一片镁灯闪耀,无数快门声夹杂在一起席卷而来,汇聚成了一片嘈杂。

她被刺得两眼昏花,浑浑噩噩中,透过拥挤的人群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站在不远处的酒水台旁,一身西装,一杯红酒,一双复杂的眼,静静地隔着喧闹看着她。

秦青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种形式让秘密曝光,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慌乱的同时很没出息地有些享受划过心尖的刺痛和真相大白的爽感。

他朝她举杯,而后上了楼梯,去到阳台的方向。秦青只是犹豫了片刻就跟了上去。

阳台上,季信恒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唯有那杯鲜红的葡萄酒正巧被屋子里的一束光投射得泛光。

他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秦青不明所以,沉默。

季信恒苦笑一声,道:“那时候我刚出道,之前的经纪人嫌弃我不会演戏,带了我半年就向上头申请丢下了我。我记得那天我正拍一场爆破戏,灰头土脸,身上还真挂了彩,听到你说你是我新经纪人的时候,我其实很讨厌你。你太年轻,太微不足道,在SE根本没有话语权。”

秦青皱起了眉头,有些烦躁。

季信恒无声地笑了,他说:“可是我对你的厌恶没有坚持过几天,我第一次知道,在拍戏的时候有个人只看着你的感觉有多么让人满足。那时候,你的妆画得还很难看,你不知道,我曾经无数次想问AGO要瓶卸妆水把你彻底洗了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样。”

“可你没有。”

“是,我没有。”他低哑了嗓音,“我需要一个全心全意为我谋前途的经纪人,即使你并不是最好的经纪人,可你是对我最好的……”

秦青忽然想笑,眼眶却忍不住有些湿。

季信恒,他曾经是她的白云,她痴迷地收集关于他的一切,卑微而认真地追随着他的脚步,直到被他当做垫脚石踩在脚下。

“后来,我成了很多人知道的季信恒,可当我发现你已经无法为我创造更高的舞台,我就……我就开始心痛。割舍你,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我不知道我割舍掉的会是什么,是一个经纪人,一个粉丝,还是一个……”

鲜红的葡萄酒在酒杯里战栗,最终被他一饮而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道:“秦青,我从没想过和你彻底决裂……我只是想尝试下,我只是……只是不甘心。可我没想到回到你身边的路那么远,当我托秦总监去SE请你的时候,才知道,你有了项衍……”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割舍了什么,我……我是嫉妒得混乱了,才骗你说我和金鸣有婚约,我……所以你住院的时候,我只敢偷偷去看你……”

“秦青,我后悔了。”

夜风送来季信恒带了哽咽的声音。

秦青却发现自己的心出乎意料地静了,心跳如常,呼吸如常,甚至刚才的慌乱都烟消云散了,留下的只有疲惫。

季信恒的拥抱包裹住她的时候,她闭上了眼。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眼色愈渐迷蒙,温热的唇夹带着混乱的呼吸落在她嘴角。

只有一瞬间。

她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在他的毫无防备的脸上,转身离开。

三年前当然不是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在很久之前,就有个白痴为了他做了许多荒唐事。只是,他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了,不是么?

“秦青!”身后传来季信恒几乎狰狞的声音,他说,“如果是为了项衍,你会后悔的。”

秦青没有回头。

一切都过去了。

不管是季信恒还是SE。

秦青的身份终于以轰轰烈烈的形式曝了光,第二天,各大媒体就争相报道了秦家从未出现在媒体的幺女现身秦老爷子寿宴的新闻,与之毗邻的新闻是人气偶像季信恒昨夜莫名挨揍,脸颊五指印记明显。又有小道消息称昨夜秦家三小姐与季信恒曾经一起失踪了十五分钟,于是流言便在各大小报迅速流传开来--最终,灰公子与公主版本占了上风,秦家三小姐与季信恒暧昧莫名的关系成了圈内的八卦热门。

秦青被逼无奈,辞去了经纪人的职位,蹲在家里哄老爷子。

项衍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剧《刺侠》也在这一场闹剧中开拍,大导演安怀泽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怪脾气,这次的剧明明斥资上亿,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宣传,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开始的。

即使和老爷子揪斗了八百回合,换回自由也已经是三个月后。秦青特地选了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带上些点心去探班,正巧赶上项衍的戏份,就默默地站在导演身边看了一会儿。不得不说,项衍是个天生的演员,即使是刁钻如安怀泽也遮掩不了脸上的笑意,如果没有那段雪藏的经历,他或许会比季信恒要成功得多。

