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如碧洗,月华莹莹。点点银光从相思树茂密的枝叶里透下来,为树下矗立的三生神石陇上了一层斑驳外裳。石畔一汪池水,恰是波光粼粼,倒映着远处的月和近处几番琼楼暗宇,凭添几分神秘。
这月池宫,素日来本就较为安静,今夜少了主子们的走动,更显得无限清寒!
唯有一方殿内,此刻依旧烛光通明。扎着冲天小辫儿的红衣童子,正手执一个小小的木头人偶,靠近灯火细细雕琢。观那木偶形状,隐隐可见裙裾飞扬,好一个神女之姿。
突然,一阵尖锐的鸣啸打破了满室静谧。甫一受惊,指尖两滴鲜血滴落于木偶之上,顷刻渗透无踪。红衣童子顾不得手上的小伤,抬头间,恰见一只凸嘴丹顶鹤从未阖的大门外横冲直撞进来。待得落地化形,已是扎着双髻的红衣女童模样。
“红线,你不是随仙尊上九重天赴宴了么,何故这般焦急回来?”
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继连得六位公主后,王母娘娘月前刚诞下皇长子。天帝欢喜异常,今日正在九重天上大摆宴席。天庭各宫主子们,以及四部洲叫得上名号的得道高人全都得了帖子,邀来喝这彌月之酒。
传说瑶池有三宝,分别是蟠桃、美酒、不老药。这仙宫佳酿和那不死神药,可都是人人垂涎的好东西,听说今儿就跟不要钱似的按人头管够呢。这次宴饮的规格,比之往年广受追捧的蟠桃盛会还要高得多。是以,受邀之人无不欣然赴宴。此刻,九重天上定然是热闹极了!这样的所在,红线哪里舍得回来?怕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红衣童子这边正猜着,只听那叫红线的女童急切答道:
“石头,不好了!蕊花宫的侍女来报,绯鸾公主不见了。有人说看见她今晚偷溜进席间喝了好多酒,离去时往咱下层天方向来了,陛下和娘娘正派了好多天兵天将出来寻。仙尊恐公主又来月池宫捣乱,却因宴会还在继续,不好中途离席,派我回来跟你一起守着。”
“我今晚一直呆在这月楼不曾睡下,也没见到公主。想来,她此刻怕是正在别处撒酒疯祸祸呢。”红衣童子放下了手里的木偶和锉刀,一边站起身拿了方帕子帮着红衣女童拂去头上沾染的露水和满头大汗。
红线闻言,终于放下一半心来,走到桌前坐下,叹道:
“唉,可惜了那么多美酒佳肴,我还没吃喝过瘾呢。你说绯鸾公主哪次喝酒不闯点祸事出来肯罢休?玉兔姐姐被她害得眼睛一直都是红红的好不了,风婆子的口袋一放风就漏气儿还呼呼乱响,还有百花苑里上次群芳躁动你是没见着那阵仗……幸好咱门外的三生神石自从上次被她损毁后,已重新修复并下了禁制,天帝和王母娘娘还亲自滴了血脉加持,以后再不怕公主来捣乱了……”正说到这里,红线突然站了起来:“哎呀,仙尊可说了,咱们里面那姻缘、合欢二殿千万不能出乱子,要是让公主闯进去,仙尊他老人家得吐血了!”
红衣童子忙倒了杯热茶递到红线手中,按着她肩膀坐回凳子上,笑道:“来,喝口水。别担心,有我呢。你和仙尊离开时,我早将两道殿门落了锁。呐,钥匙在这儿呢!放心吧,凭公主那点浅薄的修为,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
红线总算喘匀了气儿,继而又撇撇嘴,说道:“绯鸾公主也真是的,好不容易安份待在自个儿蕊花宫潜心修炼了两年,大家都盼她转了性子。没想到这一解禁出来又开始到处乱窜。你说她作为天生灵体的长公主,修为不说超过哪宫的正经主子,连最小的紫羽公主现在怕也比不过。还偏偏不以为然,仗着身份尊贵……”正说到这里,额上突然被一颗咬了一半的枣儿砸中,随即一声冷哼传来:
“好个忘恩负义的臭红线!呃……臭石头!你们……你们……呃……本宫,呃,就……就算修为低得比不过紫……紫儿又如何?这天庭谁……谁还敢欺……欺负了我去?我看,嗯,也就你们敢如此编排吧?呃~胆儿……胆儿够肥……肥了啊!“
俩小童瞬间大惊失色,抬眼望去,门口那个十三四岁模样,正软趴趴一手扒着门框,一手颤抖指着他们,满脸陀红、横眉怒目的美少女,不正是绯鸾公主是谁?看情形恐怕是醉的不轻,只听她继续打着酒嗝嘟啷道:
”亏本宫……近些日子呃……时时拿些……拿些蕊花宫的好吃食……来招待你们,结果你俩……你俩就是……在背后,这样嫌弃我,我的?啊?”
