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那日白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几人最后说的一句话。故事的最后，往往都是各有归处，聚不过一时一刻的事，散了也不过是一时一刻的事。
白板一人沿着熟悉的路往回走，他知道自己在哭，虽然他在克制，可没办法，他克制不住。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日子是太平静了。安逸的日子过久了，他也生出这许多愁肠，更是无力阻止，只得放任。
眼看着离大本营越来越近，他也走的越来越慢，可多数时候，只要你有个目的地，多半是越走越近的，而他还不想回去，或者说他还不想见那些熟悉的面孔。这一路，也许在此之前他都在为老狐狸悲伤，可越是临近大本营，他那悲伤不减反增。这时的悲伤又是为了谁呢？他自己吗？肯定不是老狐狸，可好像也不是他自己。此刻他又什么都不清楚，不明白，不知道了。周围不知何时，总是一片混沌，谁能给他答案，而他又能给自己一个怎样的答案，又或者他期许一个怎样的答案呢？
这风迅疾猛烈，却很静，单用耳朵是听不到的，却将他脸上的泪吹干，更是吹的他眼睛发涩，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可那悲伤又那么真切。他觉得自己如同老一辈说的泡菜坛子，而五脏六五都被酸涩的眼泪浸染着，怕是已经入味了，肯定也是涩的，咸的，苦的。每细品一次都是伤感。
大本营内，河深看了许久远处坐着的那人，那人坐了多久他便看了多久。他明显感觉到对方有心事，他一直在等，等那人回来，等那人能开口同他说些什么。当然，未必是那人所想的心事，即便是些无关紧要的也可以，因为那代表对方试图掩藏些什么，这对于有些人是好事，这证明还可以在对方忍耐范围内。而如今他知道，那人是真的陷入了困境，即便想掩饰都无能为力了。
河深来到白板身边时，仍旧不知道自己此刻做的决定是否是对的，也许这个决定的对错要用之后许久的时间来验证，最后更可能是错的，可此刻，至少在此刻，他认为这个决定是对的，他不能放任白板跌进自己为自己编织的陷阱里。
“白板，风大了！“
白板仰起头，微微眯着酸涩的双眼，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却仍有些疑惑，仿佛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直到那人缓缓蹲坐下来与他视线齐平时，他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表情太过直接，直接到河深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啊，河深那，你，你刚刚说什么？“
河深叹了口气，道：“我说风大了！“
白板转了转有些僵硬的头颅，四处看了看，道：“啊，是啊，风是有些大了，还会更大的，你看吧，还会更大的！“
“白板，你究竟看见什么了？“
“看见什么？不，什么都看不到。也许就因为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此刻，你看，此刻的我，此刻的我，哈哈，河深，我不知道，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我也不清楚此刻的我究竟又是怎么了，总之，哎。。。。。。“
河深听了白板的话，恨不得手起刀落宰了眼前这人。说了一堆，没一句有用的，更别说他能从中明白些什么了。
“好，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说，那，你走之前还好好的，也就是说这一切都从里离开这见了老狐狸开始，所以是老狐狸怎么了？“
白板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老狐狸，哎，老狐狸，确实是因为老狐狸，可也不单单是他，现在看来，如果不是站在私人情感上，老狐狸的处境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河深叹了口气，搜肠刮肚，想将这对话进行下去。他看了看白板布满血丝的双眼，还有那在风中纷乱的发丝，稍稍移动了身体，尽可能将白板前面的风挡出，让对方能感到舒服些，也许心情也能好些也说不定。
“那，白板，你从头同我讲讲吧，我想听听。反正你并不想回去，而我自然也不想把你一人扔在这。如果是重要的事，你也总是要同大家说的，那如果不重要，虽然这种可能性按说微乎其微，那我就当听了一个故事，你也只当自己做了一回说书人。“
