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下雄峰,人常言昆仑之苍茫,蓬莱之仙灵,五岳之雄浑,却少有人说雁荡。雁荡山位于浙南海滨,因山顶有湖,芦苇丛生,秋雁宿之而得名。二百四十年前,当时如日中天的昆仑派有一位长老九间道人,在雁荡畔结庐而居,修习天道。九间道人观山海相间,普天一色,悟得天人合一之道,便在此开山立派,是为雁荡派。雁荡派向来人丁不旺,二百多年传下来,如今的掌门是九间道人的徒孙吴思清。
吴思清为人一丝不苟,清正不阿,在江湖上颇有君子之名。夫人刘三玉,本是湘南蚕女,幼时不意得了一条六翅天蚕,修炼得道。二人成亲数十载,琴瑟和谐。膝下育有三女。长女吴采琼,年三十,十年前嫁于二徒弟石述,育有一子吴洛,乃是整个雁荡上下的心肝宝贝。二女吴采薇,幼女吴采芸皆未婚配。门下尚有徒子徒孙五六十人。门派虽不大,众人相亲相爱,却也其乐融融。
这日乃是八月十五,天气晴朗,凉风习习。温和的阳光普照,端的一个好天。每逢八月十五,雁荡派便特别热闹。这不但是中秋佳节,也是掌门夫人刘三玉的寿诞。他夫妇素有侠名,又急公好义,江湖上的朋友委实不少。尤其今年,刘三玉六十大寿,来的贺客更是络绎不绝,将雁荡派不大的前厅后院挤得满满当当。更有那远到的客人,三日前便已来到。雁荡上下忙忙碌碌,一派喜庆景象。
今天是正日,一大早,二人的大徒弟连淙便已侯在山门迎客。连淙年二十二岁,生得颇为俊秀,一双眸子炯炯有神,一看便知道是一个聪明人物,只是多少透露出些调皮的模样。身穿了一袭蓝白布衫,虽不华丽,却也干净。边上的女子年方二十,一身浅蓝衣裙,温婉娴雅,姿颜秀丽,乌发结成一束,垂于肩后。腰间系了一柄珍珠如意,乃是他的师妹吴采薇。前两天来的客人虽多,除了一位西北大侠索大成,倒也没有什么大人物。今天来的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侠客剑仙,所以二人奉师之命,在此相侯。待到日上三竿,已有龙虎山八佰道人,天音寺法和,圆观,水月庵明如,水如音,普济寺觉往,石憨儿等人前来相贺。
连淙望着之前赶到的普济寺一行人的背影笑道:“师妹,可算是来的差不多了。今年的客人比去年多了三成不止。师娘这两年威风日著,师父可得小心着些过日子。”
吴采薇抿嘴微笑,一双明亮的眼睛潋滟有光。这师兄潇洒跳脱,好开各人玩笑,连自己爹娘都不能幸免,当下道:“师兄你可别胡说,爹爹清心寡欲,哪会计较这些虚名?再说我娘和我爹相敬如宾,可没有欺负我爹爹!”
连淙笑道:“你怎知我们练功的时候,师娘没有叫师父去跪搓衣板?”
吴采薇听了他的浑话,也不在意,只说道:“师兄,你再胡说,我可要告诉我爹爹了。我娘疼你,把爹爹惹了可有你的好果子吃!”连淙忙道:“是!是!大师姐你可别气着了,小的不说便是。也不知道师娘寿辰,师父的搓板是不是可以免了一日。”吴采薇俏脸微红,嗔道:“谁是你师姐了!”又觉得这么说多少有点打情骂俏的意思,不免低下头去。她这一低头,连淙也多少有些讪讪,不再言语。吴采薇不忍他尴尬,问道:“师兄,你两年前一场重伤,天一诀功法都废了一半。我看你这两日神清目明,似是有所好转了?”
