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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九里香(初遇)

夏天被风吹过,暑气退了,蝉鸣倦了,樟树叶子也再没兴趣逗弄阳光,片片下垂,只有紫薇和月季徒自鲜艳。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时隔一个暑假,校广播站的音乐再次响起,宣告新的学期即将到来。

颜晏来到通讯社,轻车熟路地走进一楼采访室,推开房门时,惊奇的发现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原来那盆她一直小心养护的九里香开花了。放假前,她曾特意跑来采访室用懒人浇花器给九里香储好水,如今一个月不见,绿油油的叶子依然生机盎然,还开出几朵小花,洁白娇嫩,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颜晏觉得这九里香开得恰是时候,采访室本就布置的清新雅致,加上这新鲜淡雅的香味,更是让人觉得如入芝兰之室,如沐十里春风,似乎预示着待会儿的采访会一切顺利。眼看着之前储的水已经干了,颜晏便拿起水壶,打来清水,重新给九里香浇水。

这次的采访对象——邓亦辰,是一位研究生学长,开学读研二。暑假期间,他以第一作者在学术期刊NC上面发表了一篇学术论文,首次报道了拟南芥雄性不育的一项全新机制,取得了植物发育学的一项突破。学校引以为傲,通讯社派出得力小记者颜晏同学进行专访报道。

所谓NC,可能非理工科的同学不太了解,它是Nature旗下子刊,全称Nature communications,影响因子高达12分。要知道,在颜晏她们园艺学院,博生研究生的毕业要求只是一篇影响因子3分以上的文章就够了,多少教授博导穷其一生都未必能在Natrue旗下的刊物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而邓亦辰,才研究生一年级末,就在这么具有影响力的学术期刊上发表了文章,说是天才科研工作者,未来科学家都不为过。

颜晏在拿到采访资料后,忍不住感叹这位学长实在是太厉害了,不说实验设计,实验过程,就单说这篇16页全英文的学术论文,得是什么样的脑子才能写得出来,还有那么多专业术语,连百度百科给的解释她都看不懂,而这位学长,做了那么多精准的试验,验证了那么高端的生物学问题,还写出了这么深奥的文章,人与人的差距真大,聪明的头脑让人敬重,颜晏真想见见这位厉害的学长。还好采访约在了开学前一天,颜晏在暑假最后几天,反复阅读这份文献,做了充足的准备。

终于快开学了,邓亦辰心情大好,开学了,学校的各大食堂都会正常营业,再也不用靠外卖度日了。而且暑假期间他自己的实验取得重大突破,文章又发表在高水平学术期刊上,轰动异常,今天下午,校园小记者还约了他进行采访,说不开心是不可能的。算算时间,下午的采访结束,再和同门打一场篮球,刚刚好可以去吃晚饭。对于一个爱做实验的理科生来说,高效利用时间是做事的第一原则,他洗过澡,直接换好篮球服,抱着篮球,就赶往校通讯社了。

通讯社位于未名湖边那座半圆形的大学生活动中心大楼的一楼,这里还有着舞蹈教室,瑜伽房,琴房,和剧场,是A大的学生们课外文娱活动的场所。

而自本科起就整天泡在实验室的邓亦辰,对这座大楼算不上熟悉,不觉绕路走到了大楼侧面的石子小路上,他低头绕过摇曳的绿柳和横斜的翠竹,柳暗花明之间,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一个女孩的侧影,只见她皮肤白皙,黑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身穿一件剪裁合体的嫩黄连衣裙,正抬起纤纤手臂,举着洒水壶给窗边的一盆绿植浇水,午后的光线落在她白净的皮肤和嫩黄的连衣裙上,调皮地绕个圈反射回来,竟敛了锋利,变得柔软可亲,整个画面明媚而温柔,邓亦辰竟有些看呆了。

邓亦辰已经没有关注过女孩子的衣着了,但是这次他觉得,这件嫩黄连衣裙穿在女生身上真是好看,当然了,一个清新秀丽,气若幽兰的女孩儿,有着这样白的皮肤、这样黑的长发和这样美的年华,搭配着剪裁合体的嫩黄连衣裙,怎能不令人见之忘俗,然而我们的学术新星邓亦辰的内心独白是:实在是比实验室的白大褂好看多了。

发愣片刻,邓亦辰回过神来,看看时间,忙进入大楼,去找105采访室。

“你好,我是邓亦辰!“开口的同时,邓亦辰认出,采访室里的正是刚刚他在门口隔窗看到的那个女孩儿,她转过脸来,这张脸不是那种惊心动魄的美,而是天然去雕饰,眉目灵动,似一汪无邪的清泉。

“啊,学长,你好,我是颜晏。“颜晏手执一柄洒水壶,转身抬头,看到一个身高一米八,穿一身篮球服的男生兀自站在门口,不禁有些愕然。男生双眸桀桀如星,笑容明朗,短发未干,身上肌肉结实而有光泽,篮球抱在身侧,阳光又帅气。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采访对象穿着篮球服来的,搞学术的人,不是应该永远一丝不苟得穿着白衬衣或白大褂,戴着厚眼镜吗?眼前这形象,是从篮球漫画里走出来的吧?与她想象中的科研大牛也太不一样了。

采访室正中是一张长桌,颜晏站在对着门的一侧,背对落地玻璃窗,示意邓亦辰在对面坐下。

“好香啊“邓亦辰坐定后,嗅到了室内的香味。

“是它。“颜晏微笑指着身后窗台上的绿植,“是九里香。“

“哦,我只知道七里香,“邓亦辰不好意思的摸了一下鼻头,指指窗外,“外面在放这首歌。“

“嗯,九里香,也叫,七里香,千里香,好多名字,拉丁文名都是Murraya exotica“说到植物名称,颜晏总是有点收不住,她特别喜欢花草树木,目前学的最认真的专业课就是《植物学》了。