现场拍的是一幕武戏,演反派的项衍巍巍立于山巅白衣飘飞,手执一柄血红的长剑,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却被女主角的一滴泪饶得乱了阵脚,连连踉跄到了山崖边,一人对峙所谓名门。

摄像并没有用寻常机位,而是架在了崖的对岸。秦青几乎能想象镜头前的人看到的会是怎样一副场景,不是反派男角劳苦愁深的脸,不是女主角眼底的泪,不是男主角更不是他身后的一大群活布景。镜头里只有一个僵硬却桀骜的身影,一柄染血的剑,一抹被风撕裂的纤白衣袂,背投着蓝天,白云,飞鸟,寂寞而辽阔。

秦青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境去看这一幕。有些时候,惊醒动魄并不需要撒血浆,不需要遍地爆破,比如现下,项衍只是一个僵持的背影就已经让人连呼吸都不忍。

“秦三小姐?”一个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秦青恍然回神,才发现安怀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对面。他笑眯眯看着她,已经有细纹的眼角弯翘成了一个美丽的弧度。他说:“项衍是个很有潜力的演员,并且是个单细胞的二货,他现在和新的经纪人磨合得不错。”

秦青皱了眉头,问他:“我不懂您的意思。”

安怀泽扫了一眼她手里的购物袋,轻轻吹了声口哨:“我不想损失个好苗,私人感情杀敌三分自损七分,秦小姐想必是知道的。这剧组里有多少人给他使了绊子,我已经是无法想象,至少这三月来,季信恒已经不下五次约我面谈。秦小姐如果真的关心他,就该为他的前途着想。”

秦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神情,手里的购物袋莫名地重了许多倍,末了有些狼狈地放下了袋子匆匆道别。

她已经不是他的经纪人,项衍还是个新人,在这关键时刻,任何一丝不利的绯闻都可以终结他的演艺生涯……

她在盥洗室冷静了片刻,才镇定地去车库,却不想在自家车前看到了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项衍。他还穿着戏服,只是摘了假发,满脸的汗珠把妆冲刷得一塌糊涂,只有那一双眼锐利冰凉,剑一样地刺在她的脸上。他重重喘了几声,嘲讽开口:“秦三小姐。”

秦青有些心虚,往后缩了缩。结果手腕被他恶狠狠拽了过去。她用了点技巧顺手挣脱,没想到一抬头就撞上项衍哈士奇一样悲愤的眼神。于是……没敢动。

“你终于出现了。”项衍咬牙切齿,“我这励志游戏玩腻了是不是?经纪人当腻了是不是?所以你随随便便找个人把我丢了,走得干干净净!”

“不是……”

“你三天不见人,我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结果看到的是铺天盖地的金童玉女新闻!秦青!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究竟想怎样!”

秦青被捏疼了,惨烈抬头控诉:“狗仔新闻你也信……”

“我信!”项衍忽然红了眼圈,声音忽然低哑得无助,他说,“你不亲自否则,我不敢不信……秦青,所以如果你不跟我说……你的任何事我都会想成最坏的……”

这是秦青第一次见到项衍狼狈不堪的模样。即使是上一次他遍体鳞伤,他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彷徨,无措,惊慌,种种情绪集结在他惊慌失措的脸上,凝聚成一声声小心的呼吸。

末了,他轻叹:“秦青,你知道,你拥有对我感情生杀予夺的权利。我对你的感情从来不是感恩。秦青,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爱你。”

地下车库一片寂静。

秦青不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心跳意味着什么,她个子不高,如此近距离地贴近项衍需要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眼。可他却小心翼翼,如同看着一团烟雾。

在感情的战场上,卑微的人永远是输家。赢的人有权珍惜,或者践踏。

她不知道自己会在项衍的生命里扮演什么角色,她原本很清楚,可是时间越久却越渐模糊。所以,当项衍略微僵硬地低头环住她的基本拥抱她的时候,她没有躲闪,任由他微凉的气息渐渐渗透进骨髓。

或许,再过些时间,她会懂。

又或许,他会放弃,就像季信恒放弃她一样。

所以,她离开。

至少给彼此留下选择的机会。

《刺侠》的杀青宴在两个月后隆重举行,直到此时此刻,安怀泽终于让他的新片曝光在所有媒体之前,几个主演陆续登场,无数明星大腕云集晚宴,一夜之间,刺侠两个字响彻整个圈内。项衍作为新面孔,被无数媒体争相猜测空降的原因,虽然到最后也没有八卦出个所以然来,可至少项衍已经作为安怀泽新晋小生迅速地火了起来。

三月后,《刺侠》首映。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圈内,如果有个人是常红的神话,那个人只能是安怀泽。

