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总是吸引着他，像满地的油菜花在吸引蜜蜂，像流水声在吸引大河深处的鱼，像风轻云淡的天空在吸引着飞鸟……他总是很急切地想走在路上。
皮卡很快就喜欢上了北京，但还是更喜欢奶奶家——油麻地。
喜欢油麻地的原因很多，比如那里到处是河流，他可以站在大堤上看远处的风帆，可以在岸边看河上惊心动魄的鱼鹰捕鱼，可以在奶奶家的小码头上看鹅群游过水面……再比如那里的田野——那里的田野是无边无际的，它的上空，总有飞鸟，各式各样的飞鸟，即使到了冬季，都还有不少的飞鸟……
还有个原因：奶奶家的门一开就是路。
路简直就像通到家里，通到了床边，早晨醒来，一落地就在路上。
皮卡喜欢路，喜欢在路上的感觉。
可是北京呢？路好像总是离家很远。住那么高的楼，要乘坐电梯，再走过一个长长的通道，才能见到路——小区里头的小路——这样的路其实算不得路。即使车水马龙的马路，在皮卡看来，也算不得路。它只是供那些急急忙忙地工作着的、生活着的人们来用的，没有皮卡心目中的路所包含的意思。皮卡对这样的路不感兴趣。走在这种路上，皮卡一点儿也没有走在路上的感觉。
皮卡心中的路，有一点儿遥远的意思，有一点儿荒僻的意思。
皮卡总是在家里待不住。除了吃饭、睡觉，皮卡愿意把其余的时间都交给路。
他的魂好像掉在了路上。
路总是吸引着他，像满地的油菜花在吸引蜜蜂，像流水声在吸引大河深处的鱼，像风轻云淡的天空在吸引着飞鸟……他总是很急切地想走在路上。
出门，远行，对皮卡而言，是最迷人的。
爷爷、奶奶，还有姑姑们，总是想方设法满足皮卡的这一欲望。只要出门，他们总会带着皮卡。当然，他们也会以出门来威胁他、警告他、惩罚他：“你再不刷牙，去城里时，不带你去！”“已警告过你，不许玩火，可你还是玩了，明天去舅爷家不再带你去了！”
有时，他们因为某些特别的原因不便带上皮卡，想趁皮卡不注意时悄悄离家，可皮卡总能机敏地觉察到他们的计划。他会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只要那个人——爷爷、奶奶或哪一位姑姑出门，他马上就跟了上去。一旦跟上去，就再也甩不掉了。
他是他们所有人的尾巴。
在这一点上，奶奶说，皮卡像他大姑。
大姑小时候爱跟路，在油麻地出了名的。
大姑特别爱跟奶奶的路。奶奶不管去哪儿，大姑一定会跟上，死活甩不掉。有时，因为不方便，实在不能带她去，就撇下她走了，她会哇的一声哭起来，拼命跟上去，气得奶奶心里冒火，掉头过来要揍她。她见奶奶掉头，她也连忙掉头。可奶奶一旦转回身又重新上路时，她也马上转回身又跟了上去。有一回，奶奶实在忍无可忍了，掉过头来一直追赶着，直到终于将她抓住了。奶奶一生气，推了她一把，没想到因为生气，劲就大了点儿，她被一下子推倒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滚到河里。她呛了几口水，抓住芦苇爬上岸来，一边哭着一边继续跟在了奶奶的身后……
奶奶用手指点着皮卡的鼻子说：“活脱就是你大姑！”
大姑听到了，说：“才不像我呢！像他爷爷！”
奶奶想了想，对姑姑们说：“也是。你爸只要出了门，就不知道往回走。几十个校长一起出去参观，人家早回来了，就他一个人没回来，等了一天又一天，也不见他人影。到底回来了，一身的虱子！回回这样，直到口袋里没有一分钱了，才会想起来有个家。”
大路、小路、长路、短路、旱路、水路、新路、老路，只要是路，皮卡就喜欢。
爷爷在和爸爸聊天时，说到了路和皮卡。爷爷对爸爸说：
“这小东西，是为路而生的。”
星期六、星期天，整整两天，皮卡都会待在家里。遇上放长假，一连能有一个星期不去幼儿园。
皮卡待在家里很烦躁。一烦躁就胡闹、胡整，一分钟也不能安静，像只猴子。
他从椅子上跳到沙发上，又从沙发上蹦到桌子上，再从桌子上跳到椅子上。不过瘾，就爬到爸爸妈妈的大床上，立直了身子，在上面用力地蹦跶着，一下又一下，越蹦越高，能一口气蹦上百次。刚刚收拾好的床，很快变得乱糟糟的。
要不就在地上打滚，从东滚到西，从西滚到东。皮达看到了，就鼓动他：“使劲滚！再滚一会儿，就不用阿姨擦地了。”皮卡真听哥哥的，就很专注地滚下去，把所有空着的地都一一滚到，包括饭桌底下。
要不就跑到厨房去咔嚓咔嚓地扳动煤气灶的开关，一次又一次地打着火，直到奶奶把他从厨房里揪出来。
要不就趴在洗面台上打开自来水龙头，把水池放满，然后将肥皂盒或火柴盒放在水面上，将它们想象成奶奶家屋后大河上的船。玩了一阵，就学电影上扔炸弹，高高举起肥皂，让它从空中坠落下来，激起一大团水花，肥皂盒、火柴盒被掀翻了，他大声欢呼起来。不一会儿，洗手间里就一地的水。
要不，就拿起电话，胡乱拨电话。有一回，无意中拨了一个国际长途，并且是北欧的一个叫冰岛的国家的，电话单下来时，爸爸看到，光这一个电话的电话费就是一百五十元。皮卡差一点儿挨一顿打。
要不，就开灯玩，开了关，关了开，灯一会儿亮一会儿灭。要不就点香，一连将十几根香点着，弄得满屋子香得让人发晕。要不就把客厅通往厨房之间的推拉门无休止地推来拉去。
实在没有什么玩了，就躺在阳台上的躺椅上，没完没了地摇晃自己……
皮卡把一家人都搞得很烦躁。
爸爸要写小说，被他闹得根本写不下去，很恼火，一次又一次想揍他的屁股。
只有奶奶懂得皮卡。
“他想出门，一出门就好。”奶奶说。
爸爸妈妈都很忙，而皮达的学习任务很重，要温课，没有人能够带他出门，只有奶奶有空，可是奶奶不能带他出远门，只能带他在附近转转。而这是无法让皮卡满足的。皮卡要走远路。去哪儿、看什么，这不重要——重要的就是上路，上长长的路。
那么，皮卡只有胡闹、胡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