显然没想到这个学妹能随口说出一个植物的学名,邓亦辰略略惭愧,虽然他的专业也是生物类,研究的却是遗传与发育,熟悉的物种并不多,内心默默给小记者点个赞,并说道:“我能叫出的拉丁文名只有Arabidopsis thaliana和Oryza sativa之类的。“

“嗯,我知道,是拟南芥和水稻,您文章里用到了。“作为一名半专业的小记者,颜晏自然而然地去贴近采访的主题。

采访过程中,邓亦辰说起自己的研究领域,变的很是健谈,颜晏按照采访提纲,依次问到这篇文章的目的意义,实验攻克的学术难点,他本人做科研的体会,以及未来的实验计划等等,邓亦辰侃侃而谈,自信而诚恳。

令邓亦辰吃惊的是,他那篇论文,就算一般研究生读起来,也会觉得晦涩难懂,而这位本科小记者学妹,显然是下过一番功夫,通篇读过他的文章了。然而,要想理解不同实验之间的逻辑关系,对于她来说,还是太难太难了,光是那些专业术语,她都闻所未闻,因此提问时,神态中带了七分庄重,三分娇嗔:“学长,您在讨论部分写到,这个E L I ...S,A实验的结果与前人不一致?”

“是ELISA,这个实验的目的是定量测定可溶性蛋白质,这个实验中,与前人结果不一致,是因为.....”

“学长,您的实验是围绕拟南芥的配子发育进行的,很多文献都说拟南芥是模式作物,我不太理解,为什么它是模式植物,还有,研究拟南芥的配子发育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拟南芥之所以被称为模式作物是因为它生长周期短、基因组小,每次结实可以产生数千枚种子,满足遗传上统计的要求,研究起来比较快。而且近年来大量的拟南芥基因功能得到阐明,因此我们可以利用拟南芥的基因信息进行栽培作物的遗传改良。……

比如说,研究拟南芥雌雄配子体的发育机理,可以挖掘败育基因、控制籽粒数的基因等等,将这些基因应用到玉米,油菜,水稻,小麦这些粮食作物,可以人工创造雄性不育系,指导杂交育种,基因编辑育种,可以说对世界粮食安全有着不可估量的重要意义。“

“只是很想弄明白这个科学问题,能够比别的研究团队做得快一点,是我们的幸运”,邓亦辰说,“这项研究得益于团队共同的努力。“谈及未来,邓亦辰说,打算更加纯粹地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研究,把下一个课题做好。

一问一答之间,颜晏对这位学长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她仿佛看到一个个基因在实验室被穿着白大褂的邓亦辰拎出,又像变魔术般插入到稻穗中,稻穗马上变得黄灿灿沉甸甸,旁边一位老农民,脸上扬起丰收的喜悦,捧起邓亦辰的手,激动地说:“感谢科学家!”,远在非洲的某处,一个瘦的皮包骨的孩子捧起了大碗白米饭,身体瞬间变得健壮,说道“我长大也要当科学家!”。颜晏以前没遇到过真正做科研的人,不明白做科研意味着什么,而现在她发现为了理想,认认真真做学术研究的人,真的好有魅力。

而邓亦辰眼前,点点阳光穿过绿柳与翠竹,透过落地玻璃窗,洒在窗台的九里香上,光粒沾染了香气,温柔的拂过女孩的长发,跳跃在女孩的笔尖,宛如灵动的音符。她端坐在白色长桌前,眉目弯弯,脸上带着盈盈笑意,明媚了整间采访室,明媚了整个夏季。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下午的采访进行的很顺利。

邓亦辰在心中默默记住了女孩的名字,“颜晏”。

当他们走出采访室,已经到了四点多钟,不少同学正拖着行李陆陆续续返校,安静了两个月的A大校园里重新热闹起来。这所百年老校挂起各种欢迎横幅,显得厚重又活泼,严肃又年轻,一如这群拥有无限热情的学生,永远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颜晏哼着歌一路朝着熟悉的寝室走去。开学,她升大三了,不像那些青涩的大一新生,眼神里没有了懵懂,却依然有热情和憧憬。她同这个年纪所有无忧无虑的女大学生一样,热爱着她的老师与朋友,热爱着她的班级与社团,热爱着这些花草树木以及校园里的一切。

颜晏心里想着,今天室友们也该返校了,回到寝室楼,一路小跑爬到三楼,推开房间门,还没放下背包,就被同寝室的尹西西来了个大大的熊抱,“亲爱的~~~好想你!”。好容易把尹茜茜从身上扒下来,室友钟毓和李宛瑾也围过来,大家边收拾东西,边聊些暑假的见闻,四个女孩子唧唧喳喳。

眼看着晚饭时间到了,四个女孩决定一起去校门口吃饭,路过篮球场时,颜晏想起邓亦辰穿着篮球服,忍不住向那几片场地多看了几眼。

篮球场上,邓亦辰和实验室同门的比赛吸引了一圈围观的小女生,邓亦辰视线扫过人群,只是并没有看到穿嫩黄连衣裙的身影。

……

开学前的一天很快结束了,夜色四合,喧闹校园重新变的安静,风轻掀起窗帘,颜晏在寝室里和室友们嬉笑玩闹着;邓亦辰回到自己的住处,洗过澡,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想看一会文献。

月色斑驳,疏影明灭。

九里香还在那儿,独自静静地开。

在最美的时光,短暂的相遇,或许有两条星轨,已经变得不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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