《刺侠》上映三天便登上各大影院排行榜榜首,本着商人原则,录制了主题曲和插曲的同名CD也进驻各大商家,不高不低,正好秒杀了季信恒的新CD。

项衍两个字前所未有的红火起来,他在《刺侠》中的许多幕戏被剪辑成了MV在网上疯狂地转载,配上安怀泽罕见的铺天盖地一般地宣传,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他变得炙手可热,风靡万千。

没过几天,季信恒却因为一起与旧东家SE的新任女总监的绯闻而名声大跌,光鲜形象黑了大半。

这就是娱乐圈,残酷的,撩人的,华美的炼狱。

项衍红到巅峰的时候,秦青正在宿舍抱着新领养的哈士奇发呆。五个月前的地下车库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项衍,那之后她就被老爷子勒令出了国,去往他最鄙视的资本主义美帝重新念大学。可即便是隔着一个太平洋,她依旧可以感受到对岸的风起云涌。

他成功了,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季信恒成功了,然后飞了。项衍呢?

秦青发现自己有些心慌,作为报复,她狠狠蹂躏了自家小哈那种和某人略像的苦逼的脸。

三天后,她收拾行囊,趁着寒假回国,探亲,探友,探……项衍。

临出发,她拿着手机犹豫半天,终于给项衍发了条短信:我后天回国,去看你。

片刻后,短信音秒速响起:嗯。

……秦青汗涔涔看着两条短信才10秒的间距,扭头看看身边的小哈劳苦愁深的脸,忍无可忍,抱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圈,笑了。

喘过气来,一字一句敲:项衍乖,姐姐回来奖赏你。

秦青这次回国尽量低调,到场的人只有一个旧友AGO。AGO依旧是一副精装修小模样,见了她轻飘飘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秦三小姐,AGO这厢有礼了。”

她笑得差点岔了气,好不容易理顺了他炸毛的情绪,才开始拐弯抹角地打听项衍的事儿。谁知AGO鄙夷地投来一眼,道:“还以为你有多惦记我这老友,原来是别有用心。你家项衍现在正当红,逍遥着呢,至于季信恒,他心思太活,去了环球不知足,还惦记着SE这块大蛋糕,最近可是够呛。你要是想看笑话呢,我建议你去他下周六的演唱会。”

秦青疑惑:“为什么?”

AGO顿时笑得捶桌子:“他的演唱会请了项衍去当他演唱会的开场嘉宾,我在隔壁搭了个场子签售我家台柱CD,你可以看看到时候项衍走了会场还能留下多少人。小样儿,都跳槽去环球了还敢来窥伺我SE的资源,也不打听下我是不是吃素的。”

“……”

事实证明,放眼整个圈内论无耻,AGO第二,无人第一。

就际遇而言,秦青其实有些同情季信恒。他是个努力的艺人,也正因为他的努力,让他的演艺生涯多了许多选择。比如离开SE,比如离开她,又比如现在的抛开环球重回SE怀抱。所以,当他诚恳地表示要谈谈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

季信恒选了个有情调的咖啡厅。他坐在她对面,俊秀的脸似乎憔悴了不少,几次想开口却都没能成功,直到咖啡都快凉了,他才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如果我肯为你退圈,你愿不愿意回来?”

秦青舒了一口气,笑了笑,问:“如果是你半年前风头正盛,你会吗?”

季信恒无言。

秦青替他加了一颗糖,心平气和道:“你不会。信恒,你总是非常知道自己要什么,你走的每一步都是经过精密的计算的,你生来就是个成功者。我曾经很迷恋你这种稳重,可是后来我才明白,这种稳重,在爱情中并不需要。我需要的爱人是能够在他前行的时候,回头看看我是否跟上的人。”

“是项衍吗?”良久,季信恒轻道。

秦青愣了愣,感受着指尖到心脏的那一丝微妙的电流。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是。”

季信恒沉默。

秦青看了看时间,拎起包走人。临走微微顿了顿,朝还在发呆的男人道:“我……咖啡过敏,过去这些年,我从来没喝过咖啡,你可能……没有注意过。再见。”

季信恒如逢雷击,僵在当场。

【秦家三女夜会季信恒,跳槽挖角还是旧情复燃?】

秦青的早茶是在秦杨办公室喝的,茶点是十几份八卦报纸,还有秦杨一张似笑非笑“你等着瞧”的脸。

狗仔啊……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那十几份报纸塞进垃圾桶,在秦杨锐利的目光中挪出他的办公室,在楼道上拨通了项衍的电话。

一声,两声,三声,无人接听。

一声,两声,三声,挂断。

……

看来某人脾气见长。

秦青突然发现被革职的自己在环球连个休息的椅子都没有,只好蹲在楼道口抓着手机短信项衍:儿子,你再不接电话爸爸快无家可归了……

项衍没搭理。

秦青沧桑续发:项巨星,你都不给个解释的机会么?