红线被吓傻了,哆嗦着身子躲到了石头身后,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公主!……不是,公主……呜呜……”
“公主您喝醉了,别误会!公主您慢点……哎……”还是红衣童子反应快,疾步迎向门口,欲将人扶进殿内,伸出的双手却被一把拍开。
“才没醉呢,我酒量好得很。怎么会听错?臭石头!你滚开!”绯鸾嚷嚷着,继续边打酒嗝边数落:
“哼!几……几年前……要不是……呃……要不是……我……我从外面那块丑到哭……的破石头上,掰,掰你下来,你,你这个臭石头,怕还是块傻不拉几的破石头!”
“早知道当初,就,就把你啃……啃得渣都不剩,呃……扔池子里喂……喂鱼去”
“呜呜……你……你如今厉害了啊,都会欺负我了,呃~!”
这烂醉模样!真是难为她讲那么多话,也不知她是怎么从九重天找到这一重天来的?
绯鸾一边气愤地摇晃着脑袋,一边跌跌撞撞的想往殿内走。可惜腿软软的怎么也抬不高,差点绊着门槛摔个狗趴。幸好旁边的红衣童子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好不容易扶着桌沿坐下,绯鸾趁势想揪住红衣童子脑袋顶上的小辫子。不料小童就像头顶长了眼睛似的,脖子一缩脑袋一晃就给躲了开去,接着连退三步可怜兮兮的站到了角落里的红线身边。
绯鸾也没在意,端起桌上的茶水对着壶嘴就灌了一口,心里腹诽:
这茶水忒没滋味儿,跟这天庭的人一般,个个无趣。还是母后的酒好喝啊!可惜他们总说她是小孩子,修为浅扛不住酒劲儿,害她只能寻各种机会偷着喝。全是骗子!今晚在凌霄殿明明看见几个小子也喝酒了呢?说到底,还不是怕她酒品不好。想到这里,放下茶壶又继续控诉起来:
“你们,还有这月下老头……臭……臭老头,一天天防我……跟贼似的,我偏要喝……我偏要折腾!”说着,努力睁大迷蒙的双眼四处窥探,想看看有什么玩意儿能给月下老头添添堵。突然,她的视线定格在了桌面上。
“咦,这……这是什么?嘻嘻,美人儿,虽然没脸,但挺……挺顺眼……啊,哈哈,我喜欢!我喜欢!”说着还拿到嘴边亲了一口。
待俩小童看清她攥紧在手里的东西,瞬间,脸色雪白。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偶,确切说来是尚未雕琢好的半成品。观其形状,臻首初现,裙裾飞扬,隐隐已是神女之姿,正是之前红衣童子精心雕琢的那只人偶。红衣童子不自觉摩挲着手指上已看不出痕迹的伤口,嘴巴越抿越紧,半晌,终是小心翼翼开口哄道:
“公……公主,那还是个半成品,不好玩,您若喜欢,改天雕好了再给你,成么?”
红线也赶紧帮腔。“是呀,公主,石头可厉害呢,他什……什么都会雕哦。青龙、凤凰、狮子、老虎、小白兔?或者您还喜欢什么花样让石头改天重新雕来,可好?”千防万防,这小祖宗真是防不胜防啊!且不说那雕琢用的木料乃三生池水浇灌长成的万年相思树根,每一截的用途都有定数,浪费不得。最关键的还是今儿石头雕的这个小人儿偶,可是仙尊临走时提前施法缚了红绳的。原本缚红绳该是最后一步,但仙尊惦记着晚宴上诸多好东西,怕喝酒了回来得太晚误了时辰,是以提前施了法,嘱咐石头雕刻好相貌和名字后,直接摆放进姻缘殿即可。谁能想到百密一疏,现在竟让这惹祸精给抢去了!
看他们那么紧张,绯鸾眼珠转了转,随即嘴巴翘了起来:
“就不!我就……喜欢这个……没脸的,你们奈……呃……奈我何?”
随即扬了扬手里的人偶,“有……有本事来抢啊,谁来抢,我就毁了它!还要告诉父王母后,你们……你们在背后乱嚼舌根子……”俩小童立即被唬住了,眼睁睁看着绯鸾从口袋里窸窸窣窣摸出只纸鹤放在唇边轻轻渡了一口气儿。
“小……小纸鹤,飞……呃……呀……飞,带我飞!”
即刻,那纸鹤便活了过来,不断长大,绯鸾爬到鸟背上,摇摇晃晃就飞出了大殿。待俩小童追出门去,夜幕下哪里还有公主的踪迹。
“红……红线,快……快去告诉仙尊,女娲的儿媳妇儿,不是,是人偶被抢走了!快去!!我,我去追公主。”红衣童子说着,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喂!什么女娲的儿媳妇儿?喂~”红线问完,哪里还有人答应。无奈跺了跺脚,转身变成一只丹顶鹤,再次往九重天上飞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