白板一直没有回应，静静的，如果不是风仍旧固执的吹起他的发丝，河深会觉得眼前的不过是一尊雕像，一尊毫无生气，僵硬甚至透着冰冷的雕像，而一尊雕像要怎么给他回应？他可能永远得不到回应。
“河深，你确定你真的要听吗！“
河深一瞬间以为是错觉，良久，才点点头，道：“你讲我就听。如果你真的不想讲，我也不会逼你，那就让我同你一起在这坐一会！“
白板笑了笑，像是戴着一具假面，道：“那，我可真的要讲了，你不怕吗？“
河深想笑的再坚定些，可不知为何，却回应了一个同样戴着假面的笑，道：“怕？我怕什么？我不过是条野狗，野狗怕什么？是怕窝不暖还是怕人不全？真要说怕的话，那可能也就是怕饿肚子了。不过你看这天地间还剩下的连人都不是，而是吃的，是食物，如今所剩下的都是能吃的。“
白板看了看河深，道：“是吃的？又何尝不是被吃的？“
河深想了想，道：“白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到底怎么了？“
白板躲开河深的眼神，道：“你不怕，我知道，你们都不怕，可我怕，我怕了，真他妈的，我，我害怕！“
河深直到白板讲完最后一个字，他才知道这不足一天一夜，白板嘴里的这个故事究竟是怎样的。他不禁用左手握住了右手，然后在使劲掰开握成拳头的右手。他听了，才知道白板为什么会害怕。那无关怯懦，而是满天地间的无奈不平最后汇成的实体，所有人都会为之战栗。
“所以，之后要如何？“白板的话说的太轻，风又那样紧，河深倒是用了心的在听，不然也许这句话便被带走了，能走多远却是说不好的。至于会不会被谁偷听了去，那也是不好说的，兴许这风在那人耳边便停了下来。也或许那人听了，却也是不懂的，更或者，他懂了，懂了却又不再能听见了。因为他也需要谁给出一个答案呢。
河深抬手揉了揉有些涩然的双眼，即便背着风，可眼睛仍是越来越涩，像是一种情绪的渲染，他猜想如果白板此刻是哭着的，那他也许也是哭着的。如果那人已经哭过了，那他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哭过了呢。
“白板，从来都没有选择，所以更不需要问。“
“是啊！“面对河深的话，白板无力反驳，更不需要反驳，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个事实，是个明明白白存在的事。
河深将手罩在白板的双眼上，道：“白板，你闭上眼睛，好好看一看，看看在你眼前的究竟是什么。“
白板刚想摇头，却被河深罩的更严密了，连一丝光也进不去，彻底陷入黑暗中，更是陷在混沌之中。
“风，有风！“白板不知河深意欲何为，却也尽量配合着。
“我不是让你听，我是让你看，好好看看。周围的风也许是温柔的也许是狂暴的，可它并不在你眼前，你缓缓睁开眼睛，看看，眼前究竟有什么？“
白板将双眼睁开，四处皆是黑暗，便又缓缓闭上了眼睛。慢慢的，眼前似乎有光，一点一点的，有些刺眼，他适应了好一会，才看的仔细了些。
“看到了吗？“河深能感觉到白板的眼珠在他的手掌下咕噜咕噜的转动着，像是在四处探看着什么。
“一潭水，刚刚被风吹着，波光粼粼的，有些，嗯，有些好看。看久了却觉得像罗曼蒂克似的，有些怪！“
“为什么像罗曼蒂克？“河深实在想不出一潭水同罗曼蒂克又是怎么个像法，难不成是因为都好看？
“就是，你看那潭底，静的很，这风只能吹动那潭水表面，就同罗曼蒂克皮笑肉不笑的时候一样。“
河深听了，竟然能想象出那水面点点皱纹的样子，白板的比喻还是很生动的。
“那你呢？“
“我？“白板朝着潭水探出头去，他的脸映在水面上，不多时，被风一吹就散了，然后变成了一条鱼，一条红色的鱼。“我，我变成了一条鱼！“
“一条鱼？“
“对，一条鱼！“
“那，是一条怎样的鱼？“
“怎样的鱼？“白板想不通鱼还能是怎样的？也或许是因为他也没见过其他的鱼，没有对比，也就不能理解。
“怎样的鱼啊，嗯，就是说它是什么颜色的？“
“红色的，应该，应该是红色的鲤鱼。“
“红色的鲤鱼？那不是很好看？毕竟红色就是很漂亮的颜色。“
白板点点头，道：“很好看的颜色！“
“那它健硕吗？“
“健硕？看着很肥美的样子，鱼尾摆起水来很有力的样子，有时会溅起一簇簇水花。哦，每到它将半个身子跃出水面的时候，太阳照在它的鳞片上，整条鱼都闪着光，令我不禁想闭上眼睛，却又怕少看了哪怕一星半点呢。“
“那它快乐吗？“
“快乐？它游的很自在，好像什么也不想似的，我这样看着它，也觉得很轻松自在，这应该就是快乐的吧！“
“那你还看见什么？“
白板摇摇头，道：“没有了！“
“只有你自己吗？“
“嗯！它没有任何朋友！“
“没有朋友，似乎也并不孤单的样子！“
“不！“白板落下一个字，之后便深深的叹了口气。“哎！“