说到这个,连淙心中倒也有些遗憾。他天资聪颖,二十岁的时候天一诀已有小成,能稍稍感应天地元气,乃是雁荡开山立派来修炼速度最快之人,连当年师祖九间道人,也是到了四十多岁才有此成就。只是连淙两年前在四明山为百姓除妖,中了一条四足牵机蛇精之毒,几近丧命。雁荡派求医问药,不能救治,后来却不知怎的慢慢自己好了。只是身体虽复原,功力却损失大半。连淙心如闲云野鹤,潇洒无羁,却也不甚在意。当下笑道:“倒也没有。只是师娘大寿,最近吃好喝好,尤其是天天喝四师弟酿的酒,这精气神一上来,倒还真像是神功大成了。”
吴采薇摇头微叹:“爹爹常叹,说师兄你要是不出那场意外,三十岁便能真正入修道之门。普天下的青年俊彦,又有几个比得上你!”
连淙见她对自己的遭遇颇多感概,笑道:“是!很是!师妹明天去禀明师父,让四师弟多酿些好酒给师兄喝,师兄自然提马加鞭拍马而至马到成功,不负大伙儿的苦心!”
吴采薇见他对此毫不在意,啐道:“一句话都没个正经!马的成语知道得倒多,小心变成个瘦马精!”
连淙哈哈大笑,敲了吴采薇光洁如玉的额头一下。吴采薇一把挥开,嗔道:“师兄!”连淙更乐,将她搂在了怀里。吴采薇大羞:“莫要胡闹!此处人来人往,快放开我!”连淙在她香嫩柔滑的脸蛋上吻了一下,才放开她。采薇四处张望了一下没人,如释重负。理了下发丝,嗔道:“也不知道怎么了,伤好了,人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还像个君子,现在变成了色中恶魔!”
连淙笑笑:“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人生短暂,自己喜爱的人,喜爱的事,又何必刻意压抑?师妹不也是乐在其间么?”
采薇红着脸要去掐他,又怕来人,道:“哪个乐在其间了?也不知道和多少姑娘这么说过。我那个傻乎乎的妹妹,怕也难逃你手。”连淙也不否认,只是微笑。
二人谈天说地,时光过得也快。没多久巳时已过半,山门里面又有一位年轻姑娘出来。这位明眸皓齿,穿着绿衫,别着宝剑,梳着双丫髻,俏丽不凡,乃是掌门幼女吴采芸:“大师兄!你是不是又欺负我姐姐?”
连淙摊摊手笑道:“我哪有?明明是二师妹欺负我嘛。你瞧,她还瞪我!”
吴采芸敲敲连淙的脑袋:“没个师兄样!”连淙也敲敲她头:“没个师妹样!”吴采薇摇头无语:“两个人都没个模样。小妹,你怎么出来了?”
吴采芸吐吐舌头,又瞪了连淙一眼:“山上人太多啦,忙不过来,爹爹要我叫大师兄上去帮忙。”
连淙伸了个懒腰,笑道:“可算是可以进去长长见识了。刚才那个寒笔书生前辈一到,就送了一个可以消暑降温的鎏金葫芦。不然我可受罪了!”
吴采芸待要和他斗几句嘴,又想到连淙曾经受伤,便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师兄,我看那个寒笔书生貌似潇洒诚恳,总觉得他不像好人。”
连淙又敲了下她的小脑袋:“就你聪明!你以为这个葫芦为什么在我手上不在你姐姐手上?今日他来相贺,也不好太推拒人家。三分防人之心,你师兄我还是有的。”
吴采薇笑笑道:“好了。师兄,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儿等着就行了。”
连淙笑笑,把那鎏金葫芦递给吴采薇,道:“应该没什么不妥,待会进去记得谢谢人家。走了!”转身进了山门。吴采芸跟她二姐挥挥手,也跟了去。
二人走了半晌,便到了雁荡的半山亭。这亭取了个半山亭的名字,却已是甚高。建在一块凸岩之上,栏杆外便是袅袅云霭,更有一棵歪脖子松树,树冠荫住了半个顶盖。见四下无人,吴采芸拉了拉连淙的衣摆,道:“大师兄,人家走累了,而且好热!”连淙揉揉她脑袋道:“那便歇歇再走?”吴采芸娇笑道:“好!那你要亲我一下!”声音又娇又俏。连淙搂着她进了亭子,转身将她抱在怀里:“这样可以了么?”吴采芸不依:“不行,还要亲一下!”连淙笑道:“光天化日之下,就知道痴缠。”便轻轻吻住了她的娇唇。吴采芸回抱着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享受两人间的温存。
两人抱了一会,连淙笑道:“好了没?可热死我了。”
吴采芸推了他一把:“就知道嫌弃人家~看你抱二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
连淙讶道:“我抱采薇,怎么就被你看到了?”
