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M市东南角的城郊结合处一片草木葳蕤。蓊蓊郁郁的树林旁有三栋住宅楼。楼体跟城市里那些刷了漆的建筑不同,整体都是水泥色。水泥色连着楼下的沙土地,小区建设粗造滥制,一眼可见。
楼下围着一帮人,最外圈是各式穿着的人,显然是这里的业主。中间是七八个穿着黑夹克的人,他们是物业管理者。最里面是俩年轻的小姑娘,其中一个拿着摄像机。
“记者?证呢?”一位穿着黑衬衫,带着大金链子的中年男不屑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两位小记者。
这俩小姑娘露了怯,不用说,准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连这俩黄毛丫头搞不定,那他可白在这地盘上混了。王三儿抱着胳膊,神情不屑又轻蔑。
记者证?是啊,记者出来采访哪有不带记者证的,但是她俩是刚到电视台工作的实习记者,哪有什么正规证件呢?名叫千余的女孩脸上一片火热,看了看身旁那个更加白痴的林小林,她鼓了鼓气,扯着自己出入电视台大楼的胸牌说,“这就是记者证!”
王三儿嗤笑一声,“糊弄谁呢?该哪玩,哪玩去啊!”他用警告的眼神扫了扫围观的居民,“我说你们是不是闲的啊,你们有啥不满意的啊?说门前没有步道板,我这都给你们联系两车砖了,这两天就过来铺,你们什么意思啊?”王三儿狠厉的眼神一扫,有几个刚才还跟千余他们说话的人立马转身走远了。
千余知道她们这次采访失败了,她心里刀割一样难受。不止给自己丢了人,她觉得给记者们的脸上也抹了灰。
林小林是真怕了。她跟千余都是实习记者,之前都跟师傅们一起采访,没什么可担心的,几乎自己不用动脑子。可马上就要转正了,实习记者必须通过几个“题儿”的考验,领导才会一点点派给新人采访。
这是领导派给她俩的第一个考验任务。采成这个德行纵然是没法交代了,而且她更害怕王三那一帮穿得流里流气的人。
林小林扯了扯千余袖子,“算了,走吧!”
千余拎着摄像机,瞅了瞅刚才还围着她爆料群众,他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面对六七个像黑帮一样物业管理者,千余只好咬了咬牙,跟林小林一起走了。
这个小区共有三栋楼,位置在城郊。这里的居民爆料,这片地就是叫王三儿的人开发的,只建了三栋楼。楼房价钱虽然低些,可相应配套都没有,没有绿化,没有垃圾桶,就连出入小区的路都是沙土地。王三卖了房,又摇身一变成为物业总管,每年物业费不少交,可没有享受到服务的群众怨声载道,所以他们给电视台打了爆料电话。
“他们一定不敢再接受采访了”千余小声说了一句。
“物业的人怎么跟土匪一样?”林小林撅着嘴巴嘟囔了好几句。临了,又叹口气,“这题儿没法采啊!怎么办?”
“跟领导汇报一下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千余的脑子里不断地闪现那些居民失望的表情。
这时,迎面驶过一队车,打头的是一辆疾驰的红色悍马。
千余忙把林小林扯到路边。
“呸!呸!呸!怎么开车的啊?呛我一嘴的灰”林小林边抱怨边从斜跨小红包里拿湿巾。
“就这路,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他们不打电话爆料才怪!”千余皱了皱眉头。
“可那物业的人往那一站,他们还不都躲得远远的,我看呐,给咱打电话那人闪得最快!”
“谁不怕报复啊?”千余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看这事啊,也就张大毛能摆平,咱俩是白扯”林小林擦干净了脸,把小镜子收在了包里。
两人灰突突地往大马路上走去。
“记者来这干嘛?”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厉言回头扫了眼拿摄像机的两个女生。
“管他呢!”姜东久一手开车,一边皱眉地想着要怎么处理王三儿这个混账玩意儿。不经意间扫过后视镜,那个将要消失的身影让他心中一动。不过,他又哼笑一声,“怎么可能呢?”
“什么可能?”厉言问道。
“没什么!”收回心神,姜东久继续摆着他的招牌冷脸。
“嘁!”厉言瘪了瘪嘴,望着前方一片破破烂烂的地方问道,“你打算怎么玩儿?”
“王三儿胆子是越来越肥了!”姜东久的眼里露出一丝狠厉。
厉言看了一眼姜东久,陈默不语。如果不是姜东久想找杨娉婷那边的人麻烦,他们会盯上蝼蚁一样的王三儿?
