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人皆愿美梦不灭,只因梦境中事事顺遂,无磨难、无坎坷、无悲痛、无别离,如此方才有了一睡不起的贪婪。
这也是七绝玲珑镜最为恐怖的地方,杀人不过头点地,而这玲珑镜却是诛心、诛欲、诛执念。
心之所向、欲之所及、执念所起皆不可控、不可违、不可逆。
镜中世界却让心得归属、欲得放纵、执念满足,这样一场弥足珍贵的美梦,谁又能抗拒它的诱惑。
它不是救命的稻草,也不是孤海中的浮木,它是修道者眼中的至高神力,是皇权富贵的无上尊荣,是扭转乾坤的帝品法器,是姻缘树中的玉生骨,是疏雨那一声恍若隔世的凤姐儿,是炎奕天君的父爱温情,是凤南歌平生第一回感受到母亲的温度。
这样镜中世界,凤南歌不舍得走出,即便知道神魂会沦陷其中,成为镜中幽魂,即便知道神元会消散,成为镜中尘埃。
即便知道她必须破开梦境,可她还是想要多留片刻,留下顾惜觉眼中的自己,留下炎奕天君的父爱,留下疏雨那一声凤姐儿,留下母亲的身影。
这一刻,她将琴韵抱的愈发紧了,生怕一松手,人就会消失。
琴韵的声音在她耳边轻柔的想起,细细感受下又似自心底深处发出,“我的女儿是我一生的骄傲,她知善恶、怜苍生,她有这九重天阙的诸神不曾拥有的温暖与坚强,可她同样也有脆弱不堪的时候,没有在这样的你身边陪伴着你成长,是我毕生之憾,但你要相信,我并没有离开,我在你的心里,永世驻足。”
凤南歌猛然一惊,抬头望向琴韵,只见此刻的琴韵眼神放空,不再有神采,反而是心口处母亲留下的神元微微晃动着,散发出一股暖流汇入心田。
是琴韵,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唤醒凤南歌。
凤南歌抚上心口,自语道:“母亲,谢谢你,我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她心念一动,手上幻化出伴随她闯荡九重天阙的碧魂剑,她一步步走回姻缘树前,“既然自此处勘破这镜中世界,那便也从此处开始,终结此梦吧。”
一剑挥斩下去,连根砍断,姻缘树被劈成了两半,枝叶落下,沾土后便化为了尘埃。
顾惜觉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早已没了之前的柔情,反而多了一分怒气,“凤南歌,你太任性了,这可是我耗费千年心血方才种下的姻缘树,你居然斩断它,你就如此不顾我的情意吗?”
“我倒是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顾惜觉能为我悉心栽种此树,可以心头血浇灌千年的那人是我,我亲手砍了这树一回,自然也能砍它第二回。”
她一边清冷的说着,一边手执碧魂走近顾惜觉。
“你……你还要做什么?你难道要以碧魂对我出手?”
凤南歌自嘲一笑,“我曾经也对你说过同样的话,可惜真正的顾惜觉以傲雪对我出手时从不犹豫。”
“更何况……这也不是碧魂,而是我自无极山熔炼出的仙品雷雨剑。”
语出,碧魂的光芒瞬间脱变为仙品光芒,雷雨剑刃锋利剑影在此镜之中亦如神兵,所向披靡。
“不要……梓君……我是长白啊,你杀了我世间便再无对你这般好的长白了。”
一剑斩去,她没有半点犹豫,“这样的顾长白果真太虚幻了。”
剑落于顾惜觉身上,未见鲜血,反到亦如幻影般,在雷雨剑的剑刃下化为尘埃消散于镜中世界。
手腕上的玉生骨也随幻影一起消散于风。
这一次,碧魂剑指向了炎奕天君,“父亲,待我重回上神之境,便回去玄武崖下的混沌墟寻你,你要等我。”
“你个逆女,敢执剑弑父,你……”
话未落,剑已至,剑影下一切虚幻皆化如尘埃。
疏雨眼眶通红的看着凤南歌,央求着:“不要……凤姐儿……不要杀我……凤姐儿,我是你的疏雨啊,我曾为你挡过天雷之罚,你不能杀我的。”
执剑的手微微抖了起来,对于疏雨,她心中有愧,“疏雨是我妹妹,我曾对许诺,无论岁月几何,我都会护着她,可最后……却要让她来护我,这样好的疏雨即便是梦境中的一场幻影……也不配替代她。”
又是一剑挥出,斩落的依旧是一片尘埃。
镜中世界至此开始剧烈晃动起来,宫宇楼阁逐渐倒塌,地面开始显现出裂痕,凤南歌走向最后一个幻影,那里站立着她日思夜想的母亲。
她无悲无喜,眼神平静无波的看着凤南歌,“终于到我了吗?”