三十秒后,电话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对头高贵冷艳地吐了两个字:“解释。”

秦青抓着手机泪流:“你别信那群狗仔嘛咱传个绯闻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这不是一发现就立马联系了你么你还挂我电话,我电话,电话,话……”

“……正经点。”

“我比窦娥还冤,包大人明见。”

“你……”

可以想象对方的脸凉成什么样子。秦青心满意足地低语:“项衍,明天你参加完季信恒的演唱会在后台等我,我……我想好我们的未来了。”

手机里忽然静得只剩下呼吸。

良久才传来轻轻的一声--

嗯。

第二天,A城商业会演中心灯火辉煌。秦青猥琐地动用了关系弄了张第一排的超贵宾票,近距离地观看项衍的演出。

舞台上的项衍活力四射,一曲刺侠的主题曲还带着略略的生涩,却遮掩不了他眉宇间的青春,现场的气氛HIGH到极致。托了《刺侠》大红的福分,一曲毕,观众的尖叫几乎要掀了会场的屋顶。

秦青在座位上看得汗颜,终于再一次刷新了AGO此人行为准则的下限。

这哪里是热场,这分明是踢馆。

项衍唱毕,季信恒再度登场,观众们的热情明显淡了不少,甚至有小部分后排的观众已经开始退场……秦青忽然有些同情季信恒,并非每个人都可以接受这样的落差,尤其是季信恒。

后台距离会场有着3分钟步行的距离,她在座位上稍稍休息了会儿,估计着项衍到后台后卸妆的时间,延迟了二十分钟才悄悄退场,却不想还没走到后台,就被漫天的火光刺痛了眼睛--

着火了?!

变故来得如此之快,前台还在劲歌热舞着,距离它几百米的地方却已经是火光滔天人间炼狱,火光炙烤得帷幕噼里啪啦作响,无数人尖叫着从堆满易燃的舞台道具的后台冲出,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胆颤心惊地眺望着,颤抖着……

秦青忽然听不见自己的心跳,每一次呼吸都像踏足绝地里的荆棘。她踉踉跄跄穿行在惊魂未定的人群,一遍遍地找寻,却从始至终没有发现项衍的身影……

他很有可能……还在后台。

这个认知像野草一样在她的脑海里发芽生根,滋长深入骨髓。她站在火光前有过一小片刻的犹豫,最后忽然记起了被遗忘的手机,颤抖着拨通了项衍的号码。

关机。

一瞬间,所有的声响都被抽空,只留下电话中系统冰冷的嗓音。

秦青茫然地丢了手机,心如死灰。

项衍……

只这一个名字,代表的实在是太多。她忘记自己是怎么冷静下来的,还没回过神,身体已经代替她做出了反应,冲进了火场--“项衍!”

有时候,人和人的距离不能差一天,一小时,一分钟,一步。任何一次距离,都有可能是生与死。

秦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过后台那着了火的过道,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只能依稀看到在一片混乱中一个踉跄的身影飞快地朝她跑来,紧接着手腕被那人拽在了手里,一股巨大的力道带着她往出口方向奔跑……

几十米的过道,寂静的过程,秦青完全失去了听觉和视觉,只茫然跟随着那股力道往前走。

生与死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屋外,消防车尖叫着把后台会场包围了起来。她被消防车的水淋了个透彻,才惶惶然从冰凉中清醒过来,茫然地看了一眼死死拽着她手腕的项衍。

“你……”

她笨拙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却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最后她只能泄气地伸手抱住他的腰,恶狠狠闭了眼。

然后,换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很久以后,久到这一场意外的大火已经被人淡忘,秦青完成了她在美帝的学业荣归故里。那时候,项衍已经退居二线,成了环球一枚小小的制片。她带着自家小制片回到那幢改良后的别墅,终于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诶,我没卸妆前你喜欢我吗?”

项制片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拒绝回答。

秦青挫败泪奔,活生生拆了院子里破败的秋千架。

到黄昏,项制片才勉强地红着脸告诉她,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嚣张跋扈的经纪人问他愿不愿意跟她走。

爱情,其实无关时间,只有对错。

秦青心情大好,抱着自家小制片耳语几句,悄悄做了决定。

也许过几天,她会带他去监狱探望下季信恒,告诉他,爱情也有对错之分,而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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