王三儿算是惨了!他竟然悄悄拿走老姜一块地,自己当了三年的土地爷。虽然说姜东久拥有东郊300万平方米土地的产权,不差王三这点儿芝麻地儿,但就因为他王三是杨娉婷家一个司机的老姨的儿子……只要跟杨家扯上关系的,他闲着没事儿就收拾着玩儿。
“不是都结束了吗?人家杨娉婷也公开向你道歉了。而且她家老头子经营三个省的建材买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给留点面儿吧!”
姜东久斜了厉言一眼,厉言立马噤声。
这边,叉腰的王三儿正得意洋洋,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还没听对方讲完,他瞥见遥遥地驶来一队车,心道,“糟了!”
车上的人没下车,一直驶过小区,开到了旁边的一片树林。没多久,王三儿就被人揪着推搡着也进了树林。
住在这栋楼的那个爆料人在顶层遥遥地望见树叶遮蔽了里面的事。但他估计这王三儿肯定摊上事了,看他被人推搡着真是解气,活该!
不过这些人是干嘛的啊?黑社会吗?真后悔买了这的房子,现在一天天地担惊受怕,本以为记者能帮他们解决物业管理的问题。没成想倒让物业的王经理拿了把,以后可怎么办啊?他不会报复吧?他要真跟黑社会勾勾连连,可惨了。
楼下三五个人好奇地往树林方向看去,却没人敢再近一步。
住在二楼的一个老头儿拨通了记者的电话,“记者吗?”
已经从领导办公室里出来的千余疑惑地问道,“哪位?”
“我是小区居民,你上午来我们小区采访来着,我就想问问,还能不能给我们把健身器材配上了?”老人的语气有些硬,这让千余一时无语。
“那个,我还得做点前期准备”千余不想多说,她需要做的还很多,她需要去联系建设局,查找产权信息,查找一些批件材料。据说这栋楼是小产权,但各种批文,建设图纸总要有吧?监理验收又是怎么完结的?细揪起来,大有文章。
刚刚执行制片说,这个题儿如果她采不了,可以让别人去。但这是她第一个采访,怎能放弃?
如果不尽快成熟起来,她永远也不能转正。不能转正意味着没有记者证,没有记者证一切就陷入了恶循环。
“我一个老头子,要点健身器材就这么难啊?人别的小区都有,凭啥我们不给配?我们不是人呐?你们怎么干事儿?不管老百姓死活啊?”老头气势汹汹地挂了电话。
千余瞥了一眼旁边的林小林,她此时正在二楼的休闲区喝咖啡,小林揉着自己的小腿肚儿说上午累坏了,得休息几天。
千余抓了抓头,去了13楼办公室找师傅“取经”。
“不是啥好事啊!没事儿,这是建设局郭科长电话,你联系他,我哥们,好好采啊!”师傅王通把自己手机递了过来。
千余忙把号码录入手机,笑着说,“谢师傅!”
“唉呀妈呀,我徒弟也出师了。你说你这样的,人家看你都跟小孩儿一样,小心点啊!”王通吸溜了一口热茶一边坐到沙发里展开报纸搜罗信息。
王通是晚新闻里的大拿,他今年35岁了,离过一次婚,据说是因为前岳父是银行行长,一直瞧不起他这个凤凰男。
千余直接用座机给建设局郭科长说明来意。电话那头郭科长直接回复了她,“啊,你说的那几栋楼我有印象,是有这么个问题。不过这得说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了,负责这件事的人去年出国了。这是个烂尾的事儿,不好整啊!这么的吧,我找人去看看,先把眼下的问题给解决了!不过我这边可不能采啊!”
“知道,只要他们物业解决业主的问题,保证以后好好管理,我可以给他们做正面报道!”千余一脸兴奋,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可高兴之余,她知道这是师傅在帮她。
挂了电话,千余坐到沙发上给王通往茶杯里续了开水,“谢师傅!”
王通眼也不抬,“小样儿吧!”
接下来的是等消息。千余想快点接到物业主动求和的电话,可晚上八点,从单位出来的路上却收到了恐吓信息。
“死记者,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X你妈的,给我等着!”
“你没事儿干了是吧?活着腻歪了?”
“自己走路你不怕后边有尾巴啊。”
看完这条短信,千余环顾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一个人影有没有,身边车辆川行的噪音刮在耳侧。她住的小区距离单位不远,但中间隔着一段高架桥,桥下没路灯,她此刻正在桥洞下。
不敢迟疑,她加快几步,过了这几十米前边就是小区边上了。
这时,又一条短信声乍响!秋意湛凉,千余手心已经出了汗。握着手机的手直到进去小区才打开。没想到是一条通知她手机即将欠费的短信。
环顾四周,三五个人急匆匆地走着。千余舒了口气,直接奔回了住处。刚才到底有没有人跟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