手中的剑始终无法挥下,凤南歌终是再次将琴韵的幻影抱住,神元似感受到了凤南歌的不舍,微微跳动着散发出一股温暖的光芒。
怀中的幻影似被感染,伸手轻拍着她的背,柔和的声音再次自心底发出,似是竭尽所能的发出最后的声响,“我的女儿,你是上苍予我的恩赐,我所有的期许只愿你风雪之下不染霜尘。”
一滴泪自凤南歌眼见落下,手中的剑在她一念之间化为一柄匕首,自琴韵的幻影背部插入心口,利刃入心,尘埃消散。
镜中芳华终是在此时彻底崩塌,凤南歌立于世界中央,无数崩塌的山河楼阁砸向她所在之处,她不为所动的静立在那里,像一尊石化了的雕塑。
破碎的山河楼阁亦如梦幻泡影,自她身体中穿过,不过一场虚幻罢了。
原本崩塌后静谧无声的世界突然有了声响,是剑气鸣响之音。
山河剑鸣响之后指向未时,随后重回宴竹手中。
昆仑弟子卷此刻正悬浮在宴竹的面前,只听他道:“时辰已到,此次七绝玲珑镜试炼,总共十人入镜,两人被困镜中,走出玲珑镜者七人。”
见他翻开弟子卷,念出弟子卷中未散去的墨迹。
“南域洞庭府潘楠、楼家楼盛初、北域浑天阁岚山、屈氏屈吟四人自玲珑银镜走出,据其所选玲珑镜的归属,入内门为四峰弟子,西域修罗门宁息、摩诃轩辕飞两人自玲珑金镜中走出,入内门为两地弟子,梦雨镜苏子墨自黑镜走出,入内门为……一涧渊弟子,还有一人……”
宴竹话语一顿,看着眼前碎裂了一地的黑镜碎片,也不知始作俑者凤南歌该如何处置,若论从黑镜中走出先后而言,自然是苏子墨先她一步走出。
凤南歌虽也在规定时间走出了黑镜,可与其说她走出黑镜,不如过她破开了镜面而出还要恰当些。
只是如此局面,涉及到的又是掌宗的黑镜,因而倒让身为洛云峰首席的宴竹一时不知该如何评判。
思忖半晌,宴竹缓缓开口道:“白氏白梓君……入内门为……一涧渊弟子。”
他方一宣布凤南歌的去处,南域洞庭府潘楠语气不满的说道:“宴竹首席,我有异议,若这位姑娘是正儿八经的从黑镜中走出也就罢了,可众人所见她是碎了镜面以蛮力从黑镜中逃出来的,这样的人也有资格入黑镜的话,那我们之前又何必选择四峰所属的银镜呢?”
下三域三大仙门道府向来同气连枝,因而在潘楠对宴竹的处理提出质疑后,同为四峰内门的北域浑天阁的岚山也附和道:“我入玲珑银镜时未能唤出仙品雷雨剑,不知这位姑娘究竟以何秘法在黑镜中使出仙品灵兵,想来诸位与我一样,入镜后皆不可使用仙品雷雨剑吧?”
言语间引出凤南歌以某种隐秘之法在黑镜中唤出灵兵,这才得以碎裂镜面走出。
而此刻的凤南歌确实手执仙品雷雨剑半跪于地上,剑尖插入地面,支撑着她极为疲惫的身躯,她半垂着头,并不言语。
“的确如岚山兄所言,我入玲珑金镜时,试图唤出仙品雷雨剑,但似乎镜中设有禁制,亦如无极山中的结界那般,不可动用灵兵,此镜应该是要考验入镜者的悟性,因而才不许动用灵兵吧。”
说话之人正是之前闯了无数回黑镜也不得入的西域修罗门少门主宁息,他这话倒是完全坐实了凤南歌不过是凭借某种不光彩的秘术,违反了玲珑镜的试炼法则,强行动用灵兵之下,这才碎了玲珑黑镜的镜面。
唯一一个在他们所谓的规则之内通过玲珑黑镜的苏子墨抬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宴竹,“洛云峰的首席之位得来不易,宴竹首席可要珍惜啊,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强行更改规则,若是换作四峰两地也就罢了,可这是昆仑宗的峡谷一涧渊,我倒不知洛云峰的首席何时可做掌宗的主呢?”
苏子墨此话说得极为强横,似乎已将自己摆在了峡谷独魁之位上,面对宴竹这位四峰的首席也不放在眼里。
宴竹沉声提醒道:“苏师弟,即便你通过了玲珑黑镜也不过是一涧渊的内门弟子而已,我之前已说过,独魁之位皆由掌宗定夺,你若能得掌宗青睐选为独魁,我无话可说,但此时你除了归处与他们不同之外,在弟子卷中亦与他们平等,皆为昆仑宗内门弟子。”
苏子墨自信满满道:“我为独魁不过是时间问题,我本为神族,八千岁时便已入仙,虽入仙不及千年,但只需再过万载岁月,我便有自信晋入上神,敢问三万年方才封神的宴竹首席,我这般的修行资质可堪独魁之位?”
修行路天才者,大都三百灵修,千年巅峰,万载入仙。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针对人族修士而言,如苏子墨所言,他本就是神族,生来便有仙骨,不必入修士一般蜕凡入灵修,一步步地锻骨炼魂,其中艰辛亦非神族中人可以想象。
可神族在这九重天阙自古便有优越感,这份优越感也来源于神族血脉,能够锻造神体的血脉,九重天阙也唯有神族方才能走到天尊之上的那一步。
凡人修士自天尊境,已是难得,人族大能皆为天尊,而在这之上,却再是没有了。
苏子墨八千年修得仙位,在神族也仅仅只是上乘之资而已,但他神族血脉身份确实让人艳羡,毕竟轻易便可锻造神体的血脉,简直就是人族修士做梦都想拥有的血脉。
“我还是那句话,独魁之位不由我来决定,不过此次入门试炼,由我主持,自然也由我来评定白梓君是否具有入门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