“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它似乎是孤单的！“
“虽然很快乐，可也很孤单？“
白板没有来的及回答，突然即惊讶又疑惑道：“哎？哎？“
“怎么了？“
“我，我看错了，还有别的鱼！不过它们藏的太深了！“
“那它们跃出水面了？“
“不是，它们静静地没有动！“
“那你是怎么看到它们的？“
“怎么看到的？我我也不清楚，好像突然就出现了！“
“突然就出现了？“
“哎？啊，我，不，不会是我想的那样的！“
白板的语气有些奇怪，河深听出了惊恐，还有悲哀。忙问道：“怎么了？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是潭水在变少，所以它们才会突然出现！“
“潭水在变少？是，是我想的那样吗？“这一次连河深也惊恐起来。
良久，白板道：“对，就是你我想的那样！“
声音很轻，河深虽然看不见，可他猜想，这会儿那潭里的水想来已经干涸了。也许不过是一瞬的事，可在等待时仍觉得漫长。
“白板，你还好吗？“
河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具体又是问的谁，而被问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能怎样回答，又或许被问的人也不知道对方问的是谁。
“原来有那么些伙伴，却从来没见过，更没有过交集。“
“你后悔没有早些知道？更没有同他们有所交集？“
白板摇摇头，道：“不是！这也不过是感叹而已，感叹吗，也许感情是真挚的，却未必会有什么实质的想法。而且，河深那，我猜它早知道了，而且它是第一个，也许整个过程下来，它是唯一一个有所感觉的！“
“那它后悔没有告诉它们吗？“
白板又是一阵摇头，道：“没人会信的吧！或者信了又如何呢！徒增恐慌罢了！“
“所以，你最初不想告诉我们任何一个人？“
白板仍被蒙着双眼，却像平日说话的习惯，歪着头，看着河深，道：“所以，你是这样想的？“
河深下意识摇摇头，顿了顿，道：“不，你同它还是不一样的，至少你还有我们，而我们，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们是相信你的！“
白板听了，不知为什么觉得好笑，便真的笑了。抬手打掉河深的手，见了风的眼睛没办法完全睁开，只能觑着。
“河深，聪明是会使人寂寞的，你不适合！“
河深看了看自己被打开的手，问道：“你，你不想看下去了？不想知道结局了？不想，不想，哎呀，总之，你不想看到最后吗？“
白板微笑着道：“不想！如今那些也都不重要了！哎，我确实是被那个消息震傻了。也许真是平静太久了，人竟然变的自大起来了。你我，咱们大家，都是野狗，我哪用为你们操心，你们一个个主意正着呢！何况，我也知道，你们同它们不一样，我也并不觉得寂寞，更不会有所妥协，这就够了！“
河深看着眼前的白板，想了想，还是说道：“你是被老狐狸吓坏了吧！“
白板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是什么答案？“河深看着起身的白板，追问道。
“如今哪还有非此即彼这么干干净净的，早纷纷乱乱的，理不清了！“
河深起身，动了动有些麻了的腿，朝着白板喊道：“哎我说，你这是回了？这是想明白了？“
白板没有回头，道：“是啊，想明白了！“
“你倒是想明白了，可我还没想明白呢！“河深的语气说不出的郁闷。
白板一脚跨进大本营，转过头笑着对河深道：“我看你刚刚不是想的挺明白的吗，哈哈哈，这样就挺好。“说着点点头，又道：“嗯，挺好！“
“好好，你好！哼，好个狗屁啊！“河深道也不是真的有什么想不通，或者说这人压根也没深想，他就是一瞬间忒看不上白板那轻松劲，虽然这里面还有他不少的功劳，可看着那人的样子，他深觉自己这是犯贱那！
“哎我说河深，你这头野狗的屁啊肯定不是什么好屁，谁让你什么都吃那，放的屁铁定是臭不可闻！“
河深快步追上白板，一同进了大本营。心想自己此刻若是真能放个屁，一下子熏死这孙子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即便先前做的一切都成了无用功他也觉得舒坦！
那天夜里，风声很大，吵的那么些人不得安寝。老狐狸睡一阵醒一阵，罗曼蒂克同白彻夜未睡，而男人更是像怕错过什么似的，在心里一点点计算着时间。白板倒是睡的很香，像他第一次被野狗追了半天，最后上了树的那晚一样，只是此刻四肢舒展，更是舒服的紧，只在最后醒来时想起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被一团黑影追赶着，他想那也许是条野狗。