吴采芸嘟着嘴道:“哼哼~我就想你们怎么每天都去后山的紫观瀑!那天我去采桃儿给娘亲,不小心看到了啦。”
连淙摇摇手,笑道:“好重的陈醋味儿!以后你出师了去闯荡江湖,就叫九酸神女好了。”吴采芸恨恨地掐了他一把:“就知道你是个好色之徒!”
连淙只是微笑,道:“小傻瓜,我喜欢你的娇憨,也喜欢你姐姐的温柔。老天把你们姐妹生得都生得这么好,我有什么办法?”吴采芸嘴嘟得更高了:“那你以后看到别人长得漂亮,你没准就被勾走了呢!”
连淙见她说得可爱,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小嘴,道:“你是我的小宝贝,采薇也是。我虽有三分好色,却不是无情之人。放心吧。”
见连淙只是笑,又恨恨掐了他一把:“那,那你和我姐,有没有那个,恩,就是那个过啊?”
连淙看她羞窘,忍不住笑道:“还没有。可算让你抢了个先呢。”
吴采芸缩在他怀里,道:“其实师兄,我也不是很生气啦。你要是要了我姐姐,那才好呢。以后我和姐姐也可以不用分开。大姐嫁了二师兄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整天向着二师兄,上次那个碧绿三叶桃,也被她拿去了。本来还想拿来给你治伤呢。哼!”
连淙道:“好啦,你大姐嫁了人,那就是自己成家了,为自己家里多打算一些,又有什么错?再说她可也没你说得那么小心眼。我这伤,吃了那桃儿又有什么用处,无非进境略微快一些而已。二师弟在进阶的当口,给他可比给我有用多了。”刮了刮她鼻子,笑道:“好啦,不歇了,今天这么多客人,快上去帮忙吧。过两天闲了,我们去小山谷采花打猎,玩上一天。”
吴采芸喜道:“那好!可不能诳我哦。我再喝口水,我们走吧。”
二人正要走,山上却传来了一阵钟声。连淙侧耳一听,笑道:“是迎客钟。快走吧,昆仑山的客人来了!”
雁荡一向以昆仑支派自居,因此对昆仑派执礼甚恭。昆仑派这次来的人中虽无道字辈的长老,却有掌门道绝的大徒弟清远道长和清字辈中的佼佼者清洛。连淙二人赶到的时候,刚好雁荡山门中开,掌门人吴思清偕夫人刘三玉并众徒子徒孙亲去迎接。吴思清闭目不语,刘三玉看了二人一眼,轻声道:“还不入列!”二人不敢多言,唯唯入列。众师弟师妹见了连淙唯唯诺诺的样子,不觉好笑,四师弟李未更是做了个鬼脸。连淙佯怒,瞪了众人一圈,众人方才收敛心神,屏声静气,专等昆仑众人到来。
须臾,知客道人唱到:“昆仑山清远道长,清洛道长偕众道长来贺!”气息悠扬,内力自也不凡。那清远是既定的下代昆仑掌门,自四岁起便跟随当代掌门道绝,深得昆仑看家至宝清元三法诀的真要。他衣着朴素,青袍大袖,简单的道士髻挽着花白的头发,一身麻布道袍还不如雁荡的知客道人新。不认识的人一看,说不定会误以为是哪家小道观的柴火道人。他的师弟清洛却是另一幅模样。但见他风神如玉,面带微笑,不着道跑而穿着精致的蜀丝文衫,腰佩长剑,让人一望便如沐春风。二人带了昆仑派上下十数人,来给刘三玉贺寿,也算得兴师动众了。清远远远见吴思清夫妇与众徒来迎,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遥遥朝吴思清施礼道:“天元师兄,宁和师兄,二位久违了!”吴思清和刘三玉道号天元子,宁和子。雁荡派自立门户久矣,清远便以师兄相称。吴思清忙上前把了他手臂,笑脸相迎。众人一番寒暄过后,便